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摸秋
字數:3620 加入書籤
來鳳場是成渝大道的水陸要衝,商旅行人往來熙熙攘攘,又稱為來鳳驛。
楊守玉和鄒魚兒二人,住進了來鳳驛站,吃罷晚飯,一時間無所事事,出門散步。龍溪流到來鳳場,即進入了中段,向下全程,可以通行大木船,為方便民眾,在河麵上架了一座橋。來鳳橋為全木結構風雨廊橋。此時秋色正濃,河水流經木橋孔洞下,潺湲而且清沏,倒映著兩岸的翠竹、巴茅、稻穀,宛若篩出滿篩子黃澄澄的時光。楊守玉和鄒魚兒坐在岸邊觀看。夕陽迅速降落水裏,天邊變成玫瑰紅色,隨即彌散一片片墨黑,從中再擠出個圓月亮,朦朦朧朧的,像龍溪起了大霧。然而月亮,隻還是月亮,高高地掛在天頂。
楊守玉被夕陽晚照所吸引,看得目不轉睛的,再三喊不答應。身體漸漸隨之融入了夜色。鄒魚兒判斷,如此癡迷,她定然是一頭就栽進風景裏去了。
突然間響起婦女喳鬧,周圍田坎上,晃動無數人影兒,相互用璧山土話喊叫妹兒。楊守玉不明白如此大規模婦女出動在做什麽。鄒魚兒見她好奇,帶了過去觀看,隻見那些個婦女,人人跳下瓜田,乘著月色摘取南瓜。似乎不應該許多女人集中在一塊南瓜田裏摘瓜?楊守玉心頭疑惑,追著問:“魚兒,怎麽夜間摘瓜,是怕遭太陽曬黑皮膚,還是怕露水打濕褲腳?”
鄒魚兒掂量一番,噗哧笑了,回答說:“老師,當地習俗,新媳婦祭過月,她們往往就喝醉了,趁著酒意遮羞的咯,一夥夥,成群結隊的約起,下瓜田偷瓜。哪個摸到了溜溜圓的大瓜,哎喲,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半點不怕旁人逗笑,說那就是生兒子吉兆嘞。”
眼前情景確實十分奇妙:地裏灑滿了銀色月光,葉密瓜稀,一群穿對襟子紅衣衫、著蔥綠布褲的青年女子,用土布帕子蒙了自己眼睛,著了魔似的,在瓜田中間摸爬滾打,跡近行竊。每挑到一個瓜,她們不論生熟,雙手一箍,摸出是大瓜,就得意地狂笑。聰明女人在白天看好了大瓜,下田去找好位置,一摸就準。田裏響起那些翻騰撲爬聲音,則是笨女人發出的,偌大塊瓜田,南瓜無數,她們再怎麽東翻西找,費盡力氣,隻能摸到小瓜。大呼小叫喊“妹兒、妹兒”的打鬧,擺明戲弄那些思子心切的俏媳婦,拉了一雙雙嫩手板兒,自己又甩不脫,或許不情願甩開,肆無忌憚地弄出聲音了。
楊守玉提出一個極簡單的問題:“她們亂摘,瓜老板允許,不喊老百姓捉賊?”
鄒魚兒耐心地解釋:“平素裏,哪個碰了吝嗇的瓜田老板一枝半葉兒,要挨破口大罵,這陣子似乎不心痛了,幾個秋瓜,會有多少錢的損失噻?你看,瓜棚棚那邊,瓜老板斜靠在擱架上,看著這群小媳婦瘋撒。”
楊守玉聽她滔滔不絕地介紹,逐漸形成一幅畫:一根藤,長滿碩大的南瓜葉,在瓜葉下麵,藏著三五個大小不一的瓜兒,任隨人去摸。不曉得忌憚,順口就問出:“這是個什麽風俗?”
“摸秋。”鄒魚兒挺神秘地告訴她。
“摸秋?”楊守玉覺得大有情趣,倘若據此創作一幅正則繡像,題目就叫做《摸秋》,豈非神來之筆。
還沒有完全弄明白,二人又聽到,遠處“嘀哩啷咯依哩啷”,響起了嗩呐聲,樂聲漸漸臨近,走過來一班兒吹響器的。那些婦女排排抱著南瓜,自覺跟在響器後頭,順著田坎離開。楊守玉驚問:“這又是做啥?”鄒魚兒解說:“摸到的大小南瓜,由族中長輩出麵組織,吹吹打打的,送到那些結婚多年、沒得子女的人家,叫做進瓜。”楊守玉極驚喜地說:“我們跟著去進瓜。”鄒魚兒讚同說:“要得的格,進瓜是喜事,跟去的人會沾到喜氣。”
二人尾隨送瓜隊伍,穿過兩三丈方圓一塊地壩,走到幾間茅草棚棚跟前。領頭的是一位長須男子。他上前拉著門環,用力互碰,弄得咣咣咣直響,屋裏卻沒得回應。
長須男子就吼:“幺妹,你婆婆不在屋,你都不出來,跟哥哥開門的嗩,快點把屋門板打開。”
屋裏女人懶洋洋地埋怨:“哥呃,你妹夫才落屋,你就把我們吵起來了,等哈兒嘛。”
送瓜人聽得莫名其妙地心子狂跳。
這話,明明是說,屋裏兩口子上了床,正在**親熱,被送瓜親友打斷了好事兒。
隨後,屋裏蟋蟋嗦嗦的,響起一陣起床穿衣聲,似乎不小心絆到啥家什,發出咣當一聲巨響。有個男子聲音吵嚷:“妹兒莫理睬他們,格老子還沒有過癮,你就閃勁了。”女子反勸:“今天中秋節,哥哥他們來了,肯定是送瓜的噻,不接瓜,你娃再使好大勁兒,不過是個蔫瓜娃子。”然後傳出咭咭的哂笑。緊接著,又一聲咣當巨響,木質大門拉開條縫兒,然後擴寬,露出一個人腦殼,被月光映照著,現出白生生的瓜子臉兒。
長須男子興奮地說:“mèi mèi,你看你看,左鄰右舍熱情,幫你摘了好大個瓜,還不趕緊開開門,抱回你屋頭供起!”
抱瓜那婦女趕緊朝大門跟前湊。
屋裏女子立即阻止說:“慢哈哈兒,二嫂,我曉得你熱心,等我穿好了衣服,再來跟你打開門閂。”說完後,咣地把門關上,人就閃得不見了。
門外嘩地響起歡笑聲,親友們頓時明白了,屋裏女子還光裸著身體嘞,著急接瓜,跑出來拉開門縫兒,問得確實之後,見來的確是一夥送瓜人,才回屋去穿衣服。
楊守玉和鄒魚兒以為她會立即開門。
可等了好久,大門關得嚴絲合縫,絲毫沒有打開的意思。奇怪屋外一群人也一點不著急。再等了一陣,那門才緩緩地打開,從屋裏走出一男一女。
那女子伸手接過南瓜,嬌聲說句“謝謝”,立即扭轉身體,徑直回屋去了。
那男子稱呼著“哥哥、嫂子”,從褲篼裏掏出一包紙煙,幾下就撕開封口,朝隊伍裏挨一挨二送,而且不分男女,有人接煙,他就給對方點上。
長須男子問:“回來了?”
那男子回答:“回來了。”
送瓜女子斜眼瞟他,調侃說:“就恁著急,月亮光光的,兩口子就上床打仗了嗩!”
那男子回應:“不比得嫂子的噻,天天都有人在好生服侍,兄弟是性急了點。”
惹得整隊人砉地笑開,長須男子不在意,送瓜女子急了,上前揪住妹夫耳朵,用力一扯,厲聲質問他:“你娃老實不老實?你娃還敢不老實!老娘喊幺妹了哦!”扯得他腦殼往前拱,差點頂到胸前,像要啃自己**。那男子連聲迭聲的,哀求:“二嫂饒命!二嫂饒命噻!”歡笑聲又哈哈哈哈的大響。
楊守玉看得出神,暗自構思,截取那些畫麵,創作成一組正則繡作品。
鄒魚兒曉得,下麵的玩笑,會毫無拘束了,嫂子們甚至會上前,扒光那男子衣褲,按在地上,肆無忌憚地任意揪扯。這怎麽能夠讓小姑獨守的楊教授親眼目睹呢。趕忙拉了楊守玉一把,悄悄地退出去,回到驛站裏休息。
月光如銀色水波在眾人周圍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