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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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爭論間,報名隊伍起了騷動。

    張敏毅眼睛橫輪,見是左邊行列前麵,拱進來一個打扮時尚的小姑娘。她臉兒圓圓的,大眼睛,身穿收腰敞擺的八分寬袖上衣,下著黑色繭綢長裙,像個五四青年。前後學生紛紛避讓,如見猛虎,不敢擋她的路。庚即圍攏不少指指戳戳看鬧熱的老百姓。楊守玉見狀生趣,暗呼奇怪,索性開個玩笑:“張科長,貴地的封建思想還很嚴重哩,女孩子報名上學,老百姓當成稀奇看?”

    張敏毅見那人,竟是表妹鄒魚兒,頗有些驚訝,隔多遠打問:“魚兒呀,啷個各人來報名,你屋大太太同意沒得?”

    那姑娘是鄒成虎的二太太所生。

    鄒魚兒臉上怒色一閃,生起張敏毅的氣來,賭氣回答:“我才不要你管,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張敏毅說:“我就是要管。”然後,扭頭告訴楊守玉:“楊老師你看,她就是我小表妹,名叫鄒魚兒,鄒成虎的姑娘。”

    楊守玉走到鄒魚兒跟前,見她稚氣未脫的模樣,猜她初中都沒有畢業,鄒家要給她置辦嫁妝?搖搖腦殼,細氣細氣地問:“小姑娘,你多大了,報名學什麽技藝?”

    鄒魚兒聽說,對方是個老師,生怕她不要,枉費心思,立馬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低聲下氣說“我十六歲”,又覺得失了威風,反問楊守玉:“啷個,嫌我年紀大了,上不得藝專?”

    張敏毅立即批評:“魚兒你怎能對師長無禮。”

    楊守玉洞察其心思,毫不在意,解釋說:“上得,正則校是高等職業學校,專門為大學沒有錄取的學生辦的,就是招收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女,怎麽會嫌你年齡大呢。”

    鄒魚兒轉怒為喜,得意洋洋地,向張敏毅示威,一頂大帽子就扣上了:“表哥你看,老師都說要收我了,你還反對!你那點兒本事,量實也反對不了。”

    楊守玉笑吟吟地,看她耍橫。張敏毅果真想要反對,那是反對得了麽,這女孩不知。

    張敏毅故作委屈:“我那陣反對你讀書了?”

    “可是你沒有讚成過!”鄒魚兒得理不饒人,一點不給科長表哥留麵子,揭穿了他的不當行為過後,還繼續說:“奶奶反對我讀書,你就沒有打過幫襯,回回都是我各人爭取,到學校報了名,你才肯過來勸奶奶的。”

    “奶奶?”楊守玉心想:哪位老人家可是高壽。

    鄒魚兒居然看出,張敏毅在討好楊守玉,雖不明白原因,卻以整得張敏毅狼狽為樂。

    張敏毅果然很狼狽,轉身向楊守玉解釋:“楊老師,你看,你看這個女學生嘛,伶牙俐齒的。再說,本人身為本縣教育科長,怎麽會反對親表妹讀書的噻。即使沒有積極讚成,那也隻是考慮到尊重她長輩的意見,慢慢去說服,要講道理說服他們嘛,怎能一個釘子一個鑽,硬碰硬頂上了呢?豈有此理嘛。”

    說得激動了,忘了楊守玉剛從丹陽過來,對於巴蜀方言,還聽不太懂,一連串地說著璧山俗語。

    鄒魚兒一點都不岔生,又挑釁:“我認得你格,楊老師,你跟我老漢下過館子,我老漢回屋說,楊老師你長得好麽漂亮。”

    說得楊守玉滿麵尷尬。

    鳳凰鎮男女下館子,不是同學,就是談婚論嫁的戀人。鄒魚兒性格外向,快言快語,說話像放鞭炮一樣,又說:“我老漢還說,你答應了他格,要教我繡嫁衣裳,還要組織一群同學幫我繡,我好麽好麽的感謝老師你的喲。”

    說著,把臉兒貼到楊守玉肩頭。

    楊守玉和顏悅色地回答:“是的,鄒旅長確實拜托過我,我也答應了他,隻是有點忙碌,那麽姑娘,你好久出嫁呀?”

    鄒魚兒瞪眼看她一陣,噗哧一笑,打趣說:“老師好麽好麽笑人的咯,我還沒有許親,那裏要嫁人了的嘛。”

    “那麽,這繡嫁衣?”

    “璧山的大戶人家,生了姑娘,就要安排繡嫁衣裳,那裏就著急忙慌的嫁人了。”

    “哪,姑娘你?”

    “我還要讀書的噻,老師,你有空了,教我正則繡,我要各人繡嫁衣裳!”

    “要得!”楊守玉喜出望外,這樣就騰出時間了,很想立即答應了她。可略一轉念,總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做事,讓鄒旅長的美好願望落空了吧,那隻好走一步、看一步,再說下文。

    張敏毅很讚同:“事情隻要肯慢慢地商量,做起來自然穩妥,不會出啥子屁漏。”

    楊守玉聽懂了一半,這些話,都是官話,意思是他不反對鄒魚兒讀書。這是個大好事。楊守玉聽懂了,接著就問:“小姑娘,你想學什麽專業?”

    鄒魚兒不明白“專業”是啥子,心想讀書就讀書噻,啥子語文、數學、物理、化學輪流上,又不是學醫學、學建築、學音樂,選擇啥子專業的噻?她眼睛一眨一眨的,點子就榨出來了,扭頭去問張敏毅:“表哥你看,我學個啥子專業好些?”

    “簡單。”張敏毅回答。顯然胸有成竹,指著楊守玉,勸說:“現成一個頂尖級刺繡大師,你個姑娘家家的,就跟倒楊教授了,學習正則繡的噻,說不定往後學成一個大師。”

    “說不定?”楊守玉心頭好笑,不出聲決斷,聽他表兄妹兩個打商量。學習的結果往往出乎人意外。楊守玉不便硬性作主,要小姑娘自己願意了,才能調動她的積極性。

    “我本來就是大師。”鄒魚兒洋洋得意。

    “哦?”楊守玉和張敏毅同感詫異,想不到的,小小年紀就成了大師。

    “表哥你不曉得的哈,二太太早就教我剌繡圖案,啥子兩個黃鸝鳴翠柳,活靈活現的,沒有拿跟你看個嘛!”鄒魚兒有理有據,說話間搖頭晃腦,顯然十分得意。

    “蜀繡?”張敏毅曉得,鄒成虎的二太太是個蜀繡高手,想不到她還教會了鄒魚兒,多半教她繡嫁妝,要表揚:“想不到,魚兒姑娘繡了嫁妝,不過,我跟你說,正則繡是門藝術,二太太教你的那個蜀繡是手藝,表妹你莫要搞攪,把貓兒眼睛當成夜明珠。”既然要當學生,豈有耗子爬秤鉤、自稱的噻。

    “哪裏哪裏,張科長你太客氣了嘛,蜀繡藝術博大精深,豈能以手藝二字論之,我到巴蜀來教學,亦有學習蜀繡之意思,切不可不能小視了。”楊守玉立即糾正這說法。

    “這個,雖有教學相長一說,可魚兒表妹那點手藝,豈能與你楊教授相長的噻?”張敏毅不屑。他根本不相信玩心恁重的鄒魚兒,會麽子刺繡,就憑她個性呀,見天三腳貓一樣坐不住,還靜得下心來,學習啥子蜀繡?

    楊守玉不讚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人不分老少,能者為師,你們當官的人呀,莫小看了自家姑娘。”

    說著,把鄒魚兒領到隊伍前頭,交待報到老師先行登記,避免引得眾多老百姓圍觀,看旅長xiǎo jiě的笑話,反倒不排隊了,攬亂學校的正常秩序。

    報到老師立即唱出:“鄒魚兒,女,十六歲,繪繡科學習,楊守玉主任推薦。”給她報了名。

    鄒魚兒從此跟著楊守玉一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