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長庚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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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暮靄,漸漸低壓下來,天地漸漸縫合。遠處,似有山的輪廓,在漸行漸遠中,慢慢擴展,最後匯聚——風化——逐漸消失,以浮塵的形式停在這灰白間。天色漸晚,灰色陰涼的氣息在孤獨的樹葉雜草之間徘徊,一次次搖擺間夾著一絲陰風吹襲。水白的群牆,高大的門廊,擁擠的陳設……所有這一切,都濃縮在一片陰天下。
當暮雲四合,天地間最後一絲光輝收起,招賢館的大門就會關閉。
可是肖遙顧不上理會這些,他的注意力全在七夜的身上。
那一劍!
卓少聰縱劍一劈,真元激蕩,一道迅疾如風、淩冽罡猛的白色劍氣暴漲,從劍鋒噴薄而出,以一股鋒銳不可匹敵的無上劍意斬向七夜!
劍身化為了灼目的劍影,閃耀如練。
龍吟挽歌!
這就是卓家最高的武技,玄階高級的龍吟挽歌,世間隻有一把出雲劍,可以最大程度發揮這一式龍吟挽歌的威力!
七夜被出雲劍的劍意壓製得無法動彈,眼看就要被斬為兩半。
幾乎是在一瞬間,肖遙毫不猶豫地“嗆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斷劍,清冽如水的濕寒之氣,淌過清冷的劍身,頓時一股令人汗毛炸起的強烈殺意便彌漫在空氣中。
肖遙身形一晃,像是墜落的隕石一般,瞬間化為一道虛影,以萬馬奔騰之勢,撲向七夜。
肖遙的雙眼血紅,死盯著那道劍意,如疾風掠野,如閃電降臨。
一定要擋住那一劍!
卓少聰輕蔑的聲音仿佛屹立九天之上,憐憫地看著無謂掙紮的螻蟻,聲如雷霆地喝道:“垃圾,不自量力!去死吧!”
手起,劍起,斷劍畫圓弧,便是涼涼劍氣。
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
白虹時切玉,紫氣夜幹星。
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
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
世上絕無第二把這麽鈍的劍,世上絕無第二把這麽短的劍,世上也絕沒有人會用這樣一把劍去接龍吟挽歌。
可肖遙就拿著這樣一把劍,世上唯一的劍。
抬肘,平舉過胸,再過肩,一直舉到頭頂。
這隻是一式極為簡單的防守招式,世上任何一個武者都能使出來,可在龍吟挽歌斬下的瞬間,完成這一式劍招,其出劍的速度連巢言、封染這些人都會驚駭。
熊熊的烈陽之氣從卓少聰的劍鋒上呼嘯而出,夾帶吞噬天下的狂熱,七夜早已被這一招毀天滅地的龍吟挽歌震懾住,腦海一片空白,手足無措。
時間靜止,天地間風雲驟然定格。
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夜倒在地上,因為真力消耗過度再也無法起身,而那個被認為內向、含蓄到有些懦弱的肖遙,舉著那把鏽跡斑斑的斷劍。
仰星閣,當然看到了招賢館的蓬勃劍氣。
離侯白涼雙手負在身後,神色自得,“卓家的這個小子,武道修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卓言秋這個老狐狸,還真是藏得夠深啊!”
卓少聰小小年紀就突破到開脈境巔峰,確實是驚人。可卓少聰再強,卓言秋再狡猾,還不是心甘情願做了主公手裏的刀嗎?主公乃治世帝王,無需以武技服人。”
離侯嘴角微揚,對巢言的話很滿意,旋即雙眼微眯,指著招賢館說:“你看,還真是一個固執的小子,不過有什麽用呢?說到底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我不這樣認為,”巢言沉吟道,“從內心裏來講,我覺得,肖遙能成功。”
哦?”離侯一雙凶光畢露的眼睛掃視著巢言,心想這個三代老將,莫非生了和自己作對的心。
不過離侯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巢言既然敢直說,足以說明心中磊落。
自古成大事者都有多疑善斷的特點,看來自己也未幸免。
為什麽?”離侯目光變得柔和,輕聲問。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第三關的雲鍾前。他明明隻是開脈初境,卻還是不自量力地用盡全身氣力,去擊打雲鍾,看起來很笨拙,但是,怎麽說呢?就是,很很好。”
很好?”離侯微微皺眉。
這個小子讓我想起了先主公青夜君。”巢言輕歎著,像落日餘韻灑落葉片,透著淡淡的憂鬱。
離侯望著遮天蔽日的龍吟挽歌下苦苦支撐的少年,喃喃問道:“你是說,他身上有哥哥的影子?”
巢言點點頭,接著說道:“不錯。我記得老主公被人暗害後,十萬江左軍群龍無首,分崩離析。江左白氏幾乎是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腳無寸土之地,那時候青夜君帶著我們這些老將押送老主公的靈柩回到駿業城,絕望像烏雲一樣壓得我們透不過氣。沒有一個人看好青夜君,天下人都說,江左白氏從此滅亡了!可青夜君於屈辱中發恨,依附於中原王楚賁,為了博取楚賁的信任,每戰必衝鋒在前,浴血奮戰,武道修為也突飛猛進,終於闖下了“小鐵皇”的名聲,天下聞青夜色變。後來,青夜君用雲垂帝國的傳國寶璽換得自由身,帶著我們幾個老家夥,殺回江左,從路氏手中搶回地盤,才有了今天的江左。我永遠記得那一天,青夜君手捧著寶璽覲見楚賁的時候,那種凶狠如狼的眼神。就和現在那個小子一模一樣。後來我才明白,那是要拚命的眼神啊!”
你的意思是,你看好那個窮小子?”離侯冷哼道。
青夜君從江左少主,到寄人籬下的莽夫,再拚打出偌大一番基業,曆盡沉浮,一時的貧富和能力又能決定什麽。或許那小子現在修為還不如卓少聰,可心誌如此之堅,日後的成就必定會超過卓少聰。”巢言的眼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哼,恐怕他沒那個機會了!”目光如利刃,離侯冷笑道。
巢言眼見肖遙被那一式龍吟挽歌的強大劍意壓製得無法動彈,身形已經彎曲成弓,便知離侯所言不虛,隻得喟然長歎一聲。
離侯很得意,得意自己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時機,把肖遙的願望捏碎。
一開始就讓肖遙絕望,放棄闖關,那不是離侯最想看見的結果。在最後的關頭,在一眼可以望見目標的地方,無情地終結肖遙所有的努力,才能出了離侯胸中的悶氣。
全身的血液都快被濕寒之氣凝結成冰,肖遙感覺自己的視線被風雪所覆蓋,下一刻就要喪失知覺。
就在這時,西南方昏暗的天空,被一縷星輝撕破,夜幕下的那一縷星輝讓肖遙心裏產生說不出的歡悅,在一片萬物寂靜時刻,那是生的希望。
長庚,長庚。
"傾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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