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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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又陸陸續續下了一場小雪,國師府園中光溜的楊樹杈又斷了幾根。

    沈慕脫下了華貴卻不保暖的嫁衣,換上了國師府丫鬟穿的淺藕色襖子,雖然這衣服的袖子對她來說有些肥,可很是暖和。

    “國師嘴上說是要將沈xiǎo jiě趕出去,可知道xiǎo jiě在我這住下了,還是吩咐我拿來了兩床剛烤過的被褥。今年這天也實在是冷,連著好幾日都是陰雪了,我這屋子裏沒有沈府的炭火旺,沈xiǎo jiě可當心,別凍著了。”

    沈慕站起來搓了搓小手,就去接過了那兩床暖烘烘的褥子,鋪在了床上,“已經很暖和了。”

    她低頭看著炭盆裏那一小撮火苗,又看了看窗外微亮的雪光,垂著眸子低聲關切道:“挽君姐姐可知道,我爹爹和哥哥可還候在外頭吹著風?”

    挽君“噗嗤”一笑:“我看沈xiǎo jiě這般沒心沒肺,原來還是記掛著兩位將軍的呢?”

    “他們是我最親的人,我自是記掛的……”

    上一世沈家軍被汙蔑叛軍,爹爹和哥哥被白言誠帶領的軍隊設計困死沙場,她未能見他們最後一麵。

    她重生那日,推開門看見爹爹和哥哥還活著,在院子裏邊打著嘴炮一邊還比試劍法之時,沒人知道她是怎樣的心情。

    爹爹執劍的嚴厲、哥哥口中的不正經,路過躲避不及的桃盞以及她不小心灑落的桂花糕……連那日透過雲間打在她掌心的夕光,沈慕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若是她不狠下這份心,徹底斷了與白言誠之間的婚約,那可不是單單讓爹爹哥哥在國師府等上這幾個時辰的事情了。還好爹爹和哥哥是習武之人,身子骨比常人要硬朗,受這點凍也不算什麽。

    沈慕清楚,想要與白言誠退婚一事圓滿解決而不危及到沈家,她就必須要留在國師府,讓夜凜出手相助,否則皇上是不會收回成命的。畢竟她與白言誠退婚,犯的可是違抗皇命的死罪。

    “沈xiǎo jiě放心,方才國師親自去門口將兩位將軍都勸回去了。要來,也應當是明日再來尋沈xiǎo jiě了。”

    聽到這話,沈慕鬆了一口氣,又提了提精神,問道:“夜凜,他親自去勸的?”

    挽君笑而不語,給沈慕蓋好了被子,“天色不早了,沈xiǎo jiě還是早些歇息吧。”

    “好……”

    翌日,天還蒙蒙亮,沈慕便起來了。

    她偷偷跑到國師府的側門,果不其然就瞧見沈府的劉叔早早地就候在了門口,隨時準備接應著從國師府裏放出來有關她的消息。

    “劉叔——”

    沈慕壓著嗓子喚了他幾聲。劉叔有些耳背,好久才聽見,瞧見她便“哎呦”猛拍了一下腿,著急地一瘸一拐走了過來。

    “xiǎo jiě!你就跟老奴回去吧,老爺和少爺從未如此著急過,你說你就算不想嫁給三皇子也就罷了,老爺定會為你想辦法退了這樁婚事的。xiǎo jiě那到底也是沈家的閨女,跑到非親非故的國師府裏來又是什麽道理?”

    沈慕知道劉叔一向囉嗦,笑著打住了他的話:“劉叔,你就回去給爹爹和哥哥帶句話,說讓他們能別擔心就別擔心。夜凜可比白言誠這個徒有其名的三皇子要牢靠得許多,本xiǎo jiě已經下定決心留在國師府做夜凜的女人了!”

    “這……這可使不得呐!xiǎo jiě你看上國師爺是一回事,咱可跟國師爺商量,退了三皇子的婚事到時候讓他向沈府再提親,可這哪有女子不結親,就倒貼插門的道理!”

    說著,劉叔又壓低了聲音道:“再說這夜凜可是咱們沈府養出的白眼狼,清高得很,眼裏容不得半丁點兒沙子,與xiǎo jiě壓根就不是一路人!xiǎo jiě以前裏聽到他的名字就咒罵他,怎會兒怎麽就這般想不通,偏偏尋上他哩?”

    沈慕忍不住自個兒先笑了。

    記得白眼狼這稱呼,還是她先給夜凜私下取的。那會兒她年紀也還小,剛跟夜凜鬧掰,脾氣差得很,不僅旁人嘴上不能提他的名字,哪怕在書上看到了“夜”或是“凜”這兩字其一,便要把那本書給撕爛了。整個沈府都在她的威逼利誘下,都得叫夜凜“白眼狼”。

    她清了清嗓子,又說:“國師府這麽多丫鬟,也沒有一個結過親,不都日夜陪在夜凜身邊麽?劉叔,你就照我這話說給他們聽,你也是知道我脾氣的,想做什麽也沒人攔得住,反正再驕縱也是他們給慣的。”

    “xiǎo jiě!”

    “慕兒,你的意思是寧可在國師府做一個丫鬟,都不回去做你的大xiǎo jiě嗎!你這次鬧得實在是太過了!”

    沈慕剛想轉身溜進國師府,就聽到背後哥哥的聲音,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她撇撇嘴,低著頭回過身子,就看到沈隨繃著臉走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堂姐沈晴。她應該是哥哥搬來的救兵,想要一同來勸她回沈府去完成婚禮。

    沈慕定睛打量了她一眼,她今日穿著淡藍色的短襖,盤著格外素雅的發型,鬢邊兩道碎發修飾住了臉的輪廓,看起來比印象中的她還要清瘦柔弱許多。

    沈晴的父親沈兆國不過是個國子監的窮官員,為人刻板懦小,不成大器,仕途三十多年所僅得的一些功名與好處,都是仰仗著哥哥沈兆明在朝中的威望得來的。故此在沈家這麽多年,外人看沈晴的地位著實還不如沈慕身邊的一個丫鬟。

    上一世沈慕是王妃,她嫁給白言誠半年後,沈晴就也嫁進了王府做二房。她那時始終想不明白,她明明長得比沈晴好看,可為何白言誠始終專寵堂姐,卻冷落自己。連最後沈晴一步步害死自己,他也都隻是冷眼旁觀,巴不得沈家軍倒了之後扶持沈晴做太子妃。

    可她現在明白了,沈晴與白言誠都是一類人,在家族中的地位都不高,需要靠心機籌謀步步為營,不惜一切代價。

    物以類聚,說的就是這道理。枉費她上一世那麽多年都想不開,反倒都遂了他們狼狽為奸的心願。

    沈慕什麽話也沒說,就狠狠刺了沈晴一道,“喲,堂姐也來湊這熱鬧?是落井下石來著,還是來看mèi mèi笑話?”

    沈晴怔了怔。

    沈慕雖然在外跋扈不饒人,可對於自己這位堂姐一直都很信賴敬重,不然大哥也不會把自己拉來一起勸她。可今日沈慕卻對她似乎不似平常那般客氣。

    因為不爭氣的爹,她在沈家的日子並不好過,怕處處被人看低一等。而最容易不被人看輕的方式,便是去討好沈慕。隻要得到沈慕的歡喜,沈慕身邊的人乃至沈家外邊兒的人自然就待她也客客氣氣。

    所以沈慕這一句似是無心的風涼話,不得不叫她多顧慮。

    可轉念一想,她從未得罪過她,或許是因為沈慕眼下遇到了事,心情難免煩悶,說話衝了些也是有的。

    於是,沈晴還是溫柔地笑了笑,道:“這是說的哪裏話,我怎麽可能是來看mèi mèi笑話的。堂姐也是為你好,擔心mèi mèi昨晚在國師府住的不舒心,所以來看看。”

    沈慕直截了當地往天靈蓋翻了個白眼:“國師府好歹比將軍府還要大上許多,我舒心得很,堂姐何必瞎操這種心思?還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一個區區六品國子監的女兒,如何才能釣到像白言誠這樣的皇親國胄做金龜婿!”

    沈隨聽著這話都不好意思,畢竟是他把沈晴找來勸自家mèi mèi的,結果卻來受mèi mèi的氣。於是對沈慕使了個眼色,低聲嗬斥:“慕兒,你今日是怎麽了,怎麽與你堂姐說話的?”

    沈晴麵色有些難堪,她自知身份,更知道沈慕之前對白言誠是如何的火熱,素來都不敢在她麵前多看白言誠一眼,也不知道怎的沈慕就猜到了她對白言誠的心思……

    她微微笑著吸了一口氣,說:“mèi mèi,別開玩笑話了。說正經的,現在沈家這邊隻得拖著,說是你突然身子不好,隻得將婚事延上幾日,可這樣拖著也不是個辦法。你還是聽大哥的,回去跟大伯認個錯,然後趕緊再挑個好日子嫁過去。三皇子一表人才,與mèi mèi你是天生的良配,這樁婚事你還是應了吧——”

    沈慕聽著這話隻覺得可笑,她鼻尖輕輕一嗤:“堂姐若是自己喜歡白言誠,便長點臉主動嫁過去,別拉我做個墊背的。也省得堂姐麻煩總是私下裏與他相會,算計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這會兒沈晴此時的臉紅得簡直能滴出血來,兩隻手將袖子攥得很緊,也不敢看一旁的沈隨與劉叔,眼珠子用力得要瞪出來,“mèi mèi!這可是關係到女孩子家清白的事,你可不能胡說!”

    丫的怎麽會是胡說呢,這可是上輩子你嘚瑟的時候親口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