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極端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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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隨風走進旅店,直麵滿堂充滿敵意的目光時,似乎沒有想到會是這番情景。

    高挽著齊肩馬尾的女子走在前麵,後麵跟著一位黑袍覆體,背著一頂破草帽的刀客。

    冼白疤指著他們大聲嚷嚷道。“就是他們,星盾會的指揮官和共誓者。你們來這裏做什麽?這裏不歡迎你們!”

    兩人彼此苦笑著對視一眼,那女子先說道:“好像我們來得不是時候?”

    “當然不是時候,今天這裏被我們包場了,閑雜人等速速滾蛋。”冼白疤挺直腰杆,卻發現這女子的身高竟沒有比他矮多少,讓他沒有辦法擺出居高臨下的氣勢。

    “這我們已經打聽到了,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連夜從角前鎮趕來,想和你們好好談談。”女子左手放到腰間銀色劍柄上,態度溫和地自我介紹:“打擾各位了,正式自我介紹一下,鄙人懷光,師尊授命,由我擔綱此次沉魚保護任務的總指揮。這位是與我同行的共誓者。”

    她伸手向黑袍刀客的方向揮了一下,那男子沒有說話,似乎覺得這場合非常無聊。

    滿座的獵戶們像打量兩隻沒見過的奇珍異獸,把兩人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這女的非常漂亮,這男的麵相奇特,嘴巴很大。這是他們一致的看法。

    “既然來了,”桑海田沒摸清他們的來意,“就坐下喝兩杯吧。”

    她讓出鹿羚角的桌子,黑袍刀客聞言似乎還滿高興,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這倒好,隻見他本就很大的嘴,因為笑意而咧開,乍一看感覺是從兩邊耳根子處撕開的一道彎月裂口,吊詭非常,令人細看兩眼,就要脊背發冷。

    為了阻止這股冷意,鹿羚角示意陳裘去把大門再次關上。隨後取碗為他滿上,黑衣男子見酒喜笑顏開,一口氣便喝了幹淨,看起來酒量十分不錯。

    “這一碗就當作冒昧前來給諸位請罪的。”懷光也走到桌邊,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隻是在這之後,臉上飛快燃起了淡淡紅暈。

    桑海田擺擺手。“請罪不敢當,星盾會我們獵戶可惹不起,還請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懷光看了桑海田一眼。“能得見尖角灣獵場年年收成第一的‘梟衣蟒甲’桑海田,懷光倍感榮幸。”

    桑海田沒有想到她竟忽然恭維起自己,一時語塞,更有些尷尬道。“混口飯吃,懷指揮能一眼認出我,看來是有備而來。”

    懷光眼眸裏的流光因紅暈而更加明亮動人。“慎重準備,聊表誠意。我此番前來,是想認真和諸位談一談有關尖角灣沉魚繁衍一事。”

    “沒什麽好談的,你們跟我說的我都告訴大夥兒了,告訴你,我們眾誌成城,一致決定跟你們星盾會狂插到底。識相的快滾蛋,別逼我們亮家夥,當場把你們刺成肉醬。”冼白疤弓起背走到其他人前麵,讓自己看上去顯得虎背熊腰。

    懷光饒有興趣看著他,也沒有動怒,而是把疑問交給了桑海田。桑海田默默把冼白疤按到一邊,笑著說道:“懷指揮見笑了,我們都是粗人,習慣這樣說話了。”

    懷光沒有打算追究這事。“言下之意,我們還有商量的餘地?”

    桑海田鎮定道。“懷指揮哪裏話,如今對我們下逐客令的可是貴會。”

    “言重了,諸位在此獵場經營多年,星盾會才是客座。”懷光盡可能以謙遜的態度道。“我是真誠前來,與諸位商量。”

    桑海田也不跟她廢話。“我們的價碼很簡單,往年傾盡全力,收成也不過一手之數,我想這並不是漫天要價。”

    “在情在理。”懷光嘴上這麽說,麵上卻露出難色。

    桑海田察言觀色,難免露出一絲嘲笑:“懷指揮心裏有話,何必拘謹,咱們習慣有話直說。”

    懷光便道。“此事關乎林澗糾紛。實不相瞞,星盾會這次來到尖角灣,並非刻意針對諸位。我們得到情報,有人蓄意想要置這三成沉魚於死地。”

    眾人聞言交頭接耳,桑海田也感到難以理解:“可否再進一步解釋清楚?”

    懷光疑惑不解。“如我所說,林澗有人想置這三成沉魚於死地。星盾會為此保護沉魚而來,並非針對在座諸位。”我覺得我說得很清楚了。懷光心裏有些不忿。

    “懷指揮莫不是在開玩笑吧?可知這三成沉魚是多少數量。”桑海田難以置信。

    “按照計算,接近三百之數。”懷光登時明白,他們是在懷疑有人可以做到這樣的事,進而懷疑她可能在撒謊。

    桑海田看她一臉正經,絲毫不像在開玩笑,又看了一眼和他一樣吃驚不已的鹿羚角。“難以置信,懷指揮,你不會為了讓我們乖乖離開,而刻意編個假話吧?”

    懷光雙眉緊鎖,一股怒意在眼眶中一閃即逝。她耐心看了一眼大門口的方向道:“您見過連夜趕來撒謊這樣荒謬的事情嗎?”

    桑海田並未就此放棄懷疑:“那我問你,若由星盾會動手,置三百沉魚至死地,需要多少人手。”

    她的疑問不無道理,懷光一時間無言以對。

    桑海田又道:“我並非沒有見過世麵的莽人,林澗獵靈者我亦有所知曉,三百沉魚,可不比我們偷襲撿漏那般容易。縱是林澗異人,恐怕也要慎重謀劃,加派人手。”

    “所言不差。”懷光隻能承認。

    “沉魚又在海上,數量如此之多,範圍隻會更廣,這往來船隻,隻怕也不是個小數目。”桑海田點燃煙葉,在懷光麵前吸了一口,逼視著問道:“懷指揮可否解答,這麽多的人手和船隻,現在是在哪裏?怎麽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

    “對啊,他媽的,你快編啊!”冼白疤一直壓著一口鳥氣,這會兒把著關口,見機全噴了出來。

    懷光站在那裏,一種孓然一身的無奈從她口中化作一口哀傷,輕歎而出。“十個。”

    她說道:“最少隻要十個。不用船隻,不用任何工具。正因如此,我們難以說服官府,疏散民眾。”

    “當然,要是聲勢浩大,拿著漁網魚叉,在海上乘舟布陣,還談什麽疏散民眾?沉魚催生的旅遊業是重要的經濟來源,官府首先要對他們進行剿……”桑海田一開始隻是不以為意地抽著煙杆,然而當她說到一半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竟沒有把最重要的信息聽進去。

    她大驚而起:“你說什麽?十人!”

    懷光篤定在嘩然四起的客堂中,用不容置疑的嚴肅,平心靜氣看她接下來還要如何。

    桑海田臉上的苦笑僵硬。“這太荒唐了。”

    而冼白疤也指著懷光咆哮:“對啊,唬誰呢,十個人去給沉魚撈一坨糞便都嫌太重。”

    懷光冷冷麵對他們的質疑,坐在旁邊的鹿羚角看著她,心生同情——和冼白疤這種人溝通到這個地步不發作,這個小姑娘的堅忍非同一般。

    她淡淡回答:“懷光沒有欺騙、或是看低各位的想法。隻是民坊獵戶與林澗異人實力的鴻溝,避而不談,等同視而不見。十個人還不是最極端的情況,古往今來,屢屢有勇者單憑一己,斬殺凶猛集靈的故事,我想放眼十海,各界皆有傳聞。”

    桑海田示意她最好不要繼續說下去。“懷指揮不會想在這裏和我們複述古代英雄們退神龍,斬海怪那些老掉牙的陳詞濫調吧?”

    原本懷光以為和獵人們的交涉相較官府會更順利一些,如今看來,也是困難重重。她帶著慍色回頭看了一眼黑袍刀客,這家夥自從開始喝酒,就幾乎沒停下來過。黑袍刀客不打算幫懷光一把手,因為在這之前,他們早有協議——曉之以情裏、略施小教訓由懷光負責,大動幹戈則由黑袍刀客代勞。

    懷光心想要如何去說服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的民坊中人,難道最終真的隻能走上拔劍相向,打到對手看清差距的地步嗎?

    正當她愁眉不展,滿堂獵戶又喧嘩不休之時,鹿羚角忽然站起身來,為她雪中送炭。“我相信她。”他十分大聲說著,生怕一不留神就會被嘈雜吞沒。

    獵戶們吃驚地看著鹿羚角,有人好意提醒他:“老鹿,在這當口,你還真是敢說。”

    鹿羚角自嘲笑著:“那又什麽關係,我本來就想打退堂鼓。”

    “對,所以你就更有理由下台階了。”冼白疤指著鹿羚角,“你信你的,趕緊爬出去,別繼續呆著,妄想代表我們所有弟兄。”

    鹿羚角這時也許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他一步前衝,將冼白疤的手拍開,怒罵道:“忍你三分,還蹬鼻子上臉了!我希望大家活著,你他娘的就想著去送死!”

    他平日行為舉止粗俗,然而脾氣一直還算溫和,此時爆發,令眾多資曆尚淺的獵戶感到震驚,使客堂裏霎時肅穆。這鹿羚角帶著徒弟陳裘,幾乎年年和桑海田瓜分獵場收成的前三甲,是無形中的領導者之一,沒有人敢輕視於他。

    冼白疤被他一喝,心下也有幾分吃驚,然而他性子剛烈,被鹿羚角甩手又怒罵,感覺沒麵子到了極點。便伸手推了鹿羚角一把,怒目圓睜,形象和說書故事中無腦惡漢高度重疊。“可怒也!鹿羚角!你個狗娘養的!別以為你了不起,我就會怕了你!想打架,老子怕過誰來!”

    說著他衝向鹿羚角,兩手前屈,瞅準了他的衣領,似乎想把人整個拎起來。

    這般容易讀懂的進攻意圖,鹿羚角豈會看不出,隻是他一頓發泄,也感到似乎有些稍欠妥當。這時皺著眉頭,心裏想著是應該讓過去,不讓事態變得不可收拾,還是錯身搶上,給他一個教訓。

    重要的是,他如果希望大家放棄這次狩獵,不能過度刺激和冼白疤抱有一樣想法的其他人。

    頃刻之間,鹿羚角還沒有下決定,冼白疤的雙手也還沒有夠著鹿羚角。沒有人見著懷光究竟是怎麽出手的。但是她已經站在了冼白疤身側,手掌隻是在冼白疤的左肩輕描淡寫地一拍,便讓他口中悶哼一聲,全身發軟,不由自主地單膝跪了下去。

    懷光麵色淡然,眼角眉梢似乎還想談笑風生。單手繼續按在冼白疤肩上,卻使之感覺肩負千山萬仞。

    冼白疤咬著牙,臉上十分用力卻無能為力的樣子,顯然一副暫時無力再站起來的樣子。他抬頭看著懷光,臉上雖然是一副凶惡的表情,但眼裏已經染上了一層難以置信的恐懼。

    桑海田見懷光沒有進一步動手,知道她並沒有想要用武力解決。便連忙介入冼白疤和鹿羚角之間,把冼白疤扶起來,並著人把他帶到後麵坐著。口中道:“給懷指揮看笑話了。”

    懷光搖搖頭:“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我更希望你們好好想想。我們積極疏散群眾,就是擔心敵人也許會淩駕星盾會之上,屆時如果發生惡戰,會殃及無辜。”

    眾人看到懷光隨便露一手,果然有些退縮,那些早前喊著要正麵較量的聲音已經煙消雲散。

    懷光又看了看鹿羚角。“其實我也能體會這位‘虎山豹海’的心情,若非職責所在,我也不想我們星盾會的弟兄舍身犯險。”

    桑海田和眾獵戶默然無語。懷光後退一步,拱手朗聲:“懷光懇請諸位仔細想想,星盾會所作一切,隻是為各位著想,將風險降至最低,並非有意刁難。”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獵戶再說些什麽。桑海田認為大勢已去,便對懷光道:“不如這事兒容我們再商量一下。沉魚明天這個時候應該就要到來,在那之前我會讓貴會知道我們的決定。我想星盾會總不至於強迫我們在現在就立刻要答複吧?”

    懷光沉思片刻。“當然越快越好,角前鎮的民眾疏散幾無成效,讓我心焦如焚。”他看了看黑袍刀客,他喝著酒,終於對對懷光搖起了頭,似乎在示意不要操之過急。“不過我帶著誠意前來,當然要尊重諸位,畢竟在此處,你們有說話的權力。”

    “你的誠意我們收到了,剩下的讓我們好好想想。”桑海田抽著煙道:“隻不過,如果一切不如懷指揮所願,又當如何?”

    懷光深吸一口氣。“又能如何?星盾會在世人心中,不過是漠視人命的極端集靈保護組織,懷光也會貫徹這種形象到底。屆時彼此各赴生死,與人無尤。”

    桑海田伸出一隻手說:“好一句各赴生死,不論結果如何,明日午時,都會前往角前鎮相告。”

    “多謝。我們住在角前鎮西南大客棧。”懷光隻是稍稍回頭看了桑海田一眼,便不再逗留,攜逆人行離開旅店。

    門外的馬匹在兩人上馬時傳出嘶吼,黑袍刀客輕聲說道:“幾年不見,你變得能說會道,和從前當真大不相同。就是不知道帶我來做什麽?我還以為你會一言不合,讓我統統砍死他們呢。”

    懷光在夜色中側臉斜了他一眼。“你忘了我們來的目的了?而且世人對我們的成見已經夠深了。”

    黑袍刀客笑著聳聳肩,不屑道:“那就加深這種印象,讓它發展到極致,到時候你不用商量,別人自動退避三舍。”

    懷光無奈搖搖頭。“幾年不見,你果然和傳聞中一樣,變得和從前大不相同。”

    “這樣才證明沒有白過不是嘛。”黑袍刀客翻身上了馬,口氣中總是不經意流露出些許無畏和冷漠。

    兩人將馬催起,踩破夜的死寂,在黑暗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