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頭龍夭矯，橋腳獸睢盱。

    清晨，一片片船隻停靠在武陽郡碼頭，靜謐而又安詳。隨著太陽升起，紅霞灑落，粼粼波光泛著點點光芒，一隻兩隻船晃動，進而連成一片，所有船隻晃動，船上人陸陸續續醒來，開始忙活，於是嘩啦啦舀水倒水的聲音，小火爐咕嚕嚕的聲音，清嗓子咳嗽的聲音，搖櫓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碼頭徹底蘇醒，熱鬧了起來。

    岸上人家同樣早已忙活起來，或是燒火做飯，或忙著擺攤，亦或者蹲在碼頭兩側，吃著新鮮的烙餅，瞅著一個個船，隨時準備接活。方慕隨著李嬙劉五夫婦，也早早地來到了碼頭，經過幾天的張羅，小店雖然仍舊破落，但卻有了嶄新的氣象。

    房屋修繕一新，並在外麵搭了一個棚子，裏四張外四張，一共擺了八張桌子。

    棚子東北角，方慕設計的爐子，柴火旺盛，火舌噴吐。上麵坐著的大鍋嘟嘟冒著滾滾氣浪，裏麵熬了一夜的牛骨湯，湯味更濃鬱，飄散在空氣中，令前來道喜的幾人讚不絕口。

    都是這幾日與李嬙劉五他們有過生意往來，或者以後會長期打交道的人，比如賣牛肉的屠夫。生意人之間有個不成文規矩，但凡生意開張，彼此有所往來，都會前往道賀，一來沾沾喜慶，二來也算助對方開張大吉。

    他們得知主要用料其實是牛下水，而且隻有一道菜，都覺得不可行。即使前來道賀，也僅僅走個過場而已，沒真的在意，甚至不打算吃一頓，隻象征性地隨點禮錢。

    然而聞著鍋裏不斷散出的香味，看著乳白色濃濃的高湯不斷翻滾，房子主人也罷，屠夫也好，口齒生津想立刻嚐一嚐。隻李嬙他們還在忙活，遠遠沒有到真正開張的時候，才按捺住心中的渴望，裝著無事地問：“你們打算賣多少錢一份？”

    “兩文一碗牛肉泡饃，湯可以隨便加，另外加餅，一文錢兩個。”劉五拍拍手上的灰，憨笑著回答：“小本生意，和你們比不了。”

    “兩文？莫說笑。”

    “街拐角那家的包子還兩文錢一個。你們這一大碗又是餅又是肉的，還可以隨便加湯，兩文錢，也太便宜了吧？”

    “就不怕他們一直加湯？”

    “窮山惡水出刁民，你們敢這麽做，他們就敢一直加湯。”

    幾個人議論不休。

    劉五依然憨厚地笑，道：

    “別的不敢說，隻要他們願意，管夠。湯水不值錢，你們都看到了，這一大鍋，其實就是從你們那裏買的牛骨不停熬製出的湯水，武陽郡那麽多水，喝不完的。”

    劉五出身寒微，當過兵士，種過莊稼，打過獵，還體會過連日連日沒有一口飯吃的生活，可謂深刻懂得民間疾苦，知道這個時代底層百姓生活艱辛。如今他可以開一個館子，就沒指望靠著館子大富大貴，剛開始定價的時候主張得就不高。

    當然這個價格，方慕也同意。

    看似價格不高，其實利潤沒有想象中那麽低。

    畢竟主要原料是餅、牛雜、牛骨和調味料。牛雜幾乎白送，剔掉肉的牛骨非常便宜，成本比較高的隻有餅和調味料，而餅又是劉嬸親手烙的，那麽就隻有調味料比較昂貴。

    但這個嘛……方慕可以違心地到和春堂刷臉，再不濟最多成為老郎中的學徒，總之一切能夠節約成本的路子，都能接受。

    更何況，方慕還能靠màn huà貼補家用，雖然貧寒一點，不能像大戶人家那麽豪奢，但至少不至於像流民那樣凍死餓死路邊。在這個生命卑微到塵土裏的時代，能有一個每天都可以有收入的營生，已經難能可貴。

    再退一步，方慕心底其實還有一個底層包圍上層的想法，走的就是底層口碑效應發酵，帶動上層人效仿，最終賺上層人的錢。這樣的案例在現代社會並不罕見，比如沃爾瑪的鄉村包圍城市，比如華為的第三世界包圍反攻第一二世界。

    “爹，該回去賣肉了，史家的管事等著買新鮮的牛肉。”遠遠地一個孩子吆喝。

    “好咧，好咧。”屠夫應著，同時小聲問劉五什麽時候可以開張，得知馬上就能出鍋做幾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泡饃，舔了舔發黃的嘴，吆喝道：“老幺，告訴史家管事再等等，爹肚子不舒服，和春堂配藥呢。”

    “你身體壯得跟頭牛似的，能信嗎？”其他幾個人哈哈大笑。

    “不管了，先吃了再說，聞著這味都受不了，也不知道怎麽做的，從來沒有聞過這麽香的味。先給我盛兩碗，大不了回去被那史家管事罵一頓，生意跑不了。”

    劉五剛端上一碗，屠夫顧不得說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很快一碗下肚，也不嫌燙，第二碗又風卷殘雲。

    如此仍舊沒有盡興，屠夫一臉遺憾地摸著鼓脹起來的肚皮，無奈道：

    “早知道他們家的牛肉泡饃這麽好吃，我吃什麽早飯，占了肚子，現在真吃不下，再多一點，就得吐。”

    “我也是。”

    另外幾個點頭，卻不敢有太大動作，因為太過猛烈，真的有可能吐出來。

    屠夫坐著緩了片刻，待肚中食物消化了部分，把四文錢放在桌子上，一邊快步向外走，一邊吆喝道：“你們家會做牛下水，幹脆這樣吧，以後你們家的牛下水，我一文錢不收，每天我過來吃牛肉泡饃吃個飽怎麽樣？”

    “不成，不成，牛下水已經算白送了，再不收錢，我們過意不去。”劉五咧嘴，拿抹布擦著手，道：“這樣吧，你們家喜歡吃都可以來吃，每一碗半價怎麽樣？”

    “那豈不是我占你們便宜？”屠夫不樂意，“就這麽定了，牛下水一文錢不要，每天我的牛肉泡饃管夠，我家裏人喜歡吃，還按原來的價格。”

    不等劉五說下去，屠夫大步流星走遠了。

    看著屠夫漸漸縮小的身影，劉五臉上的笑容更濃。

    方慕看著這一幕，又看看晨光裏一個個嚼著餅的碼頭工人，並不樂觀。雖然開張就有好彩頭，但主要的食客，一個都沒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