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靠近城門。

    典型的古代小院，木質結構，青灰色瓦片，略微破舊了一些，倒勝過花園小屋。

    方慕很滿意，方忠拿鑰匙開門，他緊緊站在門前，迫不及待地想要衝進院子。

    哐啷一聲門開，方慕擠著向裏衝，忽聽得頭頂聲響，抬眼看見房梁上厚厚的積灰鬆動向下落，連忙向後退，卻還是慢了被砸得灰頭土臉，嗆得不停咳嗽。這時，院子裏響起撲楞楞的聲音，鳥鳴聲響起，幾隻鳥兒自院子飛起，直上高空。

    方慕顧不得頭上的灰，連忙朝小院跑去，頓時傻眼。

    滿院子鬱鬱蔥蔥，齊人深的雜草、灌木恣肆地生長。草窠晃動，野生的狐狸、黃鼠狼、獾等受了驚嚇，迅速沿著牆躥出小院。

    小院儼然一座天然園林，也不知多久沒人進來。

    李嬙跟了上來，拍打著方慕身上的灰塵，看著如同荒野般的院子，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夫人稍等，容老奴領人打掃一番。”方忠似是沒有料到這一幕，三角眼露出驚訝之色，但他畢竟經曆的事多，立刻吩咐人回方府帶工具來，順便多叫一些人。

    “我們已經不在方府，受不了那份尊貴，還是我們自己打掃吧。”李嬙邁步朝正屋行去。

    方慕唯恐母親心裏不舒服，努力表現出沒什麽不滿的樣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麵，為母親將前麵的雜草壓倒開出一條路。

    “夫人，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

    方忠在後麵跟著勸阻。

    見李嬙心意已決，他隻得找來一根棍子，快步跑到更前麵，壓倒茂盛的雜草，同時驅趕草叢裏藏著的什麽蟲子或者蛇鼠之類的，避免出現更糟糕的局麵。

    很快來到正屋前，剛剛靠近，濃濃的黴味以及腥臭的鳥糞味劈頭蓋臉地湧進鼻翼，打開房門就看見積滿灰塵的桌椅上麵堆滿了幹結的鳥糞，以及一些顏色稍暗的汙漬，想來應是院子裏的動物進來撒野了吧。

    猛抬頭，一張張蜘蛛網結滿了屋子，其中有一隻指甲蓋大小的黑蜘蛛正在李嬙頭頂上方，上下攀爬吐絲結網，嚇得李嬙一個踉蹌。

    方慕知道母親出身名門，平素怕這些小東西，連忙手指著那個大蜘蛛仿佛發現了新奇玩意兒似的嬌聲叫道：“娘，蜘蛛，蜘蛛啊娘，它在結網呢。”

    “住在這裏，天天就可以看到蜘蛛了。”

    李嬙和顏一笑，心頭的恐懼隨之淡了。

    李嬙來到屋外拽了一把野草，手法生疏地紮了一個草把子，回到屋內清掃桌椅上麵的灰塵和汙漬。方慕有樣學樣，並進一步發揮，也扯來一把野草，又掰斷一棵灌木綁在上麵，清掃房梁上麵那些倒吊著的很長的灰絮。

    “夫人，小公子，你們別啊，你們這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回去不是要吃罪嗎？”方忠繞著李嬙母子團團轉。

    李嬙認真地掃著椅子上麵一塊積年的黑漬，頭也不抬道：

    “我們母子既已出了方府，怕再也沒人會想起我們娘倆了。你呢也不用自責，想幫忙，院子裏那些雜草樹木就都交給你們，不想幫忙，這就回去，我也不會怪罪你們，至於家主嘛，你們現在不回去才是要吃罪的吧。”

    方忠隻得退回到了院子裏，等方府仆人帶著工具來，熱火朝天地忙活起來。

    這是一項極耗時的活計，整座小院陳年的積灰太多，即使陸續有仆人來到，短時間內清掃幹淨也不是一件這容易的事。中午飯是方忠吩咐仆人由方府送來在這裏吃的，眾人吃過以後，又繼續忙到傍晚，紅日將斜才算打掃幹淨了。

    院子內泥土平整再無草痕，一間堂屋兩間臥室包括兩邊的廂房同樣清理得幹幹淨淨，桌椅床等刷得像是剛剛上過桐油簇亮簇亮的泛著光，唯有淡淡的黴味還未完全散去，但隻要通風，太陽再曬個兩三天，也就沒什麽味道了。

    “夫人，米放在米缸裏，麵粉、碗筷、日常生活用品買好放在廚房了。剛剛重新造的鍋，還有鍋味，夫人緩過來燒一鍋水去去鍋味，晚飯別做了，我已經吩咐仆人，稍候會送來的。”方忠又忙活了一陣，才拖著疲憊的身體離了小院。

    李嬙這一天很累，但她明白離開方府，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了，所以李嬙並沒有去休息，提著桶去打水，準備去鍋味。

    “娘，我來幫你。”方慕跟上。

    “你還小，娘一個人就行了。”李嬙笑笑，方慕的懂事，讓這個接連遭受重大變故的女人，內心裏還有一處溫暖。

    “那我提空桶。”

    方慕搶過母親手裏的桶。

    隻是他大病初愈，身體還有些薄弱，提空桶仍然搖搖晃晃，李嬙連忙伸手幫忙提著。這時一道尖利的聲音突兀響了起來。

    “看這孩子水靈的，眼睛大鼻子挺，天庭飽滿，將來肯定出將入相，了不得啊。”

    不知何時院子裏站著一個年過不惑的老婦人，渾濁的眼睛打量著這個院子，啪嗒啪嗒嗑著瓜子，下巴上還沾著沒掉的瓜子皮。

    “您說笑了，不過一頑劣小童。”

    老婦人極熱情，問東問西，噓寒問暖，問李嬙缺不缺東西啊，又問李嬙有沒有什麽難處。伸手不打笑臉人，李嬙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老婦人才想起來什麽似的，尷尬地笑道：“方家的，不是我這小老太太勢利，隻是我也是窮苦人家，你家要還有餘錢，就先把房錢交了。也不多，這麽大的小院，隻有一百文的房錢，你在整個武陽郡都找不到這麽便宜的房子。”

    這才是正題！

    李嬙那張臉唰地僵了。

    方中盛所謂的為他們負責住所，僅是找房子而已，不包括付房錢。

    老婦人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了李嬙沒錢，不過她倒也是一個會辦事的人，懊惱道：“都怪我來得太急，你們這剛剛搬來，還沒有個穩定呢，五天後我再來，五天後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