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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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隻剩下最後一抹紅光, 黯淡無邊,看不清的沙子吹得人直迷眼。
沈慕搖搖晃晃地趴在淳於齊的馬背上, 眼皮子已經腫的睜不開了,還是勉強留出了一道縫,在高高的黃山丘上看著數裏之外的姚十三與雷子進了遂嶺。
她總算是能鬆下這提著的氣, 可心裏卻愈發難過。
淳於齊也長籲了一口氣,望著她, 將那瓶藥又一次遞到了沈慕麵前。
沈慕緊繃了繃下顎, 沒有猶豫,用牙齒拔開藥塞,二話不說便直接灌了下去。
看到沈慕擰著的眉頭舒展了些,淳於齊的目色這才稍微回暖,揚起馬鞭往下令往回走。
他是狄族此次的統帥, 偷偷來大魏軍營附近, 無疑是極其冒險的舉動,所以不能久留, 必須抄另一條隱蔽的路回去。
沈慕卻拚命地透過稀稀疏疏的樹杈,回頭看向那片大魏的營帳離自己原來越遠,沒由來的一陣憋屈傷心,眼眶還微微有些發酸。
想起夜凜曾經對自己說過。
若有朝一日父兄不在她的身邊, 他也不在,她應當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不可隨著性子衝動。
這一路上, 她總是能莫名回想起他的這句話, 眼下卻好像又生生地烙在了腦子裏。
在馬背上起起伏伏,她實在是累得很,想著夜凜,也漸漸安心地睡了過去……
-
國師!夫人……她!”
雷子跑得過急,一個跟頭狼狽地栽在了大帳前。姚十三雖沉穩一些,可還是倉促落魄得很,也“噗通”無助地跪在了夜凜的麵前。
夜凜此時正放下手中的戰報,就見他們兩個人跌跌撞撞六神無主地衝進來。
這幾日他忙著布局邊境戰線,步步推進狄族境內,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見到姚十三和雷子突然出現在這裏,心裏居然沒由來地慌了半拍。
他站起來,疾步走了過去,緊張問道:“你們怎麽會在這?慕兒她究竟怎麽了!”
國師,夫人知道了你來狄族替沈家軍征戰的消息,連夜便要趕往狄族,本來一路上都算有驚無險,可誰知淳於齊突然殺了出來,給我們和馬都用箭下了毒,還以此威脅將夫人給帶走了!”
夜凜麵色一緊,“慕兒被淳於齊……”
雷子也跪著上前了兩步:“國師,夫人都是為了救我們才令淳於齊有機可趁,要不我們再重新殺出去,潛入敵營中將夫人給救回來——”
聽不大清楚雷子的後半句話說的是什麽,此時夜凜精致的麵目已然煞白,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指尖也被掐得泛白。
一陣氣急攻心,沒能忍住,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白袍盡染。
國師!”
姚十三和雷子見他連著前麵的書文都被染成了紅色,也大吃了一驚,料想平日裏他是何等雲淡風輕之人,就算遇到什麽事情也絕非會顯露在臉上,盡數心思都深藏在心裏。
雖說夫人被劫是頭等要緊的大事,可見他臉色仍舊是那樣冰冷,怎麽就突然吐出這許多的血來。
姚十三扶著夜凜,忙道:“我這就去叫軍醫過來!”
不必……”
夜凜硬是叫回了姚十三,將兩隻手勉強撐在了桌上,沉了一口氣正經道:“舊疾而已,無礙。何況此值非常時期,主帥無端吐血,怕是會使軍心散亂。此事,不得外傳,也不許告訴慕兒……”
姚十三和雷子彼此擔憂地看了一眼,怕是這行軍路上他身為主帥,憂思過度,也是有的,隻得服從道:“是,國師……”
他拿出一帕子,拭去了嘴角的血漬,隨手用一張幹淨的毯子掩蓋住了桌上被染紅的公文,冷冷道:“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我自會想辦法將慕兒毫發無傷地救出來。”
他麵色蒼白得緊,這話聽似無力平淡,可綿裏藏針,後勁極為淩厲。
夜凜身上大多時候是沒有殺意的,可若是有,那便是要有人大難臨頭的時候。
姚十三和雷子聽了也沒說什麽,隻覺得周身不禁一陣寒栗,便先退下了。
-
也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到底有多久,沈慕迷迷糊糊醒來,仍是頭疼欲裂。
她身上的傷已被包紮好,望著這四周,她此時應當是身處在狄族的營帳之中。
稍微清醒了幾許,就聽到簾外的帳內有人在爭吵不休。
她悄悄起身,小心翼翼地朝那走了過去,用手挑開了羊毛簾子的一角,見是淳於齊與一幫穿著各異的狄族將領們正在議事,她隨即豎耳旁聽。
我看呐,從大魏三皇子那裏得到的消息也沒有幾條能靠得住的,說不定是那個三皇子也是想聯合起來騙我們出兵,給他的皇位殉葬——”
哎,老臣也覺得那三皇子不是個可信任的人。還有那個大魏的國師所帶領的軍隊,昨天一個晚上就分別從東南和西南方向,又連吞了四座城池,死傷的將士更是不計其數!若是按照這種速度下去,不到兩個月就能攻到我們的都城了!”
雖然大魏此行人不多,可實力不容小覷,尤其是那主帥,善用中原的奇兵遁甲之術,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聽說王子前幾天搶了他的妻子,激怒了他,他行事才會變得詭異狠絕。王子,要不我們就把那女人還給他求和,說實話,我們與大魏相安無事這麽多年,其實也不曾吃過什麽虧——”
淳於齊扶著額頭,聽著底下三三兩兩卻清一色逼迫自己的言論,愈發頭疼。
在他看來,手下那麽多人還打不過夜凜的區區七萬軍隊,就幹脆找個借口都把責任推到了沈慕的身上,逼他把沈慕給還回去。
他的視線不由得掃向了那簾內,沈慕一慌,又忙放下簾子閃躲了回去。
看來夜凜已經用實際行動逼迫他交出自己,淳於齊就算是再跋扈肆意,也不可能枉顧這些臣子的意願一意孤行,更何況他的頭頂上還有他的父王在,他恐怕也堅持不了幾日。
淳於齊斜躺在座椅上,卻滿不在意地冷嗤了一聲,仍是不改他的態度:“這個女人,本王要定了。若是誰再敢提及此事,本絕不輕饒——”
就在這時,外頭的營帳內響起了一個尖利凶狠卻略顯得稚嫩的女聲:“切,不就是個女人嗎?王兄要什麽女人沒有?我倒要看看究竟她到底是長得多好看,竟讓王兄不惜我們這麽多將士的性命!索性我現在就把她拖出來殺了,一了百了!”
甚至連淳於齊都未反應過來,沈慕隻感覺脖間一涼,便被勒得一口氣活生生切斷了,沒有力氣去反抗,身子直接被一個強硬的力道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
那人並非是嘴上說說,是真要她的命,任憑沈慕如何掙紮,她都不放手,隻是將鏈子勒得更緊了些。
淳於齊見狀,立刻揮起一把大刀,便急忙從座位上跳了下去,用力地朝那鐵鏈一刀揮去。
霎時,刀與鏈。
激起一陣火光。
女子到底是不勝淳於齊的力道,手上的鐵鏈又比不過他刀的鋒利,刀柄到了直逼到了她的手邊,她才不得已鬆了手。
沈慕咳了幾聲,這才得以吸進了一口氣,漸漸緩了過來。
沒事吧?”
淳於齊立刻心疼地扶起了她,用手輕撫了撫她脖子上紅色的勒痕,回頭憤怒地剜了那女子一眼:“阿笛,你是想要你王兄的命嗎!”
沈慕也微微抬頭看去,果然是狄族唯一的公主淳於笛。
她是當今狄族唯一的公主,因而也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聽說她雖長得一副圓臉娃娃的可人模樣,手段卻極為狠毒,野心甚至比男子還要大。
一上來就用那麽粗的鐵鏈抹她的脖子,沈慕算是也見識到了。若不是剛才淳於齊及時拿刀阻攔了淳於笛,怕是她難逃一死。
淳於笛看著沈慕,氣得直接將斷了半截的鐵鏈狠狠摔在了地上:“笑話!這女人何時成了王兄你的命了!王兄的命應當是父王的,是狄族百姓與狄族將士們的!大軍受敵之際卻流連女色,簡直是不恥!”
淳於齊此時眼裏隻有沈慕,根本聽不進淳於笛的諷刺。隻是著急命人請軍醫過來,要替她診治。
沈慕默默地看著淳於笛,卻不由得連著冷笑了兩聲。
淳於笛氣得直指她,“你……你笑什麽!你竟然還有臉笑?難道大魏的女子,都似你這般恬不知恥嗎!”
阿笛,不得無禮!”
淳於齊一聲嗬下,沈慕輕推開了他,兩隻手撐著地自己爬了起來,站在與淳於笛一樣高的位置,平視著她道:“我是在笑,公主說得對呢。我的命不是你王兄的,也不是任何人的,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
淳於笛將一邊的嘴角扯得老高,不屑道:“你這種人的賤命,怕是也由不得你自己吧!”
所以再來一次,公主不妨再試一試。剛才那種偷襲的小把戲,算不了什麽本事,何況我怕若是我還能活著,忍不住將此事說出去,會有損公主的英名——”
說著,沈慕已從腰間抽出了一條隨身攜帶的軟鞭,帶著挑釁的微笑看著淳於笛。
沈慕心裏清楚,這種言語神態對於心高氣傲的人無疑是難以忍受的。
淳於笛果然被氣得麵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二話沒說就奪過身旁人的一條新鏈子,氣勢洶洶地要向沈慕襲來。
淳於齊見兩人公然要在這打起來,正要上去阻攔,可頓了幾秒,發現沈慕雖然此時沒什麽力道,也並未吃虧,就幹脆先退到了一邊,隨時準備護著。
她的軟鞭所及之處,都是對方關節要緊之處,柔綿無盡,惹得對方雖有渾身力氣和招式,卻不能將其使出十分一二。
淳於笛越是想靠蠻力掙紮破解她的套路,就越是力不從心。
轉眼之間,沈慕已用那鞭子將淳於笛纏了幾圈。
她笑著繞到她的身邊,伸出腳輕輕一絆,便使淳於笛僵著直直地往下摔到了地上。
公主,承讓了。”
沈慕笑著拍了拍手,打完這一套才發現自己還是繞的有些暈,腳下有些站不穩,還是衝著地上的淳於笛得意地笑了笑。
她雖然劍術與武藝都因小時候偷懶沒有學好,可這鞭子她卻使得比哥哥還要拿手,出門就隨身帶著防身用。
淳於齊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有點好笑,看著沈慕那得意的小模樣,都忘了對麵被打趴下的是自己的親妹妹了。
公主沒事吧……”
公主……”
旁邊急忙有人將淳於笛身上的鞭子給解開,給她攙了起來。
淳於笛卻氣得直把身後的人推了開,往下沉這兩個嘴角,氣衝衝地指著沈慕吼道:“你、你叫什麽名字!你給我等著!”
原來淳於笛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沈慕笑了笑,“我的名字公主未必聽說過。不過家父沈兆明,兄長沈隨,在你們這邊應該還算有點名氣。”
你……你,是沈慕!”
在場的將領聽到這,皆一陣錯愕,隻因沈將軍十幾年前收複狄族,名聲如雷貫耳。沈兆明打敗狄族軍隊,狄族對他恨之;可他又愛護狄族百姓,行事磊落爽快,又令狄族敬之。
沒想到這誤事的女子竟然是沈兆明的女兒!
-
待到淳於笛負氣而走,所有人也都散了去。
午後,沈慕在淳於齊給自己備的新帳中,百無聊賴地望著布窗外的景致。
淳於齊走了過來,身後還帶了幾個侍女,手上各自帶了不少的東西過來。
沈慕回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也並未多說什麽,繼續看著窗外飛奔而過的馬兒與飛舞的草兒,自個兒出著神。
淳於齊走近了兩步,坐在了她的身後,溫柔討好道:“我見你身上的衣服有些髒了,所以特意命人給你備了新的。”
說著,兩個侍女就將幾套衣服恭敬地呈到了沈慕的麵前,沈慕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沒想到竟是兩套雲錦棉做的大魏宮廷女子的服飾。
雖然在她眼中算不上稀罕,可這種衣服在此時兵荒馬亂的狄族,一件也能值上千金了。
還有這些菜,我看你中午也沒吃多少,應該是我們狄族的牛羊肉不合你的胃口。所以特地找了個會做中原菜的廚子,做了這麽幾道。”
這幾道菜還真是京城中時常能常見到的家常菜,蔬菜豬肉在狄族也不算少見,難的是竟然還有一道清蒸的鱸魚。若是將鱸魚運過來,最近也得到百裏外的縣市中,快馬來去也至少要兩天。
沈慕皺著眉頭,卻仍未動筷,冷冷道:“淳於齊,其實你不必如此。隻需要放我回到夜凜身邊,於你於我,都隻有好處。”
淳於齊聳了聳眉頭,假裝並未聽見她的這番話,笑道:“也不知道這些菜好不好吃,你嚐嚐看。若是不合胃口,我就命人把這廚子給換了,大不了,再叫人去京城抓一個過來。反正往後你在狄族的日子還長著,這廚子可要仔細挑選。”
沈慕歎了一口氣,“今天早上你那些手下的話我也都聽到了,你若是再不放了我,怕是軍中的人心都要散了。到時候會惹出什麽岔子,你的父王會怪罪你,難道你就真的不怕麽?”
淳於齊也笑笑,“若是這樣,就更不能放你回去了。他的手中有籌碼,未必我的手中就沒有。我有我該擔心的事,他也有他放不下的東西。至少你,不是還在我這嗎?”
沈慕聽言,擰眉不安地抿了抿唇。
狄族的那些將領大臣自詡能分辨當前的情勢,可淳於齊看似昏庸,其實他才是最精明的那個。
他知道隻要把自己給控製住,主動權就不會落全在夜凜的手上。
所以你是想利用我,來挾製夜凜?”
也不全是,”淳於齊的臉突然湊近了沈慕,一隻手輕勾了勾沈慕的下巴,低聲壞笑道:“若是你能跟我回狄族安心做我的王妃,就沒有利用這一說了。就算是為了你,割給大魏這幾座城池又有何妨?”
沈慕忙慌張地將身子望往後挪了半寸,一隻腳就往他的胸口踢了過去:“呸!我沈慕就是不好你這一口,死了這條心吧!”
淳於齊佯裝有些痛苦地捂著胸口,可仍是沒皮沒臉地笑著,低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是不喜歡本王的哪裏?本王改便是。”
沈慕白了他上下一眼,輕揚眼角,又板著個臉嘟嘴道:“喏,你身上的毛發太多了,我不喜歡——”
淳於齊低頭便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邪魅地笑了一笑。
狄族地處極寒之境,祖先就是茹毛飲血,民風粗獷,長得英俊彪悍的男子多是毛發旺盛。
他用拇指摁了摁下巴處細密刺人的胡渣,就從腰間抽出一把鑲嵌了寶石的彎刀,笑著遞給了沈慕,“那依你看哪裏多了,就幫我剃了。”
沈慕也沒客氣,奪過了那把鋒利的彎刀,五指緊握著刀柄,就恨不得就往他的心尖直刺過去。
可一抬頭,她看到淳於齊正對自己毫不顧忌地笑著,並未對自己有半分保留。
她緊繃著牙關,還是心神一亂,深抽了一口氣,握著刀的手不由得抖了抖,最後還是將那刀給扔在了地上。
這刀既然是他親手交到自己手上的,他就知道自己下不了這個手。
畢竟,她不會殺人。
沈慕想到這裏,有些生氣地別過頭,嗆聲道:“要剃你自己剃,刀劍無眼。我怕我一失手就忍不住要了你的命!醜話說在前頭,你的命要是沒了,我可是不會賠的!”
淳於齊聽到這,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撿起地上那把彎刀,笑著說:“沈慕,你不覺得你這無拘無束的性子,倒是與本王很是相投嗎?若是你能想通留在狄族,沒人會管束你,更沒有人敢對你指指點點。往後的日子,你想怎麽過便怎麽過。那夜凜再厲害也不過是人臣,而我是狄族未來的王,那你就是王後。所以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他給不了的,我更是能全部給你——”
沈慕不屑地冷嗤了一聲,仍是懶得理會他。
這是,他的一個手下行色匆匆走了進來,低聲告知了他什麽事,淳於齊聽聞立即收起了挑逗沈慕的心,頓時斂起神色,步伐有些緊張,就往外走去。
沈慕見他這副模樣,怕是又出了什麽事。
這軍中的事務繁雜,加上近幾日狄族軍隊又接連打了幾場敗仗,難得他還有心思來還這樣戲弄自己。
切,活該!
她斜躺在床上,想著雖然來這裏並不情願,可既然來了,也不能白白餓著自己。
她看著旁邊的桌上還放著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於是翹起二郎腿,重新拿起筷子,將剛才那幾道有些涼了的菜擺到了自己麵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一路上吃了不少的沙子,她算來已有大半個月沒有吃到過這些正常的食物了,也沒心情計較這些菜口味與火候,喝了一口鮮香的肉湯,實在是過癮。
吃飽喝足。
天色已經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可外頭的動靜似乎總是傳來一些動靜,愈來愈響,此起彼伏:人沸聲、馬鳴聲,還偶有刀劍碰撞的聲音。
沈慕也是坐立難安,換了一件暗顏色的衣裳,就準備出去看看。
這才發現在帳邊的守衛已經少了許多,人頭攢動,不少隊伍紛紛趕往大營門口集結。
沈慕心下一沉,也皺了皺眉,問那帳外的守衛道:“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兩個守衛互相望了一眼,拔刀將沈慕攔住,麵目凶狠地逼她回到了帳中。
切,不說就不說好了,有刀了不起啊——”
沈慕撇撇嘴,歪著腦袋就轉身想躺回到帳中的床上繼續休息,突然就聽到兩下猝不及防的抹脖刺啦聲。
她愣愣地回頭,就看見姚十三與雷子正將那兩個暈倒了的狄族護衛往裏拖,並且急忙換上了他們的衣服。
沈慕心下一喜,“你們怎麽會在——”
夫人,是國師派我們來救你的。狄族的軍隊如今□□乏術,下午我們逼他們出兵去了八十裏外的安陽城,大營中所剩的精兵並不多,如今淳於齊他們又全被國師引到了離這營帳五裏之外的山林上,調虎離山,隻派了我們兩人方便行動的,潛進來好將您偷偷救出去——”
可這大營中的帳篷那麽多,那你們是怎麽一下子就找到我在這?”
雷子笑了笑,“夫人,國師此次並非是貿然行動,昨日與前日都分別派人來秘密查探過了這狄族大營中的情況,所以才有這十足的把握。”
夫人,我們快走吧。”
好。”
沈慕點點頭,就抓緊隨著姚十三和雷子要潛出去,此時門外的一根鐵鏈就朝沈慕狠狠地抽了過來。
索性姚十三的反應快,上前護住了沈慕。
淳於笛將他們三人堵在了門口,目色凶狠地瞪著沈慕,道:“好你個沈慕!我王兄視你為珍寶,為了你,他做了多少傻事,不惜多少人的反對,而你竟然背叛他趁亂想要自己逃跑!看我這次非殺了你不可,好替我王兄出氣!”
說著,淳於笛又是一鏈子揮了過來,沈慕推開姚十三與雷子,挺直腰杆自己受了這一鏈子。
夫人!”
淳於笛見狀,也是一驚,忙收回了鏈子,罵道:“沈慕,你為什麽不還手!”
沈慕不卑不亢,“這一鏈子,就當做是公主替你王兄向我討回來的。淳於齊這幾日待我的確不薄,我很感謝他。可這並不代表我就要犧牲我一生的幸福來回報他——”
淳於笛咬牙不屑,“嗬,以我王兄的性子,他定不會虧待你,隻會把你給寵到天上去。我就不明白了,如何就要犧牲你一生的幸福了?”
我也說不清楚,隻是若是有朝一日公主你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也能明白我現在的處境和選擇。再說了,我不在你王兄身邊,不是更遂公主與軍中將士的意嗎?既然現在公主的氣也出了,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淳於笛目光微閃,緊繃著唇,猶豫了片刻,最後隻得氣得將鏈子給狠狠地砸到了牆上,倒像是在生自己的悶氣。
她咬咬牙,憤憤地別過頭說:“沈慕,你們要滾就快滾!不然過會兒,我可就要反悔了!”
沈慕鬆了一口氣,笑道:“多謝公主——”
一路上守衛的人都極少,基本上算是有驚無險,順著他們原先安排的線路,將沈慕救出了狄族的大營外。
三人上了馬,姚十三朝空中放了一個煙火信號,便往與夜凜約定的地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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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戰中的淳於齊此時也留意到了夜空中突然劃過的煙火信號,轉眼就見夜凜的軍隊要調頭撤兵。
他隨即想到了營帳中的沈慕。
心裏“咯噔”一下,察覺到了不對勁,便揚鞭不顧一切地追了過去。
王子,敵軍有詐,不能追!”
王子——”
淳於齊壓根聽不進去,隻是緊咬著牙關,想著沈慕便一路死追了過去。此時他手上隻剩下五千精兵,而夜凜突襲帶了一萬人來,一倍的人馬竟然糾纏了這許久功夫,他早就應該想到夜凜是想來調虎離山,趁機偷偷救沈慕出去!
……
夫人,這裏已經是我們大魏駐紮的營地了,狄族人不敢貿然衝進來。我們安全了。”
沈慕一行人趕到了遂嶺之外的遂河之上,曠野無邊,遠遠就看到夜凜的軍隊已及時先一步趕到。
她看著那白馬上的人的背影,心裏一陣莫名激動,下了馬便朝他衝了過去——
夜凜!”
不知是否是月光慘淡的緣故,還是他這幾日過於操勞,他並未像其他行軍之人曬黑,反倒是麵色格外蒼白,在馬上還是顯得有幾分病態的柔美,也瘦了不少。可身上那如玉般的氣質卻一如往常,叫人挪不開眼。
他卻隻是衝自己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埋怨,也沒有任何牢騷,伸出手要將自己給牽上馬。
原先還想跟他傾吐一路上自己的辛苦與委屈,沈慕見他這幅模樣,眼角竟不知不覺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濕潤,還好這狄族的風淩厲,將那眼眶都吹幹了,才忍住沒有掉下眼淚來。
連三十萬沈家軍上一世都未做到的事情,他卻做到了。
這其中的艱辛與為難之處,怕是沒有人能替他分擔多少。他還要想辦法從淳於齊這裏救出自己,日子定是更加不容易。
雖她這一路上有萬般艱難,可肯定都不敵他的千分之一。
沈慕又想哭又想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到最後撇撇嘴隻是對他撒嬌說:“這裏風好大,怪冷的。我要坐你的懷裏——”
夜凜淡淡一笑,“好。”
他下了馬,牽過沈慕的手,先將她扶上了馬,然後自己才坐了上去,握住韁繩,順勢將她的身子也緊緊裹在了自己的懷裏。
還冷嗎?”
雖說他的身子單薄,身上還透著絲絲的涼意。可沈慕又往他的懷裏蹭了蹭,莫名覺得透出一股無比的暖意來。
她笑笑,甜甜滿足地說:“真的一點都不冷了。那……我們晚上也要一起睡,被窩就不會冷了!”
她說出這話的時候,不少將士都紅了臉,裏麵有不少年輕的士兵都是還沒娶過媳婦的,見不得這種風花雪月。
可夜凜也婦唱夫隨,在這麽多人麵前絲毫不避嫌,竟然還一本正經地應了她一聲“好”。
那我們回去了。”
嗯嗯。”
沈慕將身子安然地往後一躺,將腦袋抵在他的肩上,任由他緩緩騎著馬前行。一萬大軍也就跟就這樣在夜凜的身後,啟程回營。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猛烈的風聲在沈慕的耳後一閃而過。
她愣了愣,便察覺夜凜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往前撞了她一下。
夜凜……?”
馬兒還在緩緩前行,沈慕生怕打擾了這份寧靜,輕輕喚了他一聲。
他並未回話,隻是呼吸稍微變得粗重了一些。
她頓時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緊張道:“夜凜……你怎麽了?!”
沈慕怔怔地回頭,就看到一支箭刺穿了他的胸口,鮮血不斷從傷口處滲了出來,染紅了他的衣裳。
夜凜!夜凜!!”
眾將士也這才反應過來國師中了箭,一陣慌亂。
有人暗箭傷了國師!”
速速往東南方向追——”
夜凜麵色有些痛苦,稍微緩了緩,還有意識:“還好,我沒事……”
說著,他用手輕推了推沈慕,生怕刺穿自己胸膛的箭頭會刮傷到她。可下一秒,他便無力地從馬上無比僵硬地摔了下來。
夜凜……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好不好,你醒一醒啊夜凜——”
沈慕急得大哭了出來,也一個跟頭跳到馬下,緊緊地抱著夜凜。就看到他的背後插著的,正是一隻格外眼熟的隼羽,箭頭的血正在迅速變暗,應該是那日同樣的沾了毒……
淳於齊……一定是他!
沈慕紅著眼眶抬起頭,便冷冷地刺向對麵叢林中的一對人馬。顯然,那裏頭躲著的人得了手,正在慌忙調頭撤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