Chapter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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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蘭頓不過半個月,情況已經急轉直下:
好幾個港口城市以及倫敦都出現了和南安普頓一樣的情況,而鼠疫的流言卻始終在人群中間若隱若現的傳播著。.
在看到或聽說周圍就有病人發寒、高燒、腹瀉、壞疽、帶著血沫的咳嗽、渾身黑斑的死去時,大部分人已經沒有足夠的勇氣和理智去分辨它到底是流感還是鼠疫。
據說倫敦的街道已經行人稀少,在鄉間有地方可去的人們在這半個月之內紛紛啟程或者正在準備啟程。
而店鋪歇業、工廠關門,導致在鄉間沒有地方可去的許多人——大部分都是在英國工業革命、圈地運動之後形成的城市雇工階層,也紛紛離開城市,湧向周邊的鄉村,形成了大批流民。
流動的人群是病毒傳播的最好途徑,無論是為了社會穩定還是避免疫病進一步傳播惡化,當務之急都是安置這些人,所以新上任的這一屆內閣簡直是焦頭爛額——上一任首相在北美戰場連續失利之後,果然被迫匆匆結束了短暫的任期,新首相也不出意外是他們早已聽說會再次出任的老朋友諾丁漢公爵。
在聽說諾丁漢公爵不避艱難,願意挑起眼下這副爛攤子,再次出任首相之後,霍華德老先生十分欽佩,特意吩咐菲茨威廉除了承擔照料自家土地上所有佃農的責任外,也要盡可能幫助和安置從這裏路過的流民。
事實上,蘭頓莊園和萊姆林莊園的土地邊緣,以及小鎮邊緣都已經陸陸續續聚集了一些離開大城市躲避疫病卻又無處可去的人,他們或者寄身教堂、或者擠在小鎮和鄉村附近一些廢棄的空房裏,甚至還有一小群搭建起了帳篷、自成一體的吉普賽人。菲茨威廉在三位牧師的幫助下,還算妥帖的安置了他們。
人們都說,幸好在去年,尊敬的霍華德少爺多任命了一位牧師,現在才能勉強應付這樣的情況。更xìng yùn的是,霍華德少爺的未婚妻奧古斯汀xiǎo jiě是一位醫學天才,有她的幫助,這片土地才能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情況下依然井井有條,雖然因此導致更多的流民覺得這裏比較安全而想在這裏暫時落腳……但總的來說,受到蘭頓和萊姆林府上庇佑的人們還能保持著尊嚴,不至於太過驚慌。
聽到這種說法的海倫娜隻好苦笑,她能理解人們在慌亂中想找個主心骨的心情,但她真的對現實情況沒有起到太大幫助。就像她早已發現的那樣,英國人對隔離疾病傳染已經有了深刻的認識,什麽隔離病人、封鎖房屋、燒掉病人衣物、熏香消毒(雖然方法不管用,但有了基本的消毒理念)……缺少的隻是治療方式而已。
真是太巧了,她也沒有什麽有效的治療方法和藥物啊(尷尬的微笑)。
她隻是建議大家一定要用開水煮沸的方法給衣物和器具消毒、在症狀剛出現時就及時隔離病人、密切觀察與病人有過接觸的人、建議盡可能多的搜集一些在她記憶中對病毒感冒有效的草藥讓大家熬水喝下進行預防……還有就是像那種最盡職的莊園女主人一樣,更加頻繁的看望和關(觀)心(察)這片土地上的居民——說到底,這也是為了自己和自己關心的人們的安全嘛。
不論如何,相比從通信中得知的外界情況來看,蘭頓莊園的整體氣氛已經算是鎮定自若了,不得不說是主人家沉著冷靜的氣場成功安撫了周圍的人,連老霍華德先生也覺得,有自己的兒子和海倫娜在的蘭頓莊園比起其他地方更加安全可靠,所以一再去信給林奇莊園的女兒女婿,希望他們能帶著孩子到他身邊來。
但伊莎貝拉夫妻倆先是要安排好林奇莊園的各項事務,然後又擔心哈裏的父母留在倫敦的情況,導致行程一再被耽誤。
哈裏的父親斯賓塞先生在這種情況下更加忙於國事,完全不打算離開倫敦,斯賓塞夫人也毅然決定陪伴丈夫,但她卻把大兒子一家趕回到了斯賓塞家在英格蘭北部鄉村的一處莊園躲避疫病,並且寫信給其他的孩子,叮囑他們待在安全的鄉下,千萬不要回倫敦,就連之前因為一直沒有給她回信而使得她大為生氣的小兒子查理,現在也隻好讓他乖乖待在萊姆林,並且拜托蘭頓的朋友們照顧他。
自從那天晚上被菲茨威廉和海因茨拖上馬車帶回家之後,查理就一直表現得異(失)常(魂)安(落)靜(魄),而且不願意回自己的萊姆林,整天默默賴在蘭頓莊園,就像一個影子或者幽靈。
因為當時在場的朋友們都默契的沒有再提起,所以離開南安普頓那個夜晚發生的事件沒有被更多人得知,霍華德老先生還以為查理是被突如其來的瘟疫嚇壞了,畢竟,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還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呢。老先生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專心於跟海倫娜研究和討論這場瘟疫,與各地的學術界朋友通信,並且對海倫娜的所有建議和措施做著盡可能詳盡的筆記,每天還要關心菲茨威廉對於各種事務的安排和照顧是否妥帖。
這一天早餐過後,海倫娜關注的看著菲茨威廉就在餐廳拆閱早上剛收到的信件——這段時間,蘭頓每天都跟外界保持著密切的信件來往。
“父親,伊莎貝拉和哈裏總算可以出發了,定在明天。”菲茨威廉將一封信遞給老霍華德先生,略思忖了一下,“我打算去接他們。”他說了一個地名,那裏是倫敦和漢普郡的邊界。
“……據說某些地方不能容忍流民大量進入,一些道路將被封鎖,這種做法首先起因於倫敦開始封鎖某些區,以防止更多人離開倫敦湧向各地……”
老先生舉著眼鏡,信還沒有讀完,海因茨就對菲茨威廉說:“我去接他們吧,這裏和倫敦之間的幾條道路我也認識。你還要照料莊園的事務。”
菲茨威廉跟他交換了一下目光:“那麽我們一起去,如果要開始封鎖道路的話,我擔心某些路口會有sāo luàn。”
他語氣平淡,海倫娜卻聽得有些擔心,海因茨則隻是輕輕點頭。
菲茨威廉手中繼續不停的拆信,又把目光轉向查理,這家夥依然一臉“人生沒有樂趣”的表情,連一頭活潑的卷發都好像已經蔫了。
“查理,明天我們去接哈裏和伊莎貝拉一家,你可否陪海倫娜去看望病人?”
怎麽突然想起給查理派任務?海倫娜詫異的看了看他們,沒想到查理卻無精打采的回答道:“好。”
猶豫了一下,查理又主動要求,既然要去看望附近的病人,那不如今天就開始,“……以免每個人都認為我不是真正的紳士,承擔不起任何責任。”語氣很是消沉,卻意有所指。
原來如此,海倫娜微笑,看來這兩位好朋友之間的互相了解還真的很深刻嘛。
第二天,菲茨威廉和海因茨在早餐後就出發去接伊莎貝拉一家,然後繼續跟查理出發去跟牧師蒂爾尼先生會合——因為地方比較大,所以他們是采取按照牧區劃分、跟三位牧師一起輪流觀察不同牧區的方式進行篩查。
“……到現在為止,死亡率不到百分之十,康複率卻有百分之四十左右,剩下的部分,還處於病程之中,既需要護理和觀察,又必須防止感染擴散……”
在屬於萊姆林和蘭頓的土地最邊緣的一群村屋裏,有兩戶人家因為出現病人而被隔離,在看完病人的情況後,海倫娜和蒂爾尼先生討論著現在的情況,雖然已經盡量從樂觀的方麵去描述,但她心裏隱約不安著一件事:
看現在的整體形勢,流感警戒級別已經達到sì jí了,其實應該設立專門的隔離醫院,像這樣讓病人在居住的房屋裏進行隔離,其實已經不能夠很有效的阻止傳染,因為開水隻能煮沸小型的用品和衣服,卻沒辦法給整棟房屋的牆麵、地板消毒,眼下人們采用的熏香消毒不過是一種心理安慰,而氯水才剛剛發明,根本沒有大批量的生產工藝,無法普及……可是隔離醫院的建立需要專業人手,這裏卻隻有海倫娜一個人,牧師的本職工作顯然是照顧所有人而不是待在隔離醫院裏……所以自己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吧?
在拜訪過了一個小村子後往回走的路上,海倫娜語氣平淡的對查理說:“還有最後一家。威斯特伍德先生雖然說已經康複,但我還是在他們回來那一天去看望過,今天這個方向上的人家李,還有他們家的大宅沒有去呢。”
原來威斯特伍德先生在他們回到蘭頓之後的一個星期後也回來了,聲稱自己已經完全痊愈,想要回到祖宅休養,說不定還會去巴斯。蒂爾尼牧師和海倫娜當時都替他檢查過——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並沒有什麽感冒症狀,反而是一直照顧他的威斯特伍德xiǎo jiě看上去十分疲憊。
海倫娜並不喜歡這位老威斯特伍德先生,並不是因為他很少跟鄰居們打交道,而是這位老先生有著一雙冷漠的眼睛、倨傲中帶著窺探的神情,實在很難讓人感到親切,加上那副麵目枯槁的樣子,一看就是年輕時酒色過度所致,雖然跟老霍華德先生差不多年紀,卻顯得蒼老很多,氣質更是相差甚遠。所以既然這位老紳士不愛跟鄰居們來往,她也對他不感興趣。
反而是威斯特伍德xiǎo jiě,雖然相處不多,但對海倫娜十分友好,上次海倫娜去看望她時,她還主動聊起了照顧病人的話題,海倫娜猜想她或許隻是太寂寞?或者是經過了查理製造的那次尷尬,想要回避可能牽涉到查理的話題。
總之,想到自己當初在相似情況下的尷尬,海倫娜提前告訴查理,隻是想給他一個機會找借口不去威斯特伍德家。
然而查理卻保持了沉默。
又一個意外啊,海倫娜不由得多看了查理兩眼,發現他似乎發生了什麽微妙的變化,是從求婚失敗開始嗎?不不不,好像在那之前就……
這麽思忖著,他們來到威斯特伍德家的大宅,威斯特伍德xiǎo jiě看到查理時顯然也有些意外,但還是非常周到的接待了他們,並表示一再感謝,而她的父親隻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借口身體虛弱,任由女兒和一位老管家招待他們。
好在這次看望的目的是了解他們家這所大宅裏所有人的健康情況,話題主要由蒂爾尼先生和海倫娜主導,而威斯特伍德xiǎo jiě在最初一陣的不自然之後,就變得若無其事了,因為談到防止疫病的一些措施和注意事項,她還順便跟海倫娜攀談了起來,看上去,她對海倫娜的接觸越多,就越是好奇。
海倫娜早已習慣了別人的詫異,但威斯特伍德xiǎo jiě——她現在希望海倫娜能叫她“索菲亞”——語氣裏流露出欽佩和羨慕時,還是覺得有些意外。年輕姑娘可以對她表現善意和接納,但是那種語氣裏流露的羨慕是怎麽回事?這可不是本時代的主流價值觀。
海倫娜不由得看了看查理,查理一直緊抿著嘴唇,幾乎沒有怎麽開口,看樣子正在努力維持自己的尊嚴,那緊繃著臉的表情竟然有些像以前的菲茨威廉。
結果這次拜訪花費了比預計中更長的時間,當他們最後回到蘭頓時,老霍華德先生已經在花園裏等他們了,更確切的說,是等菲茨威廉和海因茨帶回的伊莎貝拉一家。
正值春夏之交,氣候溫暖,每當天氣晴朗時,蘭頓莊園的下午茶會就會移到室外的花園進行,老先生招呼海倫娜、查理和蒂爾尼先生坐下,大家一邊討論眼下的各種消息,一邊陪著老先生等伊莎貝拉一家。
可是直到夕陽西下,天空的淺藍被染上金黃,再變為灰紫,莊園門口方向的大路上還是沒有動靜時,大家都不由得擔心起來。
這個季節的英格蘭,夜□□臨得已經很晚,當伊莎貝拉一家人到達時,天色已經全黑了,在迎接他們和孩子引起的一陣小小喧嘩中,哈裏沒有顧上別的,首先走向老霍華德先生和海倫娜:
“奧古斯汀先生去倫敦北部幫我們接姨媽、姨父和範妮、克拉貝爾表妹一家了。”
老先生和海倫娜都是一愣,不約而同望向正在低聲跟菲爾叮囑著什麽的菲茨威廉。
菲茨威廉見狀點點頭:“雖然是臨時決定,但不用擔心,我們的朋友可是一位機警、可靠的軍人,而且他隨時可以到倫敦調用我的人手。”目光卻一直關心的注視著海倫娜。
哈裏又補充道:“早上我們正要出發時,收到了姨媽一家人於昨天晚上發出的短箋,據信上所說,他們正在迫切的向我們以及其他親友打聽南下的道路是否比較平安順暢。因為傳言都說瘟疫是從南方海上傳播而來的,所以大部分人都選擇向北部躲避,導致北上的道路十分擁擠,他們還目睹了一起馬車翻車的事故。他們一家剛離開倫敦不久,就被困在茲克村的一家旅館裏——那裏的人封鎖了道路,造成了擁擠,他們既無法繼續北上,馬車也很難離開。我要照顧伊莎貝拉和孩子們,菲茨威廉更是事務繁多,商議之後,奧古斯汀先生決定先過去看看,希望能幫助他們順利南下。”
“壞消息果然比疫病傳播得更快,真不希望看到更多不必要的慌亂。”老霍華德先生歎氣,又對海倫娜說,“親愛的海倫娜,我的孩子,奧古斯汀先生比我們平常所看到的更加聰明和勇敢,我想你應該不必太過擔心。”
見大家都在安慰自己,海倫娜微笑道:“我了解,相信他一定會找到我們的朋友,並且平安帶他們回來的。可憐的範妮和克拉貝爾,一定嚇壞了,真希望快點見到她們。”
說著卻不由往窗外的天空看去:深藍紫色的厚厚雲團不知何時已經迅速聚集在一起,雖然隻是下起了小雨,卻流露出風雨欲來的陰鬱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