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浩浩，奔流不息，距離方慕家新開張的店不過四五十米的距離，若遇著大水，甚至漲潮都可能接連成一片。隻因武陽郡中水利建設得當，很難積水，短短的距離卻像橫亙的天塹，從沒有逾越過。

    可似乎也連帶著固定了小店與顧客之間的距離。

    那些麵相蒼老卻身形精壯的苦力，或蹲在碼頭兩側，或坐在突出的墩子上，啃著手裏幹結的餅子，哪怕牛肉泡饃的香氣已經飄進了鼻孔，仍然沉默地啃著手裏的餅，隻是更加用力，更加凶狠，似乎餅子是他們的仇人，並不會多看不遠處的小店一眼。

    “我去拉倆人過來。”

    房子主人吃完以後沒有離開，留在小店張羅，卻一直不見那些苦力進店，便想著拉幾個顧客，真正讓小店開張。他一直生活在這裏，倒與幾個苦力相熟。

    “劉大柱吃餅呢？”相隔很遠，房子主人笑著打招呼。

    那人咧嘴輕笑，算是打過招呼，繼續啃著餅。

    房子主人倒不尷尬，坐在劉大柱旁邊，有一搭沒一搭閑聊，隨後說到重點道：“你這一張餅差不多也快一文錢，花這冤枉錢，還不如到小店吃碗牛肉泡饃，有餅，有牛肉，還有熱氣騰騰的湯，湯可以隨便加，早晨喝一碗，一整天都有氣力，才兩文錢。”

    “不用，一張餅就能吃飽。”劉大柱撓撓頭。

    兩文錢一碗，有牛肉，湯隨便加，騙誰呢？

    你從那家店出來，我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是那家店的托兒，我一個幹苦力的錢都想騙，認識這麽久才知道你竟然是這樣的人。可不能上了你的當，還要攢錢給俺家小花扯五尺布置身新衣裳，小花也到了快找婆家的年齡，不能虧了閨女。

    房子主人招呼其他人，結果一樣，都笑著聽他說，仍然繼續啃手裏的餅，沒一個願意過來。從早晨碼頭還沒有開工，到了工人們熱活朝天地開始搬運貨物，漸漸的午時將近，小店仍然沒有一個顧客。

    李嬙劉嬸忙活了很久，準備了很多鹵牛雜和烙餅，如今也隻能坐在棚子裏看著天色，小店開張的難度遠遠超出了她們的想象，想賺窮人的錢，簡直比搶他們的錢還難，一個個把錢守得死死的。

    早晨還一直麵帶喜色的李嬙，神色有些黯然。

    劉叔劉嬸也神色木然，目光呆滯不知想著什麽。

    方慕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腦袋裏一個個營銷方案像雪花似的浮現又也一個個排除。畢竟這個時代不同現代都市，人們沒有養成消費的習慣，在那落後的山區，甚至還保留著以物易物的傳統，有些人一輩子都未必花一文錢。想在這個時代賺錢，尤其窮人的錢，那麽首先得解除他們的警惕，讓他們知道並沒有賺他們的錢，反而有一種占了便宜的感覺，如此常規手段自然不可取。

    解除警惕……

    正思考著，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韓芸。

    今日韓芸又換了一套衣服，一身粉色宮裙，更加飄飄若仙，帶著渾身雪白似雪的小白，行走在集市之間，東張西望，身後跟著小梅和仆人，四周行人沒一個敢接近她。

    “xiǎo jiě，xiǎo jiě，這不是xiǎo jiě該來的地方。”

    見韓芸正要向碼頭深處行去，小梅急忙阻攔。

    韓芸生氣地推開小梅，恨恨地道：

    “臭方慕答應今天給我講西遊記故事，整個武陽郡城我找了一遍，問了守城的人，都沒見到他出城，隻有這裏沒有找，他肯定藏在這裏，你們別攔我，再攔我，放小白咬你們。”

    “你們跟緊點，別讓那些汙爛人接近xiǎo jiě，若xiǎo jiě出了事，老爺非得扒了我們的皮。”碼頭魚龍混雜乃藏汙納垢之所，不知藏著多少苟且，攔不住xiǎo jiě，小梅立刻吩咐仆人散於四周，緊緊守著韓芸。

    韓芸一路拾階而下，剛到台階底部，便看到了方慕正一臉愁色地坐在一個鋪子前，登時兩腮就鼓了起來，氣鼓鼓地吼道：“騙子，騙子，說好的講故事，你卻藏到了這裏，騙子，大騙子，大騙子……”

    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碼頭何曾出現過仙女一樣的女孩？

    一時間各色的人，心裏蹦出許許多多的想法，包括美好的，也包括邪惡見不得人的。李嬙這幾日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深知此地凶險，立刻提點方慕：“誰家的小孩啊，快讓她到店裏，別怠慢了人家。”

    小白唰地一下衝到方慕懷裏，歡快地蹭著。

    方慕輕輕安撫小白，隨即來到氣鼓鼓的韓芸麵前，道：

    “我家的店今天開張，沒來得及告訴你今天沒時間講西遊記，你先到店裏坐著，有時間我給你講，昨天夜裏我又看了很多西遊記。”

    “真的？”聽到西遊記韓芸心中的氣就消了，跟著方慕來到店前，聞著撲鼻的香味，興奮地問道：“這是什麽啊，好香，比我家那幾個廚子做的還要香很多。”

    “牛肉泡饃，想吃嘛，我給你盛一碗。”一旁，李嬙笑得合不攏嘴。

    慕兒果然不一般，來武陽郡沒多久，就拐了一個仙女一樣的女孩，看那大眼睛，水靈靈的，真讓人喜歡，可以做方家媳婦呢，多切幾塊牛雜。

    說著，一大碗牛肉泡饃已經做好，端到韓芸麵前。

    韓芸輕輕嗅了嗅香味，便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濃鬱的湯汁入口，高興得兩條小短腿晃蕩，連忙招呼小梅和仆人道：“都快進來嚐一嚐，太好吃了，比咱們韓府那些沒用的廚子做得好太多了。”

    小梅和仆人每人一碗圍坐桌前。

    韓芸已經飛速喝了一碗，燙得直吸溜嘴，卻還又要了一碗，等待的同時，看著遠處船隻旁邊那些坐在太陽底下啃著發幹的餅子的苦力，問道：

    “奇怪，這麽好吃的東西，他們為什麽不進來嚐嚐，非要吃幹餅？”

    “店才開張，他們不知道貴不貴，好吃不好吃，哪裏敢進來。”李嬙笑著把又一碗牛肉泡饃放在韓芸麵前。

    “很好吃啊，我去告訴他們，這真的是我吃過的最好吃最好吃的東西。”韓芸又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牛肉泡饃，邁著小短腿朝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