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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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守玉隻睡了四五個小時,換上旗袍後,披一方淺huáng sè綢巾,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圓髻,顯得很精神。上課鈴一響,抱著講義,大步走進教室,站到黑板跟前,向學生打招呼:“同學們好!”
學生同時起立,行了九十度鞠躬禮,齊聲回答:“楊老師好!”楊守玉還以半鞠躬。學生們盡都重新伸直身體。楊守玉才說:“同學們請坐下!”
學生們齊嶄嶄地坐下。
楊守玉頓生愛惜,看看他們,輕靈地走到大黑板跟前,寫下“正則繡”三個字。
學生的眼睛跟著她手走,從正字開始,一眨不眨,心裏估約老師要教啥。
楊守玉拿起教案,從講台左邊走到右邊,打一旋轉,又從右邊走到左邊,邊走邊思考,循循善誘,講出了一番道理:“各位同學,中國自古就有四大chuán shì名繡,即蘇繡、湘繡、粵繡,以及你們家鄉四川和重慶的蜀繡,考其刺繡技法,都是“密接其針、排比其線”的,講究挑針引線規律,不得絲毫違背。我們通常聯想,刺繡不是照相,偏一針、斜一針,不大像精致刺繡。像個麽子行為,我想想,家鄉有個比喻,捆偷牛賊的麽?”
學生們“哄”地笑翻了堂,女生尤其吱喳,對“偷牛賊”一說,產生了極大興趣。
楊守玉要這個效果,繼續提問:“若無章法,怎麽能夠惟美地表現人物和風景的呢?”
講台下一些初初接觸正則繡理的學生,果然被她吸引,聚精會神地聽著。楊守玉凝視著一雙雙眼睛,就要抖出“包袱”,詳細解釋正則繡的技法,使學生們能夠牢牢地記住。可是,座位後排有些異樣。她迅速地判斷出:有人在聽課!這個人不是呂校長,也不是同事,而是未經自己允許的外來人員!那雙眼睛還在放肆挑釁著。惹得自己頗為惱火。楊守玉講授嘎然而止,雙手後背,朝那人一看:喲,是個熟人,縣教育科長張敏毅!
他還有時間來聽課?楊守玉心想,卻沒有喝斥,反倒朝他友好地點點頭。
張敏毅突然覺得不對,楊教授可是鼎鼎大名,怎麽一時興起即來聽課,也不先打招呼,庚即站立,說:“楊老師,失禮了。我我我,不是聽講,是過來,來學習的。”
學生們辯不出聽講與學習的差別,他這麽一說,好像說得顛三倒四的,於是哄堂大笑。
楊守玉也發笑了,說:“張科長,您不必過謙。請坐下。教育科長前來本校聽課,是天經地義的嘛,也是本人之榮幸哩,表示歡迎,熱烈地歡迎。”
一說坐下,張敏毅立即坐下了,朝楊守玉舉舉筆記本,示意她繼續講述刺繡史。
楊守玉佇立不動,將教案放上講台,略微作一點頭,說:“在今後的學習中,將逐一講述四大名繡,以收到對比效果。正則繡麽的,嚴格地說,它隻是一種針畫。”
“針畫?”新同學沒有見過繡件,自己想象不出來,互相用眼睛詢問,交頭接耳的。金梅舉起了手。楊守玉停止講解,點名說:“金梅同學有問題,很好,你提吧。”
金梅站起來提問:“老師,怎麽能夠用針來畫畫呢?”
“好!”楊守玉誇了她一句,說:“不曉得同學們是否注意,金梅同學沒有問剌繡品怎麽是畫,也沒有說針又不是鉛筆,問的是用針怎麽來作畫,對吧?”
“對呀!”張敏毅心頭暗想。
“對的呀,金梅同學,你怎麽不說畫是畫,繡像是繡像,針本就不是筆,是肯定不能夠畫畫的咯。”學生七嘴八舌的,紛紛議論著,弄得金梅十分尷尬。
原來,她並未理解,隻是無意間問出;而問出這個題目,必然導致下文,楊守玉就得講述針之畫。
楊守玉頗有正中我意的暢快,立即道出dá àn:“正則繡就是將畫理與繡理相結合,所創造的一種簇新的漢族刺繡藝術。說得通俗些,即是以針線為工具,利用特殊的亂針技法所製作的針畫。為什麽說是針畫呢?同學們設想一下,我們把不同方向、不同顏色的直線條交叉重疊堆積,以表現物體的體積感、前後物體的空間關係及色彩變化,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呢。”
“就像一幅油畫!”張敏毅頓感興奮,也沒有舉手,立即接嘴說出自己的認識。
“對的哩。”楊守玉肯定。她想不到,會有學生如此聰穎,便深入講解下去:“作正則繡,必須要有油畫的基礎。因為它是用針畫畫,刺繡者不僅要掌握繪畫的基本知識,而且要有熟練的繪畫技巧,同時能夠掌握繡理,以及具有熟練的刺繡技巧。”
“老師!”張筱菊舉手,要求提問。
“筱菊?”楊守玉問。她很喜歡這個女孩子,逃難途中給自己打幫手,向大家介紹:“筱菊同學很勇敢。rì běn飛機轟炸鳳凰鎮時,她跟著jǐng chá和駐軍,刨防空洞、抬傷員、安慰災民!孩子,你有什麽問題,請大膽提出。”
張筱菊站起來,說出自己所不理解的:“可是,畫是用筆畫出來的嘛,刺繡用針,差別很大,怎麽能夠產生同樣的效果呢?”
“好!”楊守玉誇了一句,示意她坐下,說:“正則繡,與一般刺繡之不相同,正在於其創作周期漫長,非一蹴而就。”
這也算道理?很多同學心想:或許有手腳慢的,比什麽刺繡周期都長!可他們不敢冒然說出,師道尊嚴,即使自己有所懷疑,也需要等待老師講完,然後才能提問。
學生們挺直腰杆,坐得筆直,個個目視老師,看她說出個什麽道道兒。
楊守玉看出他們的疑惑,並不點破,而是循循善誘。她招呼張筱菊同學上台,在黑板旁,掛起一幅油畫。這是她自己的作品,名字叫《自畫像》。油畫中的楊守玉纖弱瘦小,戴一副圓框眼鏡,留短發,看得出穿的是旗袍,隻留領扣和右衽的兩顆扣子。等張筱菊回到了座位,楊守玉才指著油畫,風趣地介紹:“這就是我。”
同學們再次轟堂大笑。
楊守玉又調侃自己:“不漂亮。但是,很像老師,舊時代的私塾先生。”
同學們又笑開了。
楊守玉坦承:“掛出自己的畫像,主要是為保護名譽權,沒有人來爭。我怎麽講都不會吃官司。當然的麽,掛出這樣一幅黑灰白三色的肖像,也是為了分解刺繡技法的色彩之層次。黑灰白三色,對的吧,各位同學?”
這是抖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