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永恒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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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種“滋滋”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肖遙終於聽清,那是水汽遇到高溫瞬間蒸發的聲音!

    前方的冰洞忽然霧氣彌漫,如粘稠的乳液一般。

    酒中仙手中用力劃了一竿,竹排一頭紮進濃霧之中。

    肖遙用手快速扇著麵前的霧汽,可那些霧汽仿佛有了意識似的,出現一小塊空檔,立馬又有翻湧的霧汽填充過來。

    肖遙的臉上、手臂上全是水汽,那件考究的衣衫幾乎在進入霧汽中的那一刻,就濕透了,仿佛被人迎頭潑了一盆水似的。

    站在同一葉竹排上,肖遙卻看不清酒中仙的身影,摸索著把手搭在酒中仙的肩上。

    噔”的一聲,竹排像是撞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停住了。

    乖徒兒,我們到了。”酒中仙拍了一把腰間的酒壺,本想喝一口,還是忍住了,大步向前走去。

    眼前全是乳白色的霧汽,肖遙隻得跟著酒中仙向前走。

    走了約十來步,酒中仙猛然停住步子,伸手抓住肖遙的胳膊,拉著他走到自己身邊。

    順從酒中仙的指引,向前走了兩步,仿佛是穿過一層屏障,所有的霧汽瞬間被清空,肖遙甚至懷疑剛剛的霧汽是自己產生的錯覺,緊接著一股炙熱的風刮過臉頰,像是流動的火炭,灼燒得臉龐生疼,隱隱可以聞到皮膚的焦臭味。

    感受到火燒般的疼痛,肖遙本能地往後退一步,頃刻又被霧汽籠罩。

    霧汽在被灼傷的臉頰形成的水珠,立時便鑽心的疼痛,肖遙有一種臉皮被整張撕下的痛覺。

    別害怕,乖徒兒,勇敢麵對吧,這是你的路。”酒中仙對肖遙的語氣第一次這麽溫和。

    肖遙強忍著臉上的疼痛,雙手的拳頭攥緊,暗暗下著決心。

    感受到肖遙手臂上傳來的力道,酒中仙的眼眶瞬間濕潤,隨即變得模糊,他站立在這座高高的懸崖邊,仿佛一座堅固的豐碑。

    時間倒流十餘年,在同一個位置,酒中仙站立著,手裏抓的也是一個人的手。

    和肖遙一樣,第一次踏過那陰陽的邊界、水火交融的邊界時,被天地之威炙烤得睜不開眼睛,不同的是,那個人沒有退縮,而是站在冰與火的邊緣,俯視著大地的瘡痍,臉上的皮膚瞬間被烤焦,然後他蠕動著幹裂流血的嘴唇,說了一句“真好。”

    就是“真好”兩個字,讓酒中仙永生難忘。

    乖徒兒,人一生有很多選擇,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我們獨自去麵對。你可有過會悔恨?悔恨自己無能為力?這是你自己的修行,也許你的日子已經不多,所以你更要好好想一想,你為了什麽而活。”酒中仙的聲音聽起來成熟而飽含威嚴,或許他不是鼎湖劍塚最厲害的教習,但他說這番話時的神態氣度,足以稱得上一代宗師!

    我不知道,有時候覺得,路是走出來的,不應該悔恨過去。可有時候,還是不甘心。”肖遙的周圍充盈著濃稠的霧汽,說出的每個字都似乎被霧汽打濕,無力而低沉。

    酒中仙長歎一口氣,緩緩鬆開緊抓著肖遙手臂的手,在他的肩膀上輕拍道:“師傅就送你到這裏這一步,要不要走,全看你自己。”

    說罷,扭頭就走,穿過濃濃的霧汽,跳上竹排,一撐竹竿,逆流而上。

    肖遙沒有回頭,就算回頭他也看不清酒中仙的背影,但他心裏知道,那個背影一定是蕭索孤寂的。

    在肖遙心裏,一直覺得,一個人有多不正經,就有多深情。

    他當然不知道,酒中仙往外劃了一段路,待溫度低一點,手忙腳亂地拽過腰間的酒壺,擰開壺塞,猛灌兩大口,壺中酒已然發燙,砸著嘴罵罵咧咧地說道:“他娘的,送你小子來一趟,差點壞了我一壺上好的桂花釀。”

    如果肖遙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那句話應該反過來說,一個人有多深情,就有多不正經。

    此刻肖遙無瑕顧及其它,他臉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裂開,往外滲著血,和朦朧的水汽融合在一起,痛得肖遙牙齒打顫。

    如果非要去描述,大概就是黑冰台的千百道修羅絲從臉上密集劃過的感覺。

    悔恨!

    悔嗎?恨嗎?

    怎能不悔?

    怎會不恨?

    新月城遙遙相對的水雲間江灘,七夜倒下的那個時刻,肖遙隻能在水裏無力地撲騰,直至昏去。

    桃穀集那間客棧裏,阿渡手裏的快劍輕而易舉地滑過喉嚨,那道清晰的血線至今仍記憶猶新。

    鼎湖劍塚的山門前,眾星捧月般的顧墨白,善意的秦音,朱雀殿前樂騫的那一聲聲“廢物”......

    有太多的事,會悔恨。

    可也不需要悔恨。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回去吧,你什麽都改變不了!”尖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一個少年的聲音。

    肖遙不明白,一個好生生的少年為什麽要尖著嗓子說話,雖然肖遙很熟悉那個聲音。

    在桃穀集的那間客棧,那個少年的聲音第一次在他的耳邊響起。

    不,我可以的。”肖遙緊攥著拳頭,兩條胳膊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著。

    一如既往的譏諷與打擊。

    有什麽用呢?廢物!你的拳頭就是用來攥緊的嗎?拳頭是用來打人的!廢物,你打過人嗎?”

    我殺過人,我不是廢物!”雙眼因為憤怒而發紅,肖遙吼道。

    不要騙自己了,你說的是樂淮對嗎?那個被鎖心鏈綁住的家夥,你以為那是你殺的嗎?是我,哈哈是我啊,是我殺的,想不到吧。廢物!蠢貨!”

    你住嘴!你住嘴!你住嘴!”肖遙發了瘋一般怒吼著,企圖用高亢的呼喊掩蓋那個尖利的、難聽的聲音。

    嘿嘿嘿......”那個聲音並沒有被肖遙的呼喊所壓製,仿佛來自肖遙的體內,絲毫不受外音所擾。

    那個聲音陰惻惻的,如同鬼魅趴在肖遙的肩頭念叨,低沉而清晰地說道:“你做不到的,你是個廢物,就算你成為鼎湖劍塚的弟子,你依然是個廢物。哪怕你有鼎有劍,你依然是個廢物。卓少聰、顧墨白、路十三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把你踩在腳下肆意踐踏。笑笑、竹琴、花隱娘,還有秦音,她們都會成為別人的女人,任別人蹂躪她們的身體,揉捏她們的酥胸長腿,肆意在她們身上揮灑唾液、汗水和精血!”

    不,沒有人可以踐踏我!不,她們是我的!”

    肖遙怒吼著揮舞拳頭,向前疾衝,一直衝到懸崖的邊緣。

    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霧汽如同被一刀劈開,在穿過那道屏障後瞬間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炙熱、紅光和深不見底的懸崖。

    崖底翻湧著火焰,映紅整個洞穴。

    那是岩漿,流動的岩漿,滾燙幾千萬年的地底岩漿,燃燒幾千萬年的永恒之火!

    肖遙站在一塊向前凸起的巨石上,崖底翻湧而起的火浪,舔舐著他的臉頰,烤幹他臉上的每一滴水分,細微的裂口逐漸加深加寬,疼痛更逾十倍。

    可肖遙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而是拚命地揮舞著手臂,衝著崖底奔湧的岩漿,瘋狂的高呼:“沒有人可以踐踏我!沒有人可以奪走她們!”

    肖遙說的是“她們”,而不是她。

    她們的意思是,不止是笑笑,還有溫柔乖巧的竹琴、性感致命的花隱娘、孤高冷豔的秦音,甚至風情萬種的齋月,包括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琴音猶如天籟的摘星姑娘。

    她們,可以是肖遙喜歡或欣賞的每一個姑娘,可以是全九州、全天下的每一個姑娘!

    此刻在肖遙的身上,可以看到九州每一位諸侯的影子,中原王楚賁、清歡侯皇甫歡城、離侯白涼、北越雲琮雲煥......和他們每一個人一樣,此時的肖遙滿眼都是對武力、權力和美色的無盡欲望。

    突然,一道溫潤無比的氣流,從肖遙的腰間直竄而上。

    那股氣流並沒有向周身流竄,也根本不可能減輕肖遙臉頰被灼燒的劇痛,但它無比巧妙地竄到神道和至陽兩穴之間的靈台穴,為肖遙帶來一絲清明。

    撲通”一聲,肖遙無力地跪倒在岩石上,向後緩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