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雲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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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傑臉慘白慘白的,整個人愣住,像霜打的樹葉子,霎時無精打采地蔫了下來。

    在場的每一個人,甚至是七夜和齋月,都愣住了。

    他,他這就算過關了?”連自己都感覺到聲音在顫抖,南宮傑打死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前一秒還站在這裏安靜地說話,下一秒那架古樸的銅鍾已經漸次響起。

    那是一尊很舊的銅鍾,甚至比報國寺的佛鍾還要舊些。鍾身的銅鏽,就足以說明它的年代。要讓這樣一尊銅鍾,發出清冽的鍾聲,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日頭已懸掛在招賢館的門廊上,不情不願地漲紅了臉掙紮,卻還是被時間一點點無情地拉向西邊的茫茫黑暗之中。

    就在剛才,肖遙靜靜地站立在銅鍾前,隻用一招伏虎拳,就輕易撞響了那尊銅鍾,發出了三聲無比清冽的鍾聲。

    時間已經不多,在七夜看來,肖遙應該馬上離開這裏進入下一關。

    可是肖遙沒有,肖遙在看那尊銅鍾,思緒漸遠。

    凝視著鍾身的斑駁銅鏽,肖遙突然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屹立在招賢館裏的銅鍾,每一處鏽跡,都是刀劈斧鑿的痕跡,都是風雨侵蝕的疤痕,都是歲月殘留的溝壑,一如命運。

    在這個烽煙不息的年代,多少人為了建功立業,浴血拚殺,浮屍漂櫓,也在所不惜。一浮屠,五破軍,十步一殺,哪個不是手上沾染了無數人鮮血的殺人魔王。就說解煩軍的淩雲、封染這些人,殺過的人都不在少數,其中不乏無辜。自古成大事必流血,最後遭殃的還不是老百姓嗎?雲垂大陸上的神話,那個能力舉九鼎的鐵皇墨鈞,親手殺的人不下五萬,他的稱霸之路更是造成了近百萬人死於非命。如果每個人都對應著天上的一顆星,近百萬人能組成浩瀚的星河。而這片星河,隻因為鐵皇一個人的野心,全部墜落。墨鈞出生的地方,就是江左,那時候雖然不叫江左,也沒有駿業城,但是這裏世世代代流傳著墨鈞的傳說,這裏的人世世代代身體裏淌的都是鐵皇的血。

    一代戰神,雄霸天下,是無數江左子弟窮其一生追逐的榜樣。

    天下,從來不乏野心家。

    十年前血洗北陽城的北戎王雷煊是,白芷江北皇甫家的英主皇甫清歡是,此刻站在離宮最高的仰星閣,眺望著招賢館的白涼是,遠在白芷江上,端坐在戰船裏的江左大都護辰澈亦是。

    他們揚鞭一指,便有成千上萬人前赴後繼。

    於是星辰隕落,星河不再。可是沒有星辰,天空會有多暗淡啊!肖遙輕歎一聲,才發覺臉頰上掛著一行清淚。

    為什麽要哭呢?奇怪。

    這尊鍾,來自北陽城,是曆山上的國鍾,以前每逢大事,像戰事、祭祀、皇家婚典等等,金吾衛就會撞響它。”一個充滿悲涼的聲音在肖遙的身旁響起。

    肖遙扭頭看他一眼,擦了擦眼角的淚,平靜的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這鍾的名字叫雲鍾,傳說是當初武皇帝雲嗣業從北陽的曆山挖出來的,不撞自鳴,能預判天下大勢。”

    是個男人,身穿緊身的衣袍,袖口綁了起來,看起來幹淨利索。

    天下大勢,人都無法預測,何況一尊鍾。”肖遙不以為意。

    也許吧,不過先主公青夜君去世的那天晚上,這尊鍾,響了足足一夜,整個駿業城的人都聽見了。據說,那一夜,有不少人的耳朵被震聾,又據說,那個傷天害理的術士也是死於那天晚上。”

    男子一直仔細留神著肖遙的神態,想要捕捉到一絲絲細節。

    肖遙淡淡一笑,答道:“傷天害理的術士,這個世上或許有,或許沒有。不過我知道,至少大人您現在能聽得見我說話,起碼您沒被震聾。”

    嘿嘿,有點意思。看來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男子流露出讚許的神色。

    肖遙點點頭,表示默認。

    你以前來過駿業城嗎?”

    肖遙搖搖頭,自然是沒有。在來到駿業城之前,肖遙一直在山上,跟著師傅學習。

    男子搖搖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淩雲跟我講起你一眼就認出他,我一直不信。”

    肖遙沉吟了許久,仿佛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靜立一會兒,才抬起頭說:“讀書,所有的東西都能從書上學到。”

    話說到一半,肖遙又改口道:“不對,也不是所有的都能從書上學到。我從小長大的那座山叫什麽名字,書上就沒有寫。我叫它清虛山,因為師傅被人叫做清虛散人,可師傅說,那座山在師傅出生以前就存在,很早很早,那座山就有它自己的名字。”

    這下輪到男子沉默了。

    按照肖遙的邏輯,這個世界上除了清虛山,萬事萬物書上都有記載?說這種話的人,通常是書呆子或者傻子才對吧。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有數不盡的人,每天都在發生數不盡的事,怎麽可能都在書上。

    可肖遙的樣子,看起來那麽堅定,似乎把讀書當成一種信仰。

    肖遙眼神裏的堅定,使得男子有些動搖。

    所以你從書上認識了我?”男子質疑肖遙的話,當然,任何一個人都會質疑。七夜不會質疑,是因為,他懶得去質疑。

    巢言,西泠郡人,十三歲就加入了江左義軍,後來跟隨白空城東征西討,三十歲成為解煩軍副將,三大解煩衛之一,解煩衛雖然不專修武道,但你的武道修為已經達到了驚人的落星初境,最擅長的武技是玄階高級的盤龍槍法。”肖遙平靜的敘述著。

    這不算什麽,任何一個江左人都知道巢言的這些經曆,所以巢言幾乎笑出了聲。

    不是笑肖遙,而是笑自己,竟然會聽信一個十幾歲少年的鬼話,竟然相信這個少年來自一座山,隻是靠著讀書了解這個世界。這種瞎話,在駿業城的大街小巷,每天有數以百計的街頭少年,編出來哄騙小姑娘。

    就這些?”巢言揚了揚眉。

    額,還有什麽?”肖遙皺起眉頭,右手習慣性地扶著前額。每次思考問題的時候,他都感覺有什麽東西要從額頭上鑽出來。

    隨即變得如釋重負,肖遙恍然大悟地說:“你喜歡吃米糕,喜歡喝冰鎮的酸梅湯,喜歡吃白芷江的刀魚,你喜歡穿緊身的衣袍,因為在一次戰鬥中,寬大的衣袖被樹枝掛住,你沒能及時救援自己心儀的女子,白青眉,白空城的長女”

    住口!你是什麽人?”巢言臉上的青筋暴起,右手成掌,暴喝道。

    沒有人比巢言更熟悉白青眉這個名字。她不僅容貌出眾,而且武藝超群,一手組建青眉娘子軍,白空城和白青夜出征的時候,都是她坐鎮江左。白青眉成名一站,正是十八路煙塵勤王北陽之時,交州南蠻聯軍來犯,白青眉率青眉軍迎頭痛擊。

    沒道理!沒道理!白青眉與白空城一起蒙難,是巢言親眼所見。個中細節,鮮有人知,巢言心儀白青眉的心思,更是從未顯露人前。

    沒想到,卻會被肖遙一語道破。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本無所不知的書嗎?

    "傾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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