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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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守玉曉得她開玩笑,並不多於在意,繼續盯著翠玉,以為她會曉得,卻又不說,瞞嚴了自己,任隨風二姐隨便調侃,說笑話逗人,隻是心頭氣消,並不出語指責她。

    二當家從旁湊個趣兒,笑說:“其實,大當家嫁人,也沒得啥子錯錯,隻是姐妹們沒有依靠了,水天池豈不是要垮杆兒了嗩,還是嫁不得人咯。”

    “你當老大噻。”丁丁貓顯然有些不服氣。

    二當家頓時柳眉倒豎,還她一句:“貓兒,玩笑都不會開,我當了老大,置大當家於何地,還不跟大當家的下跪認錯!”

    風二姐不失“老大”派頭,上前拍拍丁丁貓臉頰,說:“好妹兒呃好妹兒,咋個說起說起的,就拌嘴了噻,楊教授這個店鋪裏頭,可不比聚義廳,人來人往的,遭別個曉得了你我的身份,不是跟她老人家惹禍嗩!”

    幾人嘻鬧一陣,口無遮攔,楊守玉終不知風二姐所為何來,隻好拉她到一旁問:“鳳妹子,你進城趕場,辦完事了?”

    風二姐說:“還沒有進城,先來看楊教授。”

    楊守玉心想,我們沒有熟到這種程度,你這話有假!說:“歡迎歡迎,仕鳳妹子你看一陣,就顧自趕場吧,免得耽誤了正事,姐妹們會不高興的。”

    風二姐聽得出,這幾句話裏頭,有逐客的意思,便朝著楊守玉上下打量,長歎一聲,才坦陳:“玩笑開過了,時間又緊,就跟楊姐姐說實話吧。”

    楊守玉鼓勵她:“你說。”

    風二姐終於說出來了:“楊教授你可要幫我一把!”上前拉著楊守玉,直欲下跪,眼睛裏淚水澹澹。

    楊守玉扶她一把,說:“我答應過的,但凡仕鳳妹子有事情,打個招呼,我肯定是要出手相幫的。妹子呀,你有任何困難,都仔細跟我說嘛,有能力無能力,我都幫你想辦法解決。”

    風二姐說:“事情很棘手。”

    楊守玉回答:“不怕!”

    風二姐又說:“可能會惹火燒身。”

    楊守玉回答:“沒得關係!”

    風二姐直愣愣地看她,問:“一言為定?”

    楊守玉回答:“駟馬難追。”

    兩人這才走出來,回到裁衣桌跟前,麵對麵的坐著,斟酌如何開口商量。

    翠玉、二當家、丁丁貓幾個,悄悄退出了店鋪,到龍溪邊,捉魚的捉魚、洗手的洗手,瘋玩一會兒,就無趣了,幹脆各扯了幾根車前草,根根扭起疙瘩,每兩根草套在一起,兩人各執一根,互相用力一扯,就扯斷一根,欲稱“打官司”。

    屋裏兩人還沒話說,就有郵差在外頭八一喊:“楊守玉出來,收包裹!”

    然後聽到自行車鈴鐺亂響。

    丁丁貓拿楊守玉圖章,飛跑出去,收了很大一個包裹進屋,幾人打開一看,頓時就傻眼了:裏麵裝著各式各樣的軍用罐頭,五六條美國香煙,還有兩瓶洋酒。

    翠玉說:“快看快看,是哪個仰慕者寄的。”

    楊守玉翻開包裹單,看郵寄人姓名,赫然落款“鄒成虎”。風二姐似笑非笑的盯她。楊守玉倒很坦然,笑著說:“這好解釋,恐怕他收到了捐贈的正則繡,回報我們的,其實應該送到學校,讓師生們共同分享。”動手把包裹重新捆好,遞給翠玉,吩咐說:“翠妹子,你趕緊送到學校食堂,說中午改善生活,都拿出來吃了……哎呀,這兩瓶洋酒留下,等有尊貴客人,再拿出來使用。”

    翠玉不吭不響的,接過包裹就走,被丁丁貓喊住,說“我跟姐姐一起去”,奪過那些洋酒,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屋裏,風二姐終於開口:“楊教授,山裏實在困難,姐妹們吃了上頓沒得下頓,我們想跟你幫丘二,要是楊教授不嫌棄,就收下我這個丘二吧。”

    她要來幫傭?楊守玉沒有聽明白,問道:“仕鳳,你是請我上山幫忙,教導各位姐妹繡幾針,還是放二當家她們輪流下山,到店鋪找個事情做?”

    風二姐回答:“我給你當徒弟!”

    “這樣如何使得!”楊守玉聽明白了,卻不肯相信,雙手一陣亂擺亂搖,拒絕了她:“仕鳳妹子手下一大幫人,你來當了學徒,她們靠哪個率領,斷斷不可!”想說管束說不出口中。這可想不到,土匪也沒了活路,要改行來做裁縫,自食其力!可能麽?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問出話了:“水天池是成渝大道必經之路,仕鳳妹子怎肯輕易讓出,出來跟我學裁縫?”

    確真太奇怪了,二三十人占山為王,被逼得活不下去,要改行學做裁縫,任風二姐說破天去,不道出個青紅皂白,楊守玉絕信不過的,畢竟她們確是土匪。

    “姐姐你不曉得。”風二姐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苦衷:“今年天旱得凶嘞,坡上基本不能種莊稼了咯,種下的蔬菜,才發嫩芽芽兒,就遭幹死個毬了;加之打抗戰,過路運送物資的,都是**,人多wǔ qì也比我們好,不敢動手,眼看姐妹們活不下去,下山找條活路,隻好求姐姐幫忙的咯。”

    這時,二當家的她們估算到時間,送了物品,也都踅進了屋裏,站在風二姐後頭,聽她同楊守玉商量。

    直伸伸的戳著五六個戴頭帕的姑娘活像來打劫。

    楊守玉對這群女魔頭,可不敢冒然收留,學校是傳道授業解惑的地方,她們倘若鬧事,可就斯文掃地,成為教育界的笑話!於是,很懇切地勸說:“仕鳳妹子要學正則繡,本不該反對,隻是戰爭時期艱難,再好的藝術品,多數也無人問津,恐怕學會了也隻是門孬手藝,當不得吃穿。”

    這話怎麽聽,都像收徒時的謙詞,手藝就是手藝,哪個管它好與孬呢。

    風二姐立即敲定:“師傅,你隻管教,我們隻管學習,出不出得了徒,那是各人的天分差否,怨不得你楊教授的。”

    這話說得楊守玉改了主意:“你們可以來讀書,我的意思,不一定學刺繡,讀好了書,還更有出息。”

    不管如何,楊守玉肯教手藝就好,可肯教不等於收徒。

    風二姐雙拳抱起,朝楊守玉當頭一揖,跟即在身後,齊刷刷地跪倒幾人。楊守玉忙說這可不敢當。二當家的就把她牢牢地拉住,說拜師行禮,理當如此,楊教授不可降低了身份。

    楊守玉被她拉著不動。

    風二姐幾姊妹如搗蔥般,嗑夠數了響頭,兀自爬在地上,不肯站起來,等她親自開口答應。

    楊守玉很為難:“即使收徒弟,我也收不了恁多的,你們還是起來吧。”

    二當家的說:“我們不起來,除非你答應,收了我們,當了我們的老師,學生聽老師的話,你要我們起來,我們翻爬就站起來,幫老師端尿罐。”

    “粗魯!”風二姐罵她一句。

    “哪,斟茶倒水。”二當家的掉了句文。

    “哎哎,這就對了。”風二姐才同意。

    其實,風二姐平時有空,也教她們認字,難免操幾句文言文,反正倒懂不懂的,並不避人。說得楊守玉也展顏一笑,不得不答應她們入行了:“我收你們。但是,必須聽話,按學校的規矩辦,否則,我不管你哪個,一律逐出師門,永遠不認她當學生。”“要得!”姐妹們齊聲歡呼。“我們保證聽話!”風二姐代表眾姐妹,立竿見影,下了一個切實保證。

    楊守玉饒有興趣,說:“都起來吧。”見她們紛紛從地上爬起,終覺不是個辦法,又略為改個口:“幹脆,識得幾個字的,我推薦去學文化;大字不識的,就在裁縫店打下手,不定學不學繡花;多過得幾日時間,然後看哪個妹兒有悟性,悟性高一些,我特別調教她,跟我那個班學正則繡。”

    幾姊妹都扭頭,去看風二姐,話說到這地步,插根木棍兒就會發芽芽,各人怎麽表態呢?

    風二姐說:“看我做麽子,都聽楊老師的,從今往後,她就是我的老大,也等於是你們老大的老大啦!楊老師說啥子,就是啥子;楊老師分派哪個做啥子,哪個就去做啥子,不得違拗半句,比我說的那些話還管用。”

    “要得!”女土匪們答應,躬身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