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舍鴉雀無聲。

    十餘學子宛若泥雕木塑。

    田逸沉默了一瞬，交待學子們繼續誦讀，把方慕招了過來，問出心裏的疑惑。

    方慕沒有講什麽大道理，畢竟他還是一個小孩，這個時候如果講出什麽“因人製宜因事而動”等等理念，田逸非把他當作妖怪不可。他隻以孩童特有的聲音，繪聲繪色地敘述了一遍如何幫助沈常福學習。

    “隻能到這裏了，能不能領悟到關鍵，就看先生自己的水平如何。”方慕心底暗暗想著。

    田逸陷入了沉思，反複琢磨方慕的話，擺擺手示意方慕回到座位。

    方慕明白這是田逸能否蛻變，教育水平能否提升的關鍵時刻，也就沒再逗留，快步回到館舍內，卻看到十餘個孩子……呃，握著刻刀在桌角輕輕刻“笨”字。

    動作整齊劃一，一起抬手，一起刻字，那場麵老霸道了。

    甚至還有兩個孩子纏著沈常福，要求沈常福指點如何才能更好地刻出“笨”字，也想像沈常福一樣突然變得冰雪聰明，學什麽都能瞬間背誦下來。

    “諸位……”方慕覺得有必要把畫風拉回來，畢竟這是他造的孽。

    “吵什麽吵！”

    “你不想變聰明，我們還想變聰明呢。”

    “別影響我們刻字，再敢多言，休怪我們不客氣。”

    話還沒說出口，十餘個孩子就怒目而視，瞪著方慕，雙眼甚至還有火光，老嚇人了。

    方慕秒慫，你們願意刻，隨你們吧，反正我想提醒來著，你們根本不給機會啊，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

    沈常福這時擺脫了那幾個孩子，來到方慕跟前，沮喪地低著頭：“我不想把變聰明的方法告訴他們，可方慕你跟著先生出去的時候，他們把我圍了起來，說要打我，還要把我刻好的“笨”字刮掉，我不想再變笨，所以告訴了他們。”

    方慕：“……”

    真的不是因為笨字哎。

    你之所以能夠那麽迅速背下來田先生教的那些內容，是因為你很努力很努力，熟讀了很多遍，隻是不懂得其中的意思，無法連貫而已，我幫你理解了意思，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輕鬆背誦，嗯……就是這個原因，很簡單。

    “不說了，我還要再刻一個更好的“笨”字，我要變得更加聰明，先生講的任何內容，都能聽得懂學得會。”沈常福非常亢奮，拿起刻刀在桌子的另一角又開始刻起了“笨”字，每一筆都非常認真，非常專注。

    方慕：“……”

    田逸回到館舍便發現，除了方慕，所有的孩子都在認真地刻著“笨”字，而且個個都很亢奮地念叨“甩掉笨，變聰明，變聰明……”，他的心又在隱隱作痛，學生與學生之間的差距，怎麽那麽大呢？

    不過，方慕的確天資聰慧，居然能夠讓身為老師的自己都有所領悟，明白了教導學生，需要使學生知其所以然方可知其然的道理，這樣的學生，遠遠領先其他學生不是很正常嗎？

    田逸出奇地心好心情，臉不黑了，有了笑容，雖然仍舊有些僵硬，甚至看見一個個孩子正歡悅地毀壞課桌，也沒有發脾氣，而是輕輕地提醒開始上課，以方慕教沈常福的方式教導孩子們，講明每一個字、詞的含義以及背後蘊藏的意思乃至神話故事。

    “老師悟到了。”方慕點頭。

    沈常福：““笨”字效果確實很強，第二個“笨”字還沒有刻好，現在我已經能夠聽懂先生講的了，而且根本不費時間就可以背誦下來，下課繼續刻下去。”

    其他孩子：“真的有效果，先生的話再也沒那麽難懂，而且先生好像隨和了，還帶著笑意，早知道刻“笨”能夠這樣，早就刻“笨”了。”

    看見孩子們恍然的神色，田逸欣慰地撫了撫胡須，點孩子們複述剛才講過的內容，效果出奇地好，包括沈常福甚至都能背誦下來，如此也更加堅定了田逸按照方慕模式繼續進行下去的信念，原來真的沒有笨孩子。

    時光飛逝，一天的課業結束，田逸宣布放學。

    然而，除了方慕正在收拾之外，其他孩子根本沒有回去的意思，一個個又取出刻刀在桌麵刻劃了起來。田逸嘴角抽搐，搖搖頭到了後院，這課桌恐怕得經常換了，孩子們刻字的熱情太過高漲。

    方慕和沈常福順道，他準備叫沈常福一起回去，卻見沈常福如此認真，如此專注的樣子，歎了口氣遂放棄了。一個人邁著小短腿，背著母親縫製的布包，帶著幾本書，愉快地走在幽靜的小道上，倒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也不知道一天沒聽到故事，小丫頭怎麽樣了。昨天正要講故事，突然下了場大雨，該不會又滿城找我吧？”說來也怪，明明有時候特別煩韓芸，但韓芸不在的時候，又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說曹操，曹操到。

    這念頭剛過，方慕剛出現在江岸的階梯前，猛然一道白影衝到了他懷裏，熱情地蹭著。

    韓芸又打扮得像個仙女一樣，領著小梅和一群仆人，俏生生地立在遠處，雙手掐腰指著小白，吼道：“臭小白，爛小白，人家都躲了你一天，還這麽熱情，一點出息都沒有，還纏著人家，還不趕緊上去撕了他！”

    呃，這指桑罵槐的水平。

    方慕扯了扯小梅，小梅悄悄道：

    “xiǎo jiě找了小公子一天等著聽故事，武陽郡城翻了一遍，全找過來了，都沒有找到小公子，到小公子館子，都說沒有看到小公子……”

    “哼，臭小梅，連你也這麽沒出息。”

    劉叔劉嬸和娘親沒有說自己在讀書，肯定是怕小丫頭影響自己，但該來的躲不掉啊，這下好了，大xiǎo jiě脾氣爆發，這可怎麽辦？

    “今天咱們接著講孫悟空獨戰高老莊，把豬妖的屁股打開花……”方慕試探著。

    韓芸柳眉倒豎，仍舊掐著腰，氣鼓鼓地道：“小白還不趕緊撕，再不撕，不要你了！”

    方慕：“……”

    西遊記都沒用。

    看來真的生氣了，這可怎麽辦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