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憐取眼前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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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阿房悠悠轉醒已是日上三竿,阿房伸了一個懶腰,睡眼朦朧看看周圍的景象,想起自己此時還在君侯府中,心下暗叫一聲:“糟了!”

    小諾準備好端著盥洗盆走了進來,正看到阿房醒來。

    阿房快速的掀開被子,起身下床:“怎麽沒叫醒我?不是說要在早朝前趕回去麽?”

    小諾放下手中的盥洗盆,繞過阿房去整理寢被,“王後放心吧,王上今早已在早朝趕回宮中了,對外宣稱王後病了,命人不便去打擾,王後今日落鑰前回宮即可。”

    阿房洗好了臉,換上了衣服,坐在梳妝鏡前拿起一把梳子輕輕梳起了自己如墨的黑發,本來覺得嬴政甚是體貼周全,可是又一想到昨晚聽到他那句“不會愛上任何人”,又懊惱自己想多了。

    阿房拿起脂粉欲塗在臉上,可是看著鏡中的自己,漸漸地把手放了下來,女為悅己者容,而於她,這些粉黛眉宇又給誰看呢。思及此,頓時覺得這些脂粉也有些礙眼。

    小諾整理好床鋪,轉身看到對著鏡子發呆的阿房,便接過阿房手中的梳子,為她梳起了頭發,小諾也是個機敏聰慧的人,看到自家小君如此神態,便暗自揣度是王後不知道要不要接受王上的感情,可一時又不知道如何勸說,心思一轉,便想到了另一個人,“今日昌平君沒有上朝,此時正在亭中喝茶,王後待會兒不如移步去與昌平君敘一敘兄妹之情。”

    阿房的神遊被小諾拽了回來,來眼看著鏡中的小諾,問道:“王兄今日為何沒去上早朝?”,

    小諾拾起桌上的簪花,戴到阿房的頭上,“聽說是昨夜受了寒,病情加重了。”

    阿房心煩的摘下小諾剛帶上的簪花,“你給我戴的這是什麽啊,王嫂剛剛病逝,君侯府上下還在喪中,如何摘花戴柳不顧他人感受。”

    阿房心中卻是顧及這個王兄的感受,在異國他鄉,有一個手足至親,焉能沒有半分依賴,可也不盡如此,阿房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種滋味,心緒如絲,被胡亂纏繞在一起,絲毫找不到頭緒可以撫平。

    府中池邊,陣陣秋風拂過湖水,漾出淺淺漣漪,湖心亭上,淡墨色的長衫垂在水麵之上,一個俊麗的身影倚在亭中柱上,那rén miàn如冠玉,手指白皙纖長,手握著書卷,男子並沒有束發,長長的墨發在秋意中拂動。

    阿房在遠處,拾起一塊石頭,打在湖中,驚得池中白鯉四躥,水浪翻騰讓這蕭瑟的秋日,稍稍有了一些活力。

    亭中男子並未受驚,依舊手不釋卷的看著竹簡,隻是嘴邊露出淺淺的笑意。

    “王兄好定力,這就是傳說中的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嘛?”阿房手中拿著糕點跑過曲折蜿蜒的長道,輕輕地將糕點放在桌上。

    嬴楚伸手拿來一塊糕點,“除了王後還有誰敢在這君侯府放肆。”然後敲了一下阿房光潔的額頭,責怪道:“已經嫁為人婦了,還如此跑跳,休得讓人拿我楚人禮儀去說嘴,中原五國本就我辱邦為蠻夷之邦,王後還真就照做。”

    阿房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然後裝巧賣乖道:“這不是在王兄府上嘛,偷著自在自在。”阿房見嬴楚喜歡這糕點,一邊撒嬌一邊將糕點往前推了推。

    嬴楚自小一起長大的就隻有昌文君熊嬴儈一個胞弟,感情篤深,卻也羨慕別人家大家大戶有兄弟姊妹,這個小mèi mèi雖不與自己同母又不與自己一起長大,可是偏偏她長得機靈乖巧,在楚宮是唯一的公主,備受寵愛,自然撒嬌打滾得心應手,兩人又同出一父,嬴楚也是打心眼裏寵愛這個mèi mèi,便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假裝嚴肅道:“下不為例。”

    小諾這時匆匆趕來,手中捧著阿房讓小諾去取的外袍,阿房接過外袍披在昌平君身上:“王兄明明病著,卻來此處吹風,真是好不愛惜自己。”

    嬴楚放下手中的竹簡,倚著欄杆,輕輕歎到:“難得有這樣清閑的時候,真的好累。可是一閑在府中,也不知有何事要做,盡是些擾人心神的瑣事,我隻坐了半日,便覺得清閑寡淡,你嫂子沒日沒夜的在這偌大的府中盼我,替我操持後院,日複一日,歲月漫長,又該是怎樣的寂寞思量。原來她的世界裏,隻有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自己一個人獨自守望,不怨她早早地棄我去了。”

    阿房不知該怎樣勸他,隻有默默地注視著,聆聽著。

    嬴楚呢喃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如今,我在忘川的此岸,伊人已到了彼岸,她怕是已經忘了我了。”

    “王兄與王嫂雖不能攜手共老,可王嫂也定不會忘記王兄的。”阿房看著日益消瘦的嬴楚,生怕這秋風吹碎了薄如紙片的他。

    嬴楚眼角流下兩行清淚,他閉上雙眼,歎了又歎,心想還是她忘了自己才好,這一生終究是負她良多。

    阿房拿出絹帕為嬴楚拭淚,嬴楚猛然睜開雙眼鄭重的看著阿房說:“王後,憐取眼前人。”

    阿房的手在空中停住,後又慢慢放回。

    “王兄你知道的,他是君王,不能愛美人,隻能愛天下。”阿房的雙眸中帶著一絲落寞,他們兩個要走在一條路上,怕是強求了。

    嬴楚笑著搖了搖頭:“越是看著刀槍不入的人,心中便越是柔軟,並非是他不想就不會發生的,另一麵渴望一份感情,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太了解他了,可以帝王冷血指揮千軍萬馬,亦可以柔情似水在一個rén miàn前潰不成軍。”

    阿房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擺弄著亭周圍的出雲蘭,笑道:“這是什麽蘭花,若此深秋,竟不凋敝?王兄可否送阿房一株?”

    嬴楚看到阿房手中的蘭花,眉頭一皺,隨即又說道:“這是你嫂子生前的愛物,一共就這麽幾株,王兄想留個念想。”

    阿房見是妘夫人生前愛物,便說道:“那便不奪人所好了。”一陣秋風吹來,吹得那蘭草左右搖姿,阿房擔心嬴楚身體,便勸到:“歸去吧。”

    嬴楚凝重地看了一眼那出雲蘭,兀自說道:“歸去吧。”

    阿房攙扶著嬴楚來到書房,看到了妘夫人的畫像,阿房過去細細賞看,之間畫中人雙瞳剪水,靜若梨花,阿房回頭問道:“王兄這是你畫的嫂子麽?”

    嬴楚點頭,輕撫畫中人的麵頰:“可惜,畫不出她的萬一。而如今,她的音容相貌,在我腦海中日漸模糊,隻剩下一個輪廓。”

    阿房見自己又惹嬴楚傷心,便打岔道:“王兄這畫工還是了得的。”

    嬴楚放下手中的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說道:“你自己家中有個畫藝更為精湛的,別想勞煩我這病人。”

    阿房知道嬴楚在指嬴政,便也沒接話,反而與嬴楚談論了一些諸子百家,兩人相談甚歡,直到管家敲門通報說晚飯做好了,阿房回頭看著嬴楚問道:“這麽早?”

    嬴楚笑道說:“再晚一點宮門就要落鑰了,你不會想餓著肚子回去吧?到時候餓壞了,嬴政向我來討人我可沒法交代啊。”阿房見嬴楚如此思慮周全,兩人會心一笑。

    晚飯時,阿房見一桌子素菜,抬眼看了一眼嬴楚。

    嬴楚看了一眼阿房:“委屈王後了。”

    阿房搖頭,自知這是王兄在為王嫂守喪:“阿房隻是感慨王兄和王嫂鶼鰈情深。”

    嬴楚不語,隻是給阿房夾菜,兩人一陣沉默,嬴楚突然哽咽到:“她生前我待她並不好,讓她受了諸多委屈。”阿房抬頭看著哽咽的嬴楚,拍了拍他的後背,心中想到,怕是王兄在說王嫂生前死後的那些流言罷了,或許是王兄用情太深,怎麽會對王嫂不好呢。

    飯後,嬴楚送阿房上了馬車,阿房叮囑嬴楚到:“終究你尚且在世,她生前你無法彌補,她死後你也莫要她為你擔憂,替她照顧好自己。”

    嬴楚默默點頭。

    待到馬車剛剛出發幾步,嬴楚在後對著馬車喊道:“王後不要步嬴楚後塵,憐取眼前人。”阿房聞聲掀開車簾,靜靜地注視著嬴楚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就久久地佇立在那裏,阿房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

    待阿房走後,嬴楚看了一眼管家,然後說道:“把那些害人的出雲蘭收起來!”

    管家眼珠一轉,深知自己辦事有差池,忘記在王後來之前將那些有害於女子的出雲蘭收走,還好王後沒有與那出雲蘭待得太久,不然他難逃其究。

    馬車聲隆隆作響,嬴楚的話語在耳畔回響,阿房看著這黃昏下巍峨的鹹陽宮,出去一日竟然冒出一絲歸宿的感覺,這裏是自己的歸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