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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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匹帶著嘶吼,疾馳在大道上。行人紛紛退避,仿佛也有官府差衛朝他們高吼:“前麵的,不許在這裏騎馬!”

    懷光心焦如焚,沒好氣暗罵一聲:“誰理你!”

    一馬當先,逆人行隻落他半身。兩人在大道上疾馳不停,抬頭就麵對著正西方的夕陽。更多的沉魚出現在雲朵中若隱若現,就像是從海平麵衝上天際雲端一般。兩人也擔心撞著路上行人,不敢多看,隻是專注騎行,不久之後,他倆衝出了兩旁閣樓聳立的大道,海風迎麵傾瀉,視野如靈台清明一般豁然開闊,一望無垠。

    金燦燦的雲朵仿似重重山巒,那些沉魚暗中觀察一般,從崇山峻嶺之間,再啟造訪人間之旅。

    這一回,逆人行終於仔細地看清了從前隻在書中看到的,傳說中最溫和的集靈之一——沉魚的模樣。

    起初它們還隻是透明的樣子,在陽光照耀下看不見形狀。然而漸漸的,它的頭部隨著隊伍的推移,漸漸從半透明再到清晰可見,最終轉化為了實體。

    逆人行見到如此壯麗的生物,不由得驚呆了。

    這時沉魚幾乎已經達到三四十尾,從剛才他第一眼看見沉魚,就記住了它們形似白鯨,嘴邊飄動著半身長的一大把觸須的模樣。這時它們鐵灰色巨軀在天空中自由滑行,行如鋼鐵要塞,分成六瓣的尾巴輕輕甩動,所過之處,留下了一串串美麗的波紋狀沙灘雲。渾濁低沉的叫聲自它們的體內開始回蕩天際,歌頌著驕陽豔麗,肆無忌憚地在危險來臨前嬉戲。

    更多的沉魚接踵而來,湛藍天空和厚厚雲層間堆積著歡躍,用叫聲彼此交流,然後肚皮朝天,斜行下落。

    “這就是沉魚,懷光,這太美了。”逆人行望著天空中的奇景,緩慢的馬蹄朝堤岸更加逼近。

    懷光仍然先他半身,輕歎一聲:“盡管如此,想殺它們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我剛才就覺得十分奇怪,我從未聽說過勘靈師預測失誤到這麽大的誤差。一般來說,不是應該隻有一個時辰嗎?”逆人行問道。

    “總是有突發情況的,在很久以前,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懷光沒有辦法肯定自己的想法。“但你說的也有道理,沉魚的行程和作息十分穩定,是最早建立完善資料的一批集靈。難道這回它們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想加快日程?”

    逆人行隻是笑笑不說話,眉梢間似乎在說:那應該離開才是,而不是又急著來麵對危險。

    天邊傳出一聲勝過所有的沉渾巨響,仿佛無數的銅鍾一同發聲。最醒目的一尾巨型沉魚從世界的邊界,駕著這洪鍾浩瀚,莊重地開始現形。它的體色灰得發黑,從頭至身突出一列雪白而銳利的角骨,像擠出房屋那般從透明到實體化,在它的行進下,洪鍾般的啼鳴變成了集結號,眾多的沉魚進入衝鋒狀態,紛紛跳入人間,競相東遊西竄。與那與眾不同的沉魚相比,其餘的沉魚就像是成年人身邊的一尾小魚。

    但這不妨礙逆人行昂首此情此景,因血熱而渾身顫抖。

    “快看,那是傳說中的首領沉魚!我爺爺在世的時候說起過!”民眾裏有人指著天空,激動萬分地對身邊的鄰裏尖叫著。

    民眾們聚積著各種驚羨讚美和感歎。懷光的心情卻很難和他們一樣,她沉聲道:“難以置信,是首領沉魚。”

    逆人行愣愣發問:“聽他們說法,似乎是幾十年甚至是百年難得一見?”

    他對著天空發笑:“想不到我的運氣這麽好!”

    “人行,在今天,這可不一定是好運氣。”懷光發出一聲喟歎。隻因人潮湧動,其他人馬已經被束縛在人流之中,半天也沒有跟上來。“你可知道集靈究竟是什麽?”

    逆人行露出尷尬。“懷光,你出身名門,接受高等教育,難道不應該由你直接告訴我這個草莽嗎?”

    懷光笑道:“都這檔口,你還開得起玩笑。”

    “不是我開玩笑,我隻是一介武夫,修為未臻大成。這種平時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我很難像你那樣輕易理解。”逆人行解釋。“不過照搬書本的話我也會說,無非就是字麵意思,是‘純粹由集合靈質而生’的非凡生物。”

    “你說的是普通的沉魚。”懷光仰望最大的那尾,無疑這是美麗的生物,但同時也說明它對世間諸般貪婪而言,具備非凡的yòu huò力。“這尾首領沉魚,已經超出沉魚的價值,在林澗異人眼裏,具備了其他珍稀集靈的價值。也許假以時日,它會變成‘靈極’的存在。”

    “你是想說,也許想要置沉魚死地的‘他們’其實真正的目標是這尾首領?”逆人行和懷光的馬兒經過小跑,這時候已經停在離岩石最近的堤岸處。人如潮水,往海潮相反的反向迎去。一些大膽的居民,已經攀下堤壩,踩著一塊塊夾雜浪花的岩石,越發往靠近海麵的地方走去。

    事到如今,懷光已經放棄了疏散居民的想法。她回答逆人行:“這我不敢下定論,隻是所有看似巧合的地方,往往都有其必然性。你可有看到什麽可以人物混在人流中?”

    逆人行搖了搖頭。“我甚至懷疑你們的消息是不是準確。其實桑海田昨晚說得對,這麽多的沉魚,再加上這首領,我都懷疑你說十個人就可以成事到底是真是假。我不是懷疑古代那些英雄往事,但真的有這麽巧,會讓我們遇上嗎?”

    “星盾會裏奇人異士很多,十個人隻是我做的最壞打算。”陸續有其他人馬已經靠過來,沒有多久,總計十八人終於全都集合,一起望著天空中的沉魚觀賞著,心中銘記這甚至是此生唯一得見的非凡畫卷。懷光清點人數,對逆人行道:“你可知道我們進行了多少次這樣連敵人是誰都還沒弄清,就大張旗鼓出動的任務。”

    “如果不談及和你多年的交情,星盾會這種偉光正的公益組織,我是永遠不會想要和它發生任何瓜葛的。”逆人行坦白。

    懷光欣然一笑。看著麵前來自各國的十六人,有種勢單力薄的無力。

    從海上追來的巨浪撲打岩灘與堤壩,發出憤怒的咆哮,將打算深入岩灘靠近圍觀的人群,全都趕回堤壩之上。

    懷光在浪聲中下令:“兩人一組,沿海岸線散開!發現情況馬上回報,不要貿然進擊。共誓者們,你們隨意分散,用自己的江湖經驗尋找可疑人物,發現什麽奇怪的異動,準許自由發揮。”

    他們點頭散去,懷光和逆人行留在原地,謹守從角前鎮到海岸線最大的交通要道,片刻也不敢放鬆。

    “瞧瞧咱們,一共十幾個人,簡直可憐兮兮。要是對方真的有幾十甚至幾百人,個個都是高手,可教咱們如何是好?”逆人行問。

    懷光神色冷峻地緊盯著延伸的大道。“四界之中,就屬夏契界星盾會人才最為凋零,要是沒有共誓者,我們能夠調動的人手更少。鐵蹄國本部的增援部隊今晚會到,希望到那時候,都能平安無事。再說……”

    懷光和逆人行對視一眼。“你去找一個幾十幾百人全是超級高手,還能一起無聲行動的組織給我看看?”

    逆人行聳聳肩:“幾百人不多,幾十人的那可不少,隻要有必要。”

    這時的沉魚在空中翻攪,編織旋風般的隊列,保護著風眼中那些形體較小的族類。首領不規則地橫衝直撞,仍舊不時發出巨大聲響。如此,沉魚正式開始了全隊伍聲勢浩大的下沉入海工程。

    “人行,你到四處看看,這裏交給我。”懷光忽然對逆人行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有點不安,人實在太多了,而對方可能已經潛伏在中間。”

    首領沉魚聲聲沉渾低吼,讓懷光隻感覺一陣陣毛骨悚然。每一雙朝她看來的眼神,仿佛都是另有所圖。

    “鎮定點。你不是說你們經常執行這樣的任務嗎?”逆人行好言安慰。

    懷光搖搖頭:“可是從來沒有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稍有行差踏錯,這些人都會受到牽連。”

    逆人行在馬上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要自亂陣腳,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你想想,對方如果人多,我們總會一眼發現,如果對方人少,實力遠在我們之上,我們更是難以察覺。與其徒勞無功,不如靜觀其變。”

    逆人行雖然嘴上這樣安慰她,但心裏很清楚,這是一份大海撈針的活兒,他們現在隻能等著對方行動,再以最快的反應阻止事態惡化。

    人流越來越多,許多人自發朝海平麵招手呼喚,令懷光動容的是,有些孩子甚至拉著橫幅,橫幅上刺繡著許多沉魚,似乎是複刻孩童畫筆而成,並有一個大大的“愛”字。官府的差衛在靠近堤岸的位置維持秩序,但也偶爾放鬆,回頭看沉魚兩眼。

    在金色的海平麵上,匯聚了所有人目光的沉魚正在緩慢地入水,大海敞開她的懷抱,擁抱著歸來的孩子們,激起的滔天浪花就像是迎接它們的白色煙火。

    沉海大約維持了一個多小時,夕陽已有三分之一經沉到海的那一端。人流趨於穩定之時,逆人行似乎在其中看到了長曦兄妹。

    而遠方這時奔騰來一馬匹,坐在上麵的是懷光的女助手歎山嬌。她神色焦急,似乎有些壞消息要帶來。

    懷光和逆人行很快迎了上去。“怎麽了?”

    “騎長,有獵靈者打算下海捕獵,被共誓者墨堂春給逮住了。”歎山嬌說完還有些慶幸,懷光卻和逆人行對視一眼,問道:“什麽樣的獵靈者,多少人?”

    “似乎是普通獵戶,身手一般,共有六七人,為首的是個大嗓門,臉上有一道傷疤。”歎山嬌立刻回答。

    是冼白疤!懷光和逆人行同時明白了過來,逆人行道:“這家夥肯定是表麵答應了鹿羚角,背地裏自己帶一夥人又來了。”

    “如何處置。”歎山嬌問。

    “交給官府吧。”現在沒空理這些旁枝末節的,懷光心中著實有些憎惡冼白疤此人。“就算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會兒被光明正大逮著,他們也必定要管一管的。”

    “好。”歎山嬌領命策馬而去。

    這時候,海上的沉魚大多已經入水,隻有首領盤旋在海麵,他無需入海,隻要充滿警惕,護著入海的族群即可。巨大的聲響從更靠近眾人的海麵發來,感覺就像大海變成了一張大鼓。

    逆人行又看到了長曦兄妹,這時他們正神色焦急,似乎正迅速往遠離堤岸的方向奔跑。

    途中那小姑娘也看到了逆人行,舉著手對他揮動,仿佛要告訴他一些什麽。

    風中,送來小女孩善意的呼喊:“快走!”

    他本能地警覺,懷光也留意到這不同尋常的情況。就在他們看著兩兄妹飛快向後奔去的時候,懷光的臉色霎時刷白。她飛快往海麵看了一眼,一切似乎風平浪靜。

    然而她的心底有一根名為警覺的導火索,此時已經點燃,無從細想,她立刻駕馬狂奔,對逆人行幾乎是怒吼著:“快撤!”

    一聲電火花般的嘈雜聲,在不知道什麽地方——也許是腦海裏——忽然響了起來。

    逆人行也不管到底會發生什麽事,與懷光不同,他幾乎沒發覺什麽異常,隻是下意識跟著懷光策馬狂奔。

    就在這時,該發生的事情,轉瞬之間,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