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瀾夜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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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綿的夜雨灑落在空曠的帝宮之內,兩名娉婷的宮女提著暗黃的宮燈走在前方。蘇撐起一方紙傘,遮在輕皇的頭頂,女念師與那名中官則各自打著一把傘。四人三傘,緩步走在廣闊的宮道上。即便已經修行了十年,早已不懼寒暑,蘇卻覺得今夜的這場雨著實有些寒涼。輕皇卻是滿臉焦急之色,疾步行走著,全然不顧濺起的雨水沾濕了她的裙擺。
一行人走得很快,步入九龍塔下玄鐵鑄就的轎廂之內,伴隨著嘈雜的齒輪機括聲,片刻便可直達塔頂。帝君的寢宮便佇立在塔頂,殿前是一片巨大的廣場,一條寬闊的石道貫穿整個廣場,連接著寢宮與飛梯之間。石道兩旁聳立著兩排巨大的石燈,南海巨鯨熬製的燈油晝夜不息地燃燒著,映襯著整片廣場猶如白晝。
穿過石道,拾階而上,推開沉重的殿門,兩名宮人與中官便退了下去。偌大的寢殿之內,空無一人。輕皇正要走進去,卻被她師父拉住了。
“等等。“中年女子提醒道。
輕皇卻沒有在意,徑直跑進內殿。芙蓉暖帳之中,一名貴婦伏於床榻邊,她的眼圈微微泛紅,妝容淩亂卻依稀可見麵容保養得極佳。服飾華為,雍容典雅,正是帝後。
“母後。“輕皇輕輕喚了一聲。
“是皇兒來了。”貴婦回頭,見是輕皇,說道。環顧眾人,最後目光落在蘇的身上,問道:“這位是?”
“一位朋友。”輕皇回答道,語氣溫和。蘇卻覺得有些奇怪,這兩人說話的神情語氣雖然溫和,缺少了些尋常母女的親切,看來這對母女的故事倒也不少啊,蘇這樣想到。見中年女念師淡然站於一旁,未與這位帝後行禮。便微微一頷首,站到了一旁。
輕皇越過帝後,徑直走到榻前,帝後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讓過位置,說道:“帝君剛剛睡下,說皇兒過來便喚醒他。”說著便紅著眼眶,想要上前喚醒榻上之人。
“讓他睡會兒吧。”輕皇阻止了她。
床上的老人,神態安詳,呼吸卻是衰微,身形也不如往日的豐腴,此刻躺在軟塌之上竟顯得有些佝僂,輕皇忽然有些難過。這個男人,富有天下的男人,此刻卻顯得那麽的滄桑,也許不久便將變成在九陰山的地宮裏一尊石像。
似乎想要轉移自己的悲傷,輕皇回頭環顧了一下殿內,問道:“承霖呢?”話說出口,才覺得聲音哽咽。
帝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遞過一方手帕,說道:“想哭便哭吧。你父皇醒來看見你能為他難過,或許會更欣慰吧。”輕皇卻沒有接過去,眼淚已然溢滿眼眶卻依舊強忍著不哭出來。
“唉。”見她這樣,帝後輕歎一聲,收回了遞出的手帕,繼續說道:”你這孩子就是這樣,從小到大都這麽生分。就算他把所能給的一切都給了你,你也一直對他冷冷冰冰的。“
“有時候我常常在想,”帝後扶住一旁的木椅,緩緩坐下,露出一絲疲態,有些頹然地說道,“你或許真的不是我的孩子,隻是借由我腹生出的神祇,給你再多的寵愛對你來說也不過是俗世的供養。”聲音越說越顯得寒冷。
蘇和女念師對視了一眼,便退出了內室。
輕皇卻站在一旁,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裙擺,眼淚卻已經在眼眶中打著轉。
床上的人卻緩緩醒了,有些掙紮的想要直起身來,輕皇連忙擦掉了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扶著老人靠在軟墊之上。帝君看著殿內的妻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皇兒來啦。”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連串的咳嗽。
“恩。”輕皇扶住帝君,說道:“你不要多說話,身體要緊。”滿臉的擔憂之色。
帝君見輕皇這副神態,卻顯得極為高興,卻還是寬慰道:“不要緊,人總會死的。這一點,朕想得開。”
“咳咳朕剛剛還夢到輕皇小時候趴在朕的膝蓋上纏著朕講故事呢,想不到,這麽大了,朕的小輕皇還是這麽愛哭鼻子。”聽到這話,輕皇終於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伏在老人的懷裏抽泣。帝後也有些動容。
“好多年了!”帝君悵惘了一聲,“朕的小公主好久沒在朕的麵前哭了,也沒對朕笑了。咳咳輕皇的笑容真的是好看啊。”
“父皇!”輕皇呼喚道,帝君的每一個字都一聲聲的刻在她的心田裏,淚水宛若決堤,沾濕了帝君的前襟。
帝君拍了拍她的背,繼續說道:“我一直以為是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逼著你處理朝政。隻是隻是朕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大殷啊。”
“朕登基二十餘載,東拓蠻荒,西鎮諸國,南驅海族,北靖沙洲。”提起畢生功績,帝君顯得極其興奮與激昂,“朕平生所願,便是於後世千秋萬代,我大殷一統寰宇,馳騁七海。”
帝君忽然用力抓住了輕皇的手,“再給朕一百年,再給朕百年啊。隻是可惜可惜啊。咳咳”聲音裏透出無限的悵惘。
“所以,朕欲將帝位傳給你。“輕皇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越發的用力,帝君的氣力仿佛都耗盡了。“相較於凡人寥寥百年的壽數,你一定能實現朕的心願的。”
“答應朕。”帝君祈求著。
輕皇低頭抽泣著。
“答應朕。”帝君繼續說道。
輕皇抬頭盯著自己的父親,腦海裏有些猶豫。
“答應朕!”帝君吼道,這一聲卻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身體挺起,目光直直地盯住輕皇,目光中似乎有著不可抗拒的命令,以及虔誠的祈求。
“恩。”輕皇輕輕點了點頭。
“別怪父親。”見輕皇答應了,帝君低低地呢喃道,卻永遠的躺了下去。
“父親!”撕心裂肺哭喊從殿內傳出,蘇闖進去的時候,輕皇頹然地跌坐在床前。不過片刻的光陰,帝後仿佛也蒼老了幾歲。帝君駕崩了,國家不可一日無主,她強打起精神,呼喊道:“來人啊!”
連呼幾聲,卻一個內侍都未出現。她敏覺地知道有什麽地方不對,蘇和中年女念師對視了一眼,也察覺到了不對,隻有輕皇一個人頹然跪坐在臥榻胖。
“真是令人感動的舐犢之情啊。”一名男子鼓著掌從帷幕之後走出。
與此同時,北境人間嶺。戰火連天,整片夜空都被燒的通紅。北境聯軍發動的夜襲已經持續了半夜,人間嶺破關似乎就在眼前。萬載以來,北人終於將要南下了。
距離戰場之外的一座沙丘之上,一輛馬車安靜得停在一旁。駕車的赫然就是傾雲國主高舒夜。一名紫衣女子從車中走下來,在靜姝的攙扶之下走下馬車,站立在沙丘中上,眺望遠方的連天的戰火,知道無數的血肉正咋這火光之中拚殺衝撞。
紫衣女子抬頭眺望夜空,星海璀璨,掐指細算。
卻忽然回頭,對侍奉在身後的傾雲國主說道:“國主對於陰陽寮的敬意無以為報,南xià zhù定是鮮血鋪就的道路。沙海需要統一,人民需要hé píng,放手去做吧,無論其他陰陽師有什麽想法,我個人支持你!”
傾雲國主聽聞此言,大喜過望。連忙虔誠地跪下,說道:“傾雲國願世世代代侍奉陰陽寮。”
紫衣女子顯然很滿意她的回答,嗯了一聲,便鑽入了車廂。靜姝駕起馬車,駛離了沙丘,目標卻是南方。
傾雲國主無比虔誠的跪著,良久,直起聲來,看著遠方衝天的血火,依舊不斷傳來的殺伐之聲。在火光的映襯下,他的嘴角咧成了一個誇張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