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鳴歌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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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遊弋著的光點比夜裏的星辰還要更多。它們就像會發光的蝌蚪那樣,拖著幾十倍長度的尾巴,漫無目的到處遊竄。當許多的光點互相吸引,聚積到一起,彼此纏繞成螺旋前進的光河,途徑的黑暗角落就會被照亮,巨大的環狀物體就會驚鴻一瞥地露出冰山一角,讓人猛地醒悟過來,這裏並不是一無所有的黑暗。

    不時有一些碎片般的亮片從某個地方突然紮進黑暗,然後分解碎化,又散落成密密麻麻的光點,然後光點開始漫無目的四處遊竄。沒有開始,沒有結束,隻有隨機發生的看似毫無規律的某種循環。

    偶爾也有些時候,在似乎很遠的地方,黑暗中會劃開一道白色裂口,又或者驀然發生某種引力。多半這種時候,光點會從裂口傾瀉離開,或是加速成巨大的光漩渦,消失在無形的渦眼。

    一些時候,不過轉瞬之息,消失的裂痕和渦眼會在另一個方向出現。那時候,就有無數光點以相反的運作規律傾瀉到這片黑暗。

    在綿延的黑暗裏,就像是為了排遣寂寞,通常也會有聲音傳來。可究竟是什麽東西發出,又是為什麽往往比沉默時候來得多,也讓人捉摸不透。

    仔細算一算,大約最常出現兩種聲音。一種音色晶瑩剔透,聲響更遜蚊鳴,發聲時接連不斷,使人愉悅;一種渾濁洶湧,廣闊深遠,聲響在億萬之遙,令人頓生肅穆之情。另外偶爾出現的有如打鼾、有似雨水、有鳴叫像飛禽、有碰撞若散架、有浩瀚比海濤、有嘈雜勝人間。

    所有的一切,好像在很遙遠,又恍惚如不過咫尺身畔。

    鳴歌和所有的光點一樣,隨意又自在,徜徉在孤獨的海洋。

    她和另一個光點很快就糾纏在了一起,兩者結伴而行,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也許世上已經過去短暫的幾千年,也可能不過漫長在彈指瞬間。她知道自己身在虛空,身在寂靜,身在那個光明世界的裏麵。

    隻是要怎麽離開裏麵,回到表麵,她還沒有頭緒。念者稱之為裏麵,前人勢必曾經往返,既然來得,也就去得。

    她偶然也興致所致,試圖搖晃一下自己的尾巴,但好像她並不具備這種能力。尾巴順從她前進的方向自然地做出反應,但不曾根據她的想法活躍半分。表麵世界的知識沒有一個可以在這裏用得到,除了還能觀察和思考,別的一無是處。

    她靜靜地看著沒有辦法交流的另一個光點,甚至不知道適不適合稱它現在身在自己的“左”邊。

    憑什麽和這個光點糾纏在一起?這是黑正在思考的事情。是純粹隨機發生的事情,還是在“裏麵”也存在法則呢?更隱晦、不同於“表麵”的法則。

    鳴歌沒有想到dá àn,她覺得應該是已經想了很久。如果在表麵,她可能已經困得要睡覺了。

    遊弋著,好奇觀察著,等待著。

    她曾想,假如她回去了,時間已經過去了千萬年,肉身隕滅,長曦已死,好像也是一件尷尬的事情。

    那些已經成為大師的念者說在人世之間,靈念孤存,終點隻有湮滅。於是總有人鑽研形體,夢想上探未知極限,超越造物禁錮,從而堪破生滅大道。形體、靈念、武技、念技、神術、鬼術,這些都是鑽研大道的副產品。

    我的身體能夠支持多少歲月呢?鳴歌的思想泛起了漣漪,就像無聲的哀歎。當她從思考中無法抽身時,輕飄飄的一個白點,就像海上浮起的那輪明月的一角,帶著夢幻的色彩出現了。

    她看到身邊的那個光點,率先衝向了那個白點——雖然確切的說,是白點產生的引力讓它產生了“衝”的錯覺。但是因果的鐵律在這裏麵的世界如此模糊,鳴歌自己也猛然產生的“衝”的念頭。

    它們雙雙卷進了白點。

    白點的後麵是另外一個空間,一個從來沒有被概念描述過的空間,鳴歌剛剛察覺到這個空間的存在,它就已經因為羞澀而消失了。唯一在鳴歌心中留下的,像洶湧的洪流的,又像無際的深淵。

    她像一片殘葉,隨波逐流,一瞬間又被拋離而出。

    意識對準焦距時,她發現已經重新掌握了自己。那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回來了。

    穿過那些一言難盡的東西,她確定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表麵。隻是,好像既不是在她進入裏麵的地方,也不是勘測局的地下室。

    詭異的引力牢牢控製著她,靈念難以自控,鳴歌督促自己要盡快冷靜下來,適應去而複返的不適。在這期間,她很想知道那另外一枚光點究竟身在何方?

    然後她終於發現,自己和那光點也許都已經變成靈質的一部分,而在往完全恢複各自靈念的過程中蛻變。

    但是,有外力在幹涉阻撓蛻變的進程。另外的力量正在牽引靈質的流向,讓靈質往某個特定的目的灌輸、轉換。

    一股靈念先於鳴歌醒覺過來,那股靈念是如此強大,強大到鳴歌從未在人類身上感知到過。

    她身在靈質的亂流之中,有一瞬間忽然重新和自己的形體建立了連接。熟悉的一切完完全全重新回來了。

    她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巨繭裏麵,有一個女孩兒的形體正在沉睡。而那股從未在人類身上感知到的靈念,似乎還在蛻變的過程中。

    一隻雪白的尖角,正在繭中成型。

    那是識界的缺口,連接表裏的所在,鳴歌忽然想起了在“裏麵”經曆的種種,思維飛快,急切尋找著dá àn。

    我身在一個術陣之中。靈流亂湧,是因為術陣在繭中人的形體上打開了識界的缺口,試圖用裏麵純淨的能量注入她的身體。

    那個很久沒有接觸、陌生卻又熟悉的事實擺在了眼前——這是在造物。

    而那個白角的本體,就是被牽引來的,規模極為龐大的能量之源。

    片刻,洪鍾般,帶著痛苦和絕望的的清亮叫聲響徹識界。這叫聲是如此熟悉,讓鳴歌很快意識到,它就是那尾在海灣上匍匐的首領沉魚。它被牽入虛空,但和自己一樣,沒有破碎和湮滅。

    集靈本來就是介乎於人類實在形體和純粹靈質之間的物種。它既可以化身為常識中認為的形體,也可以隨時回歸混沌無形的靈質。而架設術陣的人似乎也察覺了這一點。

    鳴歌聽到有個女孩兒的聲音說道:“停止閉合,將她導入人偶體內,讓他們融合成一體!”

    對。鳴歌讚賞這個女孩的果決。強製閉合,隻會引來首領沉魚極端劇烈的反抗。到那時,許多結果中,最有可能、也是最危險的一種,便是靈質平衡達到臨界,進而奔潰。那麽一來,包括未成型的沉魚在內,所有在場的一切都要潰散。

    包括鳴歌自己。

    那個不知是誰的女孩兒又說道:“我來助陣!”

    新的力量把她籠罩起來,術陣的靈動更為洶湧,夾雜著其餘念者的靈念,攜手引導,向著繭中姑娘的形體,共渡缺口處湧現的強大靈質,試圖讓二者結合為一。

    是靈質極為純淨靈晶。鳴歌看到了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兒,她站在另外十幾個人的中間,催動她的靈念,把黑色靈晶裏的靈質不斷導出,增幅術陣效力,同時減輕在座其他念者的負擔。

    玄晶!鳴歌的靈念為之一振。勘測局的地下室有數之不盡的靈石靈晶,小女孩手中的玄晶雖然極度純粹,但還是不夠。

    鳴歌立刻行動,從靈念的另一頭、形體的那一側帶來大量靈質,釋放到了她的靈念之中。

    “一定是長曦!”效率比想象中快的太多,鳴歌心裏萬分雀躍。盡管這份歡欣很快被現實困境壓抑,但她猜想自己也許離開得還不算太久。

    她催動了自己的靈念,從形體那端盡可能牽引更多的靈質,然後帶著這份浩大的力量,衝向了在繭中少女的形體中開啟的缺口。她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怎會有人正在造物?又怎會有人提出,將半成型的首領沉魚以靈質的形態,牽引到少女的形體中;但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應該有機會將首領沉魚整個靈念都從靈質中淬煉出來,使它的靈念完整的再現到表麵。

    如果不能做到,除了所有人死去,不會有更好的結果。

    這也是那段短暫又漫長旅途的最後、也是最好饋贈。

    何況她還要趾高氣昂地回去,跟長曦算賬的!

    祭動術陣的念者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眼中的巨大靈質,其實是由兩股堅韌而不屈的強大意誌組成。他們帶著各自堅定的信念,折返了世界的表裏,穿越了原質的洪流,得以再度重返人間。

    在時空與靈流都變得更加寂靜的深處,鳴歌仿佛超脫了靈念的束縛,將所有的力量注入掙紮中的沉魚,恍惚入夢的光芒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首領沉魚宏偉的身軀在這世上遊弋。它的靈念迅速從虛無向實體蛻變,在達到成型的極限之前,迅速還原為靈質,和繭中少女融為一體。

    好些時間過去,當沉魚最後一絲靈念也和容器中的少女融合以後,少女的念動猛烈地跳動。念者把握時機,將一點虛空的缺口封閉。

    末了,首領沉魚靈質消散,但在無盡的念海之中,似乎回蕩著一聲道別。

    白色的巨繭脆弱開裂,從內部徹底崩潰。缺口閉合的衝擊排山倒海,將所有人推飛幾步,跌倒在地。

    鳴歌混在這股衝泄的靈動之中,保持著自我,從首領沉魚的靈質內分離飛出。在最後的時刻,她仿佛看見首領沉魚在未知的時空,朝她點頭致謝。

    和她終為一體的女孩靜靜的蜷坐,像一個累壞的孩子,安詳而滿足的沉睡著。

    她已經沒逗留的理由,感知著自己形體的存在,將靈念塌縮,瞬間回到了形體之中。

    她睜開眼,看見長曦就坐在他的對麵,兩人四手相握,流轉不息的體息和靈念從他的體內傳到黑身上。

    “哥……。”黑忽然鼻子一酸,聲音梗咽,急忙咳嗽兩聲。“長曦,我回來了。”

    長曦睜開眼,嘴角不自覺露出了笑意。鳴歌等了好久,他才吃力說道:“歡迎回來。”

    鳴歌隻是淡淡一笑,便闔眼倒下,再一次昏睡過去。

    長曦跳起來把她抱在懷裏,亂了方寸:“喂!小歌!小歌!”

    迷糊之中,鳴歌也忘了自己有沒有勉強笑著,用溫柔撫慰長曦。

    “我既然遵守約定回來了……讓我睡一會兒……這一點點獎勵,總還是有的吧……”

    她再次沉沉睡去,這一回,是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