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洋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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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天池耽擱得久了,楊守玉登上歌樂山,太陽已經落坡。山裏搬入幾個保密單位後就封鎖了多條道路。她隻好找到一個幺店子住宿,次日早起,不得不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下行,經過石輾盤,沿嘉陵江走土灣、化龍橋,抵達了牛角沱。
劉海粟應該就居住在距離牛角沱不遠處的上清寺的一個偏僻的巷子裏頭。
根據張敏毅tí gòng的地址,楊守玉問到春森路九號,敲開院門,迎麵見到的卻是一個金發碧眼的俏女子。她可被鬧得徹底懵了:這劉海粟變化再大,也不會中國人變成外國人、男人變成女人吧?無奈之下,隻好自報家門:“美麗的外國姑娘,我叫楊守玉,是劉海粟先生的表妹,請問,您是劉家什麽人?”
對方正做家務,束著花邊小圍裙兒,把腰肢兒勒得纖細,顯得妖嬈多姿。妖嬈是外國人自詡的美。楊守玉才問過,又想起了,張敏毅曾經說過,劉海粟新娶一個外國太太,看來就是她了。
“密斯楊,我是劉海粟的太太,中文名字叫夏伊喬。”那女子自我介紹,漢語講得有點生硬,一字一頓的,意思明確,還十分熱情,主動攀說:“密斯楊,我聽說過你,是海粟逃婚的主角,你果然漂亮得像中國戲劇裏的西施一樣,見到你很榮幸,可是非常地遺憾,海粟到cd辦畫展去了,你找不到他的。”這話咋聽,都像叫人別來找劉海粟,使著心眼哩。
楊守玉有些反感,繼則見她豐滿白晰,走動間聳肩搖臀,男人見了定會心旌晃蕩。不曉得海粟怎地喜歡起這種類型的女孩子。在大後方重慶地區,把這類型的女子,稱為洋貴妃。
夏伊喬風情萬種,毫不忌憚楊守玉來找劉海粟,反而顯得對那段往事頗感興趣,話裏話外的,暗示願意跟她好好地擺談擺談,探詢對方的心理感受。
這就不是中國婦女能夠接受的了。
難道夏伊喬很好奇,急於同自己接觸,了解中國鄉鎮表兄妹戀愛的特殊風俗麽?
楊守玉怕引起她誤會,立即申明:“我不是來尋找他的。”再一細想,這話也不恰當,跟即再解釋:“我進城到重慶城,找美國大使館辦事,因表哥人熟,請他幫助,去辦辦那個事兒。”
中國人都會聽出這話欲蓋彌彰。
夏伊喬聽不出,還說:“我也很熟悉美國大使館,跟使館裏很多官員,十分熟悉,可以帶你前去。”很顯然,夏伊喬還是一個熱心人,盡管對楊守玉充滿著好奇心,還自告奮勇,問:“我帶你去好嗎?不遠的路,經過兩路口,走十多分鍾就到了。”
“謝謝!我應該稱呼你表嫂,密斯夏,就有勞你了。”
“什麽叫有勞?”
“就是因此產生了勞累,表嫂,我走得很匆忙,沒來得及給你帶禮物,請多多原諒!”
“我很願意原諒,西施一樣漂亮的表妹,還沒吃午飯吧?”
“是的。”
“我請你吃重慶炸醬麵。”
夏伊喬帶著楊守玉,到春森路口的丘二館,要了一碗炸醬麵,主動替她付了麵錢。楊守玉狼吞虎咽地飛快吃完。夏伊喬看著她,連麵湯都喝得光光的,擱下了碗,才站起來領路,前往美利堅合眾國駐中華民國大使館。
這條石板路不太寬,兩人相遇,必須錯身讓過。道路兩旁盡都是穿鬥結構的民居。偶有院落前築有大朝門,必是縉紳人家;那些臨街屋底層開設有店鋪,是做小本生意的;還有些兩三層高的小洋樓,建築形式新潮,常日緊緊鎖閉,不曉得能派什麽用場。這片地區稱為國際村。重慶人到了這裏,因其神秘,都會加快步伐通過,以不惹事為原則,避免被洋人們騷撓。
上了坡就是大田壪,重慶軍閥楊森曾提倡市民健身運動,在這裏修起一個體育場,恰好投了美國人之所好。美國大使館就設在大田壪體育場的上側。夏伊喬領著楊守玉進去,沿途無人盤問,看來她確是這裏的熟客。tí gòng美國總統zhào piàn由文化新聞處經辦。辦事員是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見到夏伊喬,他眼睛一亮,說一聲“哈羅”,吐出一連串流利的美式yīng yǔ,殷勤地相問:“夏xiǎo jiě,歡迎蒞臨本處,請問我能夠給你幫點什麽忙?”
說著,一眼一眼的,猛盯她那碩大的胸部,霎時又挪開。惹得楊守玉十分討厭。隻是來求人的,或者他們外國人就喜歡這樣,不便出言責怪。
“密斯特詹!”夏伊喬指著楊守玉介紹說:“這位是中國著名工藝大師楊守玉,正則藝專的教授,我丈夫劉海粟的表妹。密斯特劉曾經來大使館聯係過的,為了感謝美國政府對中國抗戰的積極支持,國民政府出麵,邀請楊大師親自操刀,這個繡刀,使用正則繡技法,繡一幅貴國總統羅斯福先生肖像。我們前來,是取總統先生zhào piàn的。好嗎?請您幫助,滿足楊大師的要求。”
這段中國話,是用yīng yǔ說的,楊守玉聽不大懂,隻看密斯特詹不住點頭,曉得成功在望,便取出幾幅繡像,擺在辦公桌上,tí gòng給詹先生參考。
詹先生聽得笑逐顏開,夏伊喬一說完,他就明白了,麻利地打開抽屜,取出一幅羅斯福總統的近照,放在辦公桌上。並沒有去翻看那些繡像。楊守玉說“我來看看”,上前取了zhào piàn,拿在手裏審視:這幀zhào piàn為黑白色,攝影師把人物神態抓得很好,羅斯福總統雙目炯炯,眼神橫掃,似乎對眼前一切了若指掌,隨心所欲地控製著、操縱著,雖隻是正側麵頭像,大國總統那種睿智和美國人的灑脫,高度地融為一體。
楊守玉十分滿意,雙手合什,不住口稱“十分感謝”,小心翼翼地將zhào piàn收進手提包,嘩地拉好鎖鏈。再抬起頭就見夏伊喬跟詹先生聊得起勁。不便打撓他們,站在旁邊等候,靜靜地聽著,反正今晚不可能返回璧山了。
詹先生抱著雙臂,正向夏伊喬大獻殷情,問她:“海粟大師,到cd舉辦畫展,聽說大獲成功,報界、畫界的評價很高的嘛,作品賣出不少,怎地夫人沒有跟隨?”
楊守玉曉得,中國夫妻單獨行動,總會被他們美國人懷疑:兩人感情出了問題?
夏伊喬把雙手插在褲兜裏,搖了搖頭,說:“我等待表妹,等她辦完事,才往cd趕,前去跟我的先生會合了,夫妻兩個,做什麽事都應該齊心協力。”
詹先生沒話找話:“到cd,坐燒木炭的qì chē,恐怕要走一天一夜了哦,純粹就是讓人受活罪。”
夏伊喬反對:“這比騎馬快多了。”
“騎馬?”詹先生萬想不到,她會這樣比較,不過比較起用雙腳走路,騎馬確實更進步些,於是哈哈大笑。逗得楊守玉直打抿笑。夏伊喬不明白他們為何笑得恁開心,思路跳躍,想到了楊守玉的回程。便解釋說:“楊大師回璧山,可簡單多了,直接走路,翻越高高的歌樂山,走過虎溪平陽大壩,騎馬奔馳反而會顛得屁股痙痛痙痛的。”
她說得如此粗俗,詹先生與楊守玉對視一下,仰麵大笑,惹得夏伊喬跟著笑了。
夏伊喬笑兩聲,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又呃呃兩聲,見他們還笑個不停,覺得這兩人很好笑,才放聲大笑起來。周圍的詹先生同事都被他們笑得直聳肩膀。夏伊喬笑過,向詹先生伸出手去,說:“事情辦完,我們告辭了。”
詹先生十分快活,揚手說:“再見,密斯夏、密斯楊,鄙人等待你們的大作問世。”
楊守玉聞鼓弦知雅音,對他們心存感激,猶豫了片刻,才說出進屋的第一句話:“感謝詹先生,創作中,還望您不吝賜教。”
“客氣,您客氣了!”詹先生上前與她們握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