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袍的破舊痕跡已被縫補完整，韓湘緩緩披到身。手機端 vw他轉身蹣跚的走到床邊，扶著床尾的木柱，透過木窗看著茫茫夜色。

    細雨飄舞，黑雲遮擋了繁星，漂浮在山頂。

    他心翻騰起前幾日的種種如夢似幻的情景，荒山，野道，枯枝，破廟，血書，劫匪，逃亡，鮮血曆曆在目。

    又想起那個如妖物般的鬼火人已不知現在何處，是否在哪裏殺人飲血還是同那春鳥一般，尋了枝椏躲避細雨

    韓湘不寒而栗，胸口和脖頸的傷口已凝結了血疤，但他卻是不解，那昏迷前清晰的看到了身彌漫的黑氣，而現下卻隻有失血過多的傷口，那黑氣竟再次自自己的身消失。

    莫非是佛爺爺從那荒山顯靈到了這裏但為何次傷痛皆消，這次卻周身傷痕依舊

    他又想起那詭異血書的八個血字，又想起那血字經書為何會突兀的存在了自己的書箱種種疑惑不得其解。

    他艱難的扭動身軀，拉過身旁的書箱，撩開布簾，一本破舊的經卷正伴著竹簫孤零零的躺在書箱。

    韓湘顫抖著雙手撥開書頁，書擺著怪姿勢的小人，一招一式再次全部浮現眼前，或臥，或仰，或前伸，或後翻變化多端，詭異莫測，生靈活現。

    他看著小人的招式動作，腦海仿佛生出了一個與自己一樣的小人兒，正隨著書的小人扭動。

    不知過了多久，韓湘突然覺得有一股暖流從小腹下緩慢升騰而起，瞬間遍布了全身。仿佛身的傷口也隨著這暖流的流淌在緩慢愈合，筋脈血液溫暖恣意，仿佛沐浴在溫吞的水，又仿佛陽光照耀，寒氣陰霾盡消。

    韓湘心思：莫非那黑氣是被這小人動作生起的暖意驅散的那我那日的傷勢呢現在卻又為何久久不見好轉

    小人跳動變化，暖意緩慢籠罩了全身，韓湘突然想起那夜自己伸手去拿取經書，手的傷口有血液滴落到了經書，隨即便有什麽怪的東西劃過了心田，但那時疼痛鑽心，也沒有詳細觀察體會。

    他輕輕撩起衣衫，隻見傷口被粗布包裹，殘血凝固已慢慢變黑。其他地方卻光滑依舊，許是失血太多，皮囊包裹了骨骼，溝壑縱橫，蒼白賽雪。

    心疑竇交錯，思緒翻騰，忽然又覺得腦海一陣絞痛，心神疲累。

    韓湘打定心思，再不多想，等到來日必定明了。

    入夜已深，窗外夜雨依舊，朦朧依稀可見遠處的山峰絕陡峭，仿佛一柄利劍直刺天空。韓湘仔細端詳，又覺得這山峰不似利劍，更像是一根羽箭。

    山腳處的叢林如羽翼，大地似彎弓，流過的溪流似弓弦。若是猛然鬆手，這山峰便要隨著大地彎曲的力道而激射天空，將那片昏沉陰暗射穿，月光或許會從麵照耀下來，揮灑大地，驅散諸般寒意與浮雜。

    但終究隻是幻想罷了，一切種種複歸現實。韓湘搖頭輕笑，轉身不再看窗外的夜雨，放下素袍，手握著血書，躺到床。

    他望著屋頂的橫木，摒除腦海的種種思緒，隻留下小人的身影在緩慢變化。任由暖意流淌，蔓延全身，他輕緩的閉眼皮，安詳的睡去。

    雨過天晴，金色的陽光耀著四野蒼茫如洗。

    小鶯端著熬燉了一夜的鴿子湯，輕手推開韓湘居住的木屋門，吱呀的一聲清脆在金黃的天光響起，隨著東方漸漸升起的朝陽傳到簡陋的木屋內。

    她看到站在床尾窗戶邊的韓湘，哎呀了一聲，慌忙前放下手的陶碗，關切的問道：你終於醒啦

    小鶯轉眼看到韓湘緩緩轉過的身軀，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他仍舊蒼白的臉。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伴著俊秀的麵容，讓她不由的一陣心亂，紅暈霎時彌漫臉頰。

    小鶯低下頭，不敢再看韓湘，隻雙手捏住衣角，低聲道：你你感覺好點了嗎

    韓湘輕笑一聲，這幾日間，他曾醒來數次，但無奈身體虛弱，頭腦渾渾噩噩，記不得事情。可每次醒來，都會看到一張不算白淨的臉龐在垂下的黝黑秀發小心而關切的對著自己，略顯粗糙的手指拿著木勺，輕巧而仔細的將湯汁送到自己的嘴。

    他曾多次想要對眼前的女孩道謝，但總是話未出口便再次昏睡過去。

    韓湘點頭恩了一聲，臉帶著感激，輕聲道：有姑娘多日的照料，我已經好很多了。說罷喘了一口粗氣，接著道：隻是前幾日昏昏沉沉，一直未曾感謝姑娘照料治愈之恩，實在抱歉。

    小鶯見韓湘能開口說話，又看他拄著床尾木柱，雖然身子還多有顫抖，但是確實較前幾日強許多。不由得心喜悅，聽見他的道謝，又有羞澀頭。

    她是山村女子，多隨父親打獵，殺雞屠狗不在話下，性格豪放開朗。初見到韓湘時他正昏睡不醒，全身血液流淌大半，命在旦夕。

    這些許日子的照料無不細心，女兒性情逐漸替代豪爽本性。心也漸漸對這個躺在床，眉頭微皺，時而痛苦，時而驚懼的男子生了別樣情感。少女心思正如春雷，升起便再難消散。

    但此刻聽見韓湘答謝，竟突然自心底升起一絲失落，仿佛這謝字本不是她願意聽到的。

    她臉的羞澀慢慢變淡，忽有幽怨浮現，輕著嗓音道：韓公子不該謝我，都是你的朋友柳公子，花重金拜托鄉親們山獵了許多野味，配了補血的草藥才救活了你的。

    說罷看韓湘麵色一陣慘白，虛汗已掛在額頭，心多有擔憂。她慌忙轉身端起桌的陶碗，鴿湯香氣頓時四溢飛散，草藥漂浮碗沿。

    小鶯輕走一步，來到韓湘身前，左手端碗，右手攙住韓湘，將他緩緩放倒，坐在床沿。

    韓湘身後靠著床尾木柱，小鶯前一步坐在他的對麵，道：你趕緊把這晚湯喝了，父親和鄉親們又都山去了，許是得下午才能回來呢。到時候再給你燉點濃湯，保證讓你吃喝的白白胖胖的。聲音調皮，說罷自己已咯咯輕笑起來。

    韓湘也是輕笑，隻是身子酸軟無力，傷口疼痛，也不再多言。

    他自然不知這少女心思，隻道是一個開朗女孩罷了。但看小鶯已抬起木勺舀了一勺湯遞到自己嘴邊，一股怯意登時湧心頭，他頓時麵皮通紅，羞怯難忍。

    韓湘哪裏經過此等曖昧之事，前幾日昏睡時雖也醒來看到過，但身體確實不受控製，渾噩不已。他曾想要推遲，卻有心無力，隻得作罷。但現在已多有好轉，再讓這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喂食自己，當真是羞愧難當，心髒而也隨著嘭嘭直跳。

    韓湘伸手便要接過小鶯手的木勺，卻見她略一避手，也帶著淡淡的羞澀，輕聲道：你身子還弱，還是我來喂你吧。

    韓湘雖是難堪尷尬，但心竟突然升起一絲淡淡的渴望來，讓他不禁心神搖曳。

    他微微張口，木勺輕斜嘴角，咽下鴿湯，隻覺濃香不已，仿佛天下再沒了這等美味，心也暗想：這女孩雖看著不算驚豔絕美，斷不得劉員外家的小姐，但她卻十分耐看，較之那些粉塵少女，當真是別樣風姿。

    小鶯不知道韓湘心思，隻看他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好生失禮。心有微辭，自己卻怎麽也生不起憤怒之心，仿佛他這般看著，本屬應當。

    她手指略帶抖動，一勺一勺將湯汁送到韓湘嘴。

    韓湘喝罷最後一口濃湯，長舒了一口氣，讚道：姑娘的手藝真是高明，這普通的一隻鴿子都能被你熬製成天下絕味。

    小鶯躍下木床，站直身子，咯咯笑道：你可別再一口一個姑娘叫著了，我叫小鶯。

    韓湘點頭稱是，小鶯接著道：還有這湯可不是我熬製的，是我母親弄的呢。說著笑聲不停，帶著臉龐的紅霞，已抬步走出了木屋。隻留下屋內尷尬的韓湘，失神片刻，也自大笑出聲。

    聲音爽朗，已漸漸正，韓湘身體的虛弱感消散了大半。許是又因大笑而牽動了傷口，一陣咳咳咳頓時回蕩在不大的山村間。

    豔陽漸高，一夜的細雨澆灌了溪流，潑灑了樹枝嫩芽，綠意再生。

    韓湘緩緩走出木屋門，看著漫山的翠綠與山花的紅粉，黃翠交接，五光十色，仿佛仙境，不似人間。小鶯端著木盆正坐在木屋前方不遠處溪水邊，手拿著根木杖，費力的敲打著擺放在石塊的衣衫。

    韓湘拿起豎放在門旁的木棍，拄著身子，慢慢向溪邊走去。

    他腳步蹣跚，行走緩慢，這一段五丈泥路仿佛讓他走了半個時辰，來到時已是汗如雨下。

    素袍在春風獵獵翻卷，發髻散亂，長發飄飄，麵白如天邊殘雲，說不出的虛弱。

    小鶯正專心洗衣，忽然扭頭看到坐在身側石塊的韓湘。隻見他正拿著枯枝在溪水撩撥，沒好氣道：你重傷未愈，可不能這麽劇烈走動，萬一裂開了傷口，又要流血了。

    韓湘歉意一笑，道：不礙事的，我身子已修養的差不多，並且也走的很輕很慢。

    小鶯這才轉過身子，木杖揮動繼續鞭打粗布衣衫，嘴巴裏聲音斷斷續續道：你自己注意吧，若是再傷了，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韓湘點頭，溪水純明清澈，水魚兒翻滾，躍出水麵看到了滿眼炫目之色。又聽小鶯木杖捶打衣衫的啪啪聲，許是受到驚嚇，咕嚕一聲鑽進水裏，再沒了蹤跡。

    韓湘問小鶯道：你母親呢怎麽這村左右看不到一個人影

    小鶯停住摔打木杖的手，抬起頭，額頭微微有汗水流下，麵頰潮紅，笑著道：男人們都去山了，女人和老人都帶著孩子都去十裏外的集市了。

    韓湘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山風徐徐，不時有一二飛鳥掠過溪旁，被小鶯的木杖驚嚇，撲棱棱拍打著翅膀忙不迭的遠去。

    韓湘看著遠處俊山，形詭絕，亂石嶙峋，青草綠樹掩映下，被金色的陽光照耀，煞是美麗。

    他神情忽然落寞，聲音低糜，喃喃道：這會兒，他應當正在考試答題吧。

    小鶯自然知道他所說的是誰，她也明白，對於一個寒窗數載，一心為博取功名的書生來說，若是不能參加考試，那會是多麽痛苦而失落的事情。

    她心有憐惜，安慰道：沒事的，隻要你不懈怠，三年後再去京城，一定能考取功名。

    韓湘知道再做悔恨悲傷也是無用，隻是心難免會有不甘，卻一時嘴鈍，不知該怎麽去說。

    時值正午，女人們方才帶著孩童越過高山小溪從木屋後麵的村尾返回村莊。

    小鶯的母親略顯黝黑，半白的頭發在金色的陽光閃爍著明光，雖是一身破衣粗布，卻不失整潔幹淨。

    她手裏牽著一個半大的孩童，生的有些消瘦，卻不虛弱，顯得很是幹練，正是農村山野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該有的模樣。

    孩童手裏正拿著一個紙折的風扇，迎著春風嘩啦啦轉動。

    離得近了，孩童掙脫了母親的手掌，飛也似的跑過泥路，來到正蹲坐在房簷下擇菜的小鶯身邊，笑著一張臉兒，稚嫩的聲音道：姐姐姐姐，你看

    說著將手的風扇遞到小鶯麵前，像是在炫耀一般，又靈活的避開小鶯伸去欲接下風扇的手掌。

    孩童將風扇別在身後，噘著嘴道：這是娘買給我的，不給你玩。

    小鶯沒好氣一笑，撫摸著孩童的頭柔聲道：姐姐不玩你的，小虎自己玩去吧。

    小虎卻仿佛沒聽到小鶯的話，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盯著木屋門旁坐在木凳的韓湘。

    他裂開嘴巴，前一步，走到韓湘身旁，卻也不怕生。好的撩開韓湘的衣衫，伸著小頭望裏麵探望，嘴巴不住道：大哥哥不流血了啊都能下床了

    韓湘一把抱住小虎，學著小鶯的模樣撫摸著小虎的頭，寸許長的頭發有點紮手，不大的頭顱左右搖動，想要掙脫手掌。

    韓湘的聲音也已脫離了虛弱，輕聲道：哥哥已經痊愈了，當然不再流血啦。

    小虎天真的仰頭望著韓湘，道：哥哥是書生嗎

    韓湘點頭，看了看正笑意嫣然盯著自己的小鶯，輕聲道：哥哥讀過幾年書。

    小虎極為歡喜，猛拉住韓湘的手臂，左右搖晃不停，急切的道：那哥哥能教小虎學字嗎

    從遠處走來的婦人已拉過小虎，先向韓湘報以慚愧的表情，又神色嚴肅的訓斥小虎道：韓公子重傷未愈，你快一邊玩去，讓韓公子多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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