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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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地處國師府之東,地兒不算大,可密密麻麻的全是藏書,一本本堆起來怕是比皇宮旁的那座寶塔寺還要高。她真懷疑夜凜是否真的將這麽多書都爛熟於心,才能運籌帷幄,年紀輕輕就當上國師之位的。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自打沈慕一搬進藏書閣起,陰了快半月的天竟然就一連晴了好幾日。
說來過完年也有一個月了,隻因今年冬天日子要比往年長些,可這春天說來也就來了。
望著窗外抽出的柳葉芽拔高了起來,光透過窗紙打在沈慕的身上,暖洋洋鼻尖輕輕一嗅,那滿院子都是初春花開了的味道。
沈慕心癢癢的,隻想出去瞧瞧,在這藏書閣悶了三夜兩日,實在乏得不行。
聽著外頭喜鵲嘰嘰喳喳的叫喚,弄得她更無心抄寫孔夫子的這些什麽箴言了。
可再不抄完剩下的,夜凜明日就要將她趕出去了。
一想到這,沈慕隻托著腦袋走了一會兒神,忙將心思給收了回來。嘴上叼著的筆杆子也落入了手中,開始一筆一劃格外費力地抄寫著第二十九遍的《論語述而篇》。
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她一邊搖頭晃腦地念,一邊認真地抄寫。
她上輩子加上這輩子,怕是都沒這三天寫的字多。她也從來學不會握筆的姿勢,隻是用四根手指握著緊緊掐著,算是把筆杆子給抓牢了,可三天不到下來,手腕都已經僵得通紅通紅。
沈慕倒是不介意這點小傷,隻是怕這進度下去,明日為止她若是還完不成五十遍的《論語》,夜凜就有了說辭好將她趕回將軍府去。
沈小姐,午膳送來了,先用點膳吧。”
這幾日除了抄書,別的事情倒是不用她費心,吃的穿的睡的都有人替她料理。
隻不過沈慕眼下是在沒工夫吃。
你先擱著吧,餓了待會兒我自己會吃的。”
可是沈小姐早膳也沒用,這會兒午膳總得多少吃些……”
哎呀知道了,你擱著便是。”
沈慕頭也沒抬,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那一筆一劃,生怕一時鬆懈,就抄不快會誤了正經事。
丫鬟也隻得惋惜,將飯菜放在一旁,正要退下去。轉身一仰麵,一怔,沒敢多瞧一眼,就忙噤聲低下了頭。
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
沈慕仍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下筆生硬地很,一個字大一個字小,偏旁部首要麽太擠要麽太寬,有時還喜歡畫蛇添足加上幾筆本來沒有的筆畫。
背後那眸子掃了眼她紙上的字,皺了皺眉頭,看她又極其用力地寫下一個字,冷聲輕嗤道:“錯了。”
咦?”
沈慕回過頭,不知何時夜凜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正看著自己寫字。
她沒忍住咧嘴對他笑了笑,可一想到如今被關在這被逼著抄書都是拜他所賜,臉又硬生生強拉了下來,擺出一副她記仇的模樣。
她撅著小嘴,“哪裏錯了?”
‘道’字中間隻有兩筆畫。”
沈慕聽他這麽一說,忙瞪大了眼睛去數,自己果然是添了三筆橫在中間。
她不服氣地撇了撇嘴,“錯了就錯了唄,我重寫便是。”
說著,她又捋起了沾滿墨點的髒袖子,瞪大了葡萄般的眼睛,認真地數了“一、二”,絕不再添上第三筆。
捺要拖長。”
他又指點了一句。
沈慕犯難,“咦?不懂……”
走字底,最後一捺要有力道。”
沈慕有些心急地抿了抿唇,眼裏竟漸漸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光。
寫字念書本就是她不開竅的東西,還不都是為了他才在這寫這些折騰人的玩意兒。他倒好,過來落井下石還指手畫腳的,嫌棄她寫的不好看!
她隻是盯著那“道”字的走字底幹著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誰的氣。
大掌突然裹住了她肉肉的小手,夜凜的臉也不知何時彎腰湊到了她的身邊,近得能嗅到從他衣領透出來的香味。
淡淡的熏香味,還夾著他身上本就有的氣味,有點像書的香氣,又有點像日光的味道。
沈慕的臉驀地紅了起來,纖長的睫扇了扇,一時間腦袋都嗡嗡地轉不動了,隻好怔怔地盯著紙上的字看。
手心發熱。
他握著她的手,墨染筆端,便在那短小無力的走字底上有力地添了一筆捺,筆鋒拉長,淩厲遒勁,底下的弧度規整卻又不經意,瞧著整個字頓時就活了起來。
親眼見他寫下這一筆,沈慕才曉得前幾日柳意容在自己麵前賣弄的,不過就是寫皮毛。
隻不過前半個字是沈慕寫得,夜凜才添了這最後一筆,看起來倒是有些蛇頭虎尾了。
他捺完這一筆,仍氣定神閑,淡淡道:“大抵都是要這樣寫,知道了麽。”
吐氣如蘭。
沈慕看著那字,又望著他快貼到自己鼻尖的臉頰,透著窗外頭的微光,鼻梁的影子不甚分明,可他此時臉上的輪廓都像是畫裏勾出來的,好看得不得了。
字如其人,與他的字相得益彰。
沈慕都要看傻了,剛才的悶氣早就散到了九霄雲外。
夜凜見她沒什麽反應,緩緩鬆開了手,道:“自己接著寫罷。”
她傻笑了兩聲,急忙去用雙手握住了他的掌心,耍賴嘟嘴道:“不明白,不知道,不曉得!我還不會寫,你再多教我寫幾個字——”
夜凜望著她纏著自己,擰了擰眉頭,望了望一旁桌上的飯菜,微微努了努下巴:“先去把飯吃了。”
沈慕二話不說,跑過去端起那碗,就把米飯和菜一並都往口中扒。
著急用完膳,沈慕又坐回到了案前。夜凜也盤腿與她並肩坐了下來,握著她的手又重新提起了筆,開始與她抄剩下的篇目。
沈慕時而看著他在紙上寫的筆畫,更多的時間卻是都在打量著夜凜。
打量他為何生的這麽好看。
上輩子她也真是瞎了眼,竟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拒了他的心意,隻為貪圖榮華而嫁入皇室。如今看來,白言誠哪有他夜凜的一個腳趾頭好。
左短右長,這個字的腳鋒不可過於長了。若是你這些筆畫都不會寫,隻要記得將字寫得整齊就好。”
……”
沈慕靜靜含笑地聽著,可他說了什麽要領教誨一概沒聽進去,腦袋愈發跟個漿糊似得。明明隻有手在動,可整個身子都不覺躁熱了起來。
不知怎麽的,她的腦袋也跟著身子一起熱乎。
她癡癡地看著他,屏了一口氣,提了提身子,轉過腦袋就猝不防地往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夜凜的身子也是一僵,手中的那一筆也遲遲沒來得及落下,就感受到沈慕軟若無骨的身子湊上來,貼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兩根小辮順著拂過他的脖頸,一陣□□。臉頰上落了一個潮濕的印痕……
那筆尖的一滴墨,最終暈在了紙上。
親完那一刻,沈慕嚇得趕緊摔了筆站了起來,慌慌張張的手都不知該往哪擱。
她怎麽也想不起來,方才那下到底是沒忍住,竟然就親了上去,真是被這男人的美貌給衝昏了腦袋!
夜凜,我、我並不是有意冒犯的……”
她自知是做錯了事,紅著臉低著頭,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方才自己的感受。
他見她這模樣,也不忍心苛責。緩緩呼出一口躁氣,似乎也在壓抑著什麽,擺了擺袖子道:“罷了。下次……也沒有下次了。親手教了你這麽多,剩下的你自己寫。前廳還有事……”
沈慕偷瞄著他走遠,沒想到他竟然也有語無倫次、說話不利索的時候。
她一愣,捧腹彎腰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