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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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 章元敬雖然沒到臥床不起的程度,但回到家後也覺得整個人軟綿綿的,有一種力氣都被抽空了的感覺, 懶洋洋的打不起勁頭來。

    左右現在也幹不了什麽事情,除了寫了封信讓餘全帶到李家,章元敬就索性在家歇著, 也不太看書, 多是躺一會兒, 起來也是陪著奶奶娘親說說話。

    他倒是悠閑了, 卻不知道李玉山卻擔了心思,這個徒弟自小懂事,慣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這一次連秋闈都沒能參加,可見是真的病了。

    李玉山經曆過的事情多了, 他多少同窗也有學識, 就敗倒在了一個病上頭,這麽一想就有些坐不住,立刻讓人備車打算去看望弟子。

    還是章氏聽說了消息趕來勸住了, “老爺,您這時候趕過去除了添亂還能幹什麽,大夫章家已經請了, 要看病要吃藥肯定也照顧的妥妥當當的, 您這會兒過去, 平安就算是吃了藥想睡會兒還得撐著精神應付你,那不是更累嗎?”

    李玉山一聽也是,隻是到底不能安心,派了個人去那邊盯著。

    章氏見他不再喊著要出門也放了心,老爺子年級大了,身體也不算太好,年前的時候還病了一場,養了好幾個月才算緩過來,她哪兒敢讓他去過了病氣。

    人雖然沒去,章氏還是收拾了一堆東西送到了章家,多是補身體的藥材食材,薑氏雖然寶貝孫子,但這樣子的東西倒是難得。

    等了幾日,知道章元敬燒也退了,病也差不多好了,李玉山終於忍不住趕到了章家,結果一看,嗬嗬,這小子不但沒有瘦,反倒是胖了一些。

    這也實在怪不得章元敬,自從生了病他奶就準備了許多吃食,一日六頓都不帶停歇的,後來章氏送了些人參燕窩過來,人參怕太烈了沒用,燕窩薑氏孫氏一口沒嚐,全塞給了孩子吃,他不吃還不行,兩個女人就得眼淚汪汪的瞪著他。

    看見李玉山親自shàng mén,章元敬連忙整理好衣服,帶著幾分不好意思迎了上去。看著那精致的點心,暖呼呼的菊花茶,李玉山嗬嗬一笑,說道:“你老師我擔心的要死,你倒是好,在家吃好喝好睡好,還長胖了,真是個沒良心的。”

    章元敬連忙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且把點心都推到李玉山的麵前,親自伺候老師喝了一杯茶,這才說道:“都是學生的不是,讓老師擔心了,隻是前些日子生了病,如今人還有些沒精神,總想著靠一會兒躺一會兒。”

    李玉山也不是真生氣,打趣了兩句,見他氣色紅潤,倒不像是生過病的便放了心,笑了笑說道:“你做的很對,生了病就回來,不必硬撐著反倒是耽誤了身體。”

    章家就這麽一根獨苗苗,如今章鈴蘭已經出嫁,章元敬要是出了事,那章家怕是完了。

    章元敬笑了笑,轉身吩咐了一句:“阿全,你去門口候著。”

    餘全也不奇怪,乖乖的走到門口等著,笨人有一個好處就是想得少,指哪打哪兒。

    李玉山皺了皺眉,心知他有話要說,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章元敬歎了口氣,說道:“之前不敢在信中詳寫,既然老師來了,我便說一說此次的事情。學生臨時返鄉,固然有生病的原因,但大多還是因為此次秋闈試題傳的沸沸揚揚,幾乎人盡皆知,學生年幼,想著也不爭這一年,這才啟程回來了。”

    李玉山多多少少已經聽到了傳言,這會兒摸了摸胡子,搖頭說道:“你小心也是對的,隻是這次既然傳遍了整個明湖,主考的官員也不會掉以輕心才是。”

    章元敬點了點頭,說道:“是,不過心裏到底是有些害怕,這才回來了。”

    李玉山一聽,心底倒是有幾分心疼,別看這孩子平時穩重老成,到底是年紀小,這麽點事情就嚇病了。這麽想著,心中憐惜頓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笑著安慰道:“別怕,你做得很對,就算是有事兒也牽扯不到你了。”

    章元敬點了點頭,總覺得他老師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就跟他奶奶他娘似得,不過很快的,他就岔開話題:“老師,師兄這段時間可有口信回來?”

    李玉山笑了笑,說道:“前不久才有信回來,哪會兒那麽頻繁,怎麽,想你師兄了?”

    章元敬笑了笑,說道:“這次明湖府鬧得沸沸揚揚,學生就在想是不是朝中出了什麽問題,若是的話,怕是多少有些痕跡。”

    章元敬頓了一下,皺眉說道:“若真的出事的話,師兄人在翰林院,雖然不太管事兒,但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波及。”

    這話說的客氣,其實李子俊在翰林院被人排擠,幾乎就露不了麵出不了頭,他嶽家一看這情況,不說幫幫忙,反倒是對他冷淡起來。

    李玉山沉吟了一會兒,心底到底是覺得這事兒不一定會鬧大,甚至有些考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試題,最後都被證明是錯的,臨了也就是一批想要投機取巧的人被騙了錢罷了。

    章元敬見狀,又說道:“老師,如今明湖府還沒考完,送信上京還來得及,若是晚了,再遞消息怕也無用了。”

    “雖說不知這次秋闈到底如何,但小心總出不了大事兒。”章元敬是真心為李子俊著想,雖然按理來說遠在明湖府的可就牽扯不到翰林院的人員,但誰又能說得準呢!

    被他這麽一說,李玉山也重視起來,他皺著眉頭說道:“難道那考官就沒有一絲應對?”

    章元敬卻說道:“事發突兀,誰知道有沒有後手呢?”

    李玉山到底是歎了口氣,看了看眼前的弟子,忍不住說道:“老師遠離朝堂已久,如今反倒是不如你了,元敬,謹慎小心乃是為官長久之道。”

    李玉山回家如何往京城送信且不提,章元敬在家養病,卻也沒有漏了明湖府的消息,每日餘全必定是要打聽打聽的。一直到幾日之後,秋闈總算是結束了,考題也隨之流傳出來,一切風平浪靜,隻是考官臨場換了卷子。

    聽見考題的時候章元敬大大鬆了口氣,心底又有幾分黯然,覺得自己到底是想太多了。

    得到了消息,章元敬又開始每日上課了,看見李玉山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因為他的一個猜測,自家老師不遠千裏給京城送了信,誰知道還是他猜錯了。

    李玉山倒是毫不在意,反倒是誇了他幾句:“謹慎小心,防範於未然有什麽錯,若是你不管不顧的往前衝,作為老師我才會擔心。”

    章元敬笑了笑,倒是也不後悔自己臨時返鄉,畢竟他年級不大,這一年還耽誤的起。

    倒是家裏頭薑氏孫氏怕他因病錯過了一屆而傷心,對待他的時候小心翼翼的,話裏話外讓他別在意什麽的,絕對不肯再提秋闈的事情。

    這種小心翼翼反倒是讓章元敬無所適從,隻得反複說自己不在意,偏偏他越是說,兩個女人越是覺得他懂事,這是在強顏歡笑呢。

    一直到了章鈴蘭的長子周歲那一日,看著興衝衝準備禮物的章元敬,薑氏才算是相信了,私底下還對孫氏說道:“到底是親姐弟,秋闈都沒外甥重要。”

    孫氏自然喜的姐弟倆感情好,對這話裏頭似有若無的抱怨也全當聽不見了。

    薑氏說歸說,出發時也一塊兒去了,她大概就是看不得孫子對別人好,當然,別人對孫子好的話,她還是看的十分順眼的,這一點章鈴蘭做的很好,所以她才分外給麵子一些。

    畢竟去的人越多,到時候作為嫡親的長輩,他們能不給見麵禮嗎,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

    丁地主雖是鄉紳,卻也在青州縣城置辦了宅子,從章家駕車過去也就是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這一日嫡長孫周歲,自然是客似雲來,門前車水馬龍熱鬧的很。

    要不然怎麽說這位地主爺是個細心的呢,早早的派人盯著,章元敬三人一到,自然有管家客客氣氣的迎了進去,半點也不會顯得怠慢。

    章元敬也是常來丁家看望姐姐的,這會兒熟門熟路的到了廳堂,果然看見他家姐夫笑得合不攏嘴,看著更傻了。

    一看見小舅子,丁聰連忙走了過來,拍著他的肩頭說道:“元敬,沒想到你能趕來,哎,要不怎麽說我們家小子是個有福氣的,偏偏遇到了這好事兒。”

    這話聽的薑氏的白眼都要飛出來了,什麽福氣,什麽好事兒,感情這外甥就是盼著舅舅生病,不能參加科舉回來參加周歲禮呢!

    眼看薑氏臉色不好,幸虧丁老爺已經走了過來,一把拽住兒子,笑嗬嗬的說道:“親家,您可來了,來來來,你們先去看看智兒,元敬,不嫌棄的話隨我去見見親朋好友。”

    薑氏一聽,臉色才緩和了一些,知道丁老爺這是給孫子介紹人脈呢,推了一把孩子,自己帶著孫氏往裏頭走了。

    章元敬隻得跟著丁老爺去見人,丁老爺自己是鄉紳,來的人大部分也是耕讀之家,少有幾個官吏和富商,都知道這位是丁家的小舅子,對他自然也客客氣氣。

    丁家的周歲宴辦的熱熱鬧鬧,生完孩子一年,章鈴蘭的氣色也是紅潤的很,人也豐腴了一些。原本在家被老太太打壓的厲害,仿佛一直存在的怯弱神色也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經常出麵料理家事的那種雷厲風行,看的出來,丁聰很聽妻子的話。

    姐姐日子過得好,章元敬也就放心了,到底是男女有別,一場宴會他光被丁老爺拽著應酬了,也沒能跟章鈴蘭說上幾句話。

    倒是臨走的時候,章鈴蘭帶著丁聰前來送客,見他身上有幾分酒氣,忍不住說道:“怎麽還喝了酒,你年紀小,可不能不顧惜身體。”

    說完又開始抱怨丁聰:“你是姐夫,怎麽也不看著點,就讓他胡鬧。”

    丁聰嘿嘿一笑,摸著腦袋說道:“元敬,下次我來喝,你姐夫我酒量好著呢,千杯不醉。”

    章鈴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礙於兒子弟弟都在場,到底是沒上手收拾他。

    等馬車搖搖晃晃的離開了丁家,薑氏倒是說了一句:“鈴蘭丫頭運氣好,剛進門就生了個兒子,孫女婿又是個萬事不管的,以後家裏家外還不是都聽她的,上頭又沒有婆婆,這日子過的多舒坦,哎,多虧當年選了丁家。”

    得,這位感歎歸感歎,還要踩一腳媳婦,也沒意識到自己就是人家不想要的那種婆婆。孫氏也是軟性子好脾氣,聽了也不往心裏頭去,反倒是說道:“是啊,多虧了娘眼光好,看鈴蘭日子過得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不得不說,這對婆媳能把日子過到一塊兒去也是有趣。

    章元敬笑看著,聽著婆媳兩個念念叨叨的話,牛車晃晃蕩蕩的離開,大概是最近睡得多了,他這會兒又有些發困,薑氏一看,索性把孩子拉過來放到膝蓋上,說道:“想睡就睡一會兒,還得好久才到家呢,奶幫你看著。”

    章元敬哪裏好意思壓著老太太,這麽長的路回去,還不得把老太太的腿壓得不能動彈了,他虛著靠了一會兒就爬起來了。

    薑氏哪裏不知道孫子心疼自己,又是高興又是無奈,握著他的手沒有說話,每當這種時候,就是薑氏也忍不住感慨自家那死鬼和兒子都去得早,不然平安一個孩子哪裏用得著這麽辛苦呢,一刻也放鬆不得。

    已經到了黃昏時分,路過一條街的時候,外頭忽然喧鬧起來,章元敬撩開簾子,秋風立刻就吹了進來,帶著幾分快要入冬的寒意。

    隻見外頭有幾個官差抓著一個書生,也不顧他們家人的叫喊就往外頭拉,章元敬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放下了簾子,心中噗通噗通的跳起來。

    薑氏人老成精,一把抓住他的手,問道:“平安,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章元敬卻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隻是心中那不妙的預感卻越來越濃,他皺了皺眉頭,說道:“方才有官差抓走了一個書生,看著,好像是此次參加秋闈的人。”

    薑氏心頭一跳,問道:“怎麽會,算算時間秋闈剛剛出榜,青州距離明湖不近,若真是參加科舉的學子,這會兒怎麽會在家?”

    章元敬也是不知,隻是覺得心驚肉跳的,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前頭轉彎就是他們家,薑氏卻忽然說道:“我們先不回家了,去李家。”

    章元敬眼皮子一跳,朝著薑氏看去,薑氏想了想,又說道:“丁老爺不是給了一方名硯嗎,正當送給李老先生才是,這會兒也不算太晚,過去也合適。”

    章元敬閉了閉眼睛,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再一次想多了,但看到方才差役粗暴的動作,到底是不敢冒險。他被拿走或許還能得救,但奶奶和娘卻經不住這種驚嚇。

    “阿全,轉道去先生家。”若真的出事,縣衙看在李家的份上,或許不會對他動粗,這種時候,章元敬也隻希望又是自己胡思亂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