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眼還眼
字數:8797 加入書籤
打南邊駛來的馬隊在太原城中的員外府前住了腳。
這揚馬為首的是個著湖藍繡衣的苗人,她的威態畢露,一眼便讓人認出了她是城東張員外的家眷,讓那些平民百姓們統統避之不及地在擁擠集市上讓了條路,足容這長長一溜兒的馬隊
順暢無阻地通過。
藍水蝶的身後傳來一聲笑,“藍姑娘好大的權勢,尋常百姓都怕你怕得不行呢。”
“中原土狗向來結群而居,但凡遇見半隻無能的異類都會群起而攻之……這一點,你竟不知道嗎?”
蕭陌然又是一笑,“姑娘說得對極。”
欺軟怕硬、結伴欺淩,並不隻是一個人的毛病。
世人眼中的名門正派聯袂剿邪,是稱為民除害、替天行道,事實上,卻又何不是一種排除異己的方法?
可這世間,身有反骨不肯讓意誌隨他人擺布的實在太少,好比結群而居的土狗中忽然生出了一隻狼崽,若不凶殘,便很快會化成眾口之中的碎片。
——連屍骸都不留。
停在門前的這隊馬上,就坐了三隻狼。
這一位來自異域,而又風骨嬌媚別致於中原女性的南疆美人,因著一身狠毒功夫和南疆出身,常成為員外府上的眾口之矢,而這其中,又以正房夫人黃瑩瓔的態度最為刻薄。
藍水蝶帶著眾人剛往門前一邁,便聽守門的家丁一聲喊:“夫人。”
這一句自然不是喚她的。
“呀,蜜兒!快瞧瞧,是誰來了?”
身著上好的紅底繡金綢服的女人張口笑道,細柔的嗓音像針尖一樣紮人。
她身邊的綠衫女婢探出個頭來,白淨的一張娃娃臉,吐句卻如蛇蠍陰狠,“回夫人,蜜兒隻見到了隻騷狐狸,並未見到什麽人。”
黃瑩瓔一笑,抹了蔻丹的指尖一點,視線就轉到她身後跟著的幾個人身上去了,“怎麽,小狐狸,你是怕大人不能滿足你,這又從外頭帶了兩隻野的進家?”
藍水蝶也不氣,彎彎的狐眼仍眯著笑,若無其事地退了一步與蕭陌然道:“公子,你和mèi mèi倒是被奴家害得也變成野狐狸了呢。”
蜜兒豎眉:“夫人,你少看這賤蹄子,看多了是要汙了人的眼的!”
“汙了眼?”
藍水蝶的眼珠轉了轉,麵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看我會汙了你的眼嗎?”
年紀小小的婢女被她這突兀的逼近驚了一下,麵上卻仍打著精神,強撐背脊挺胸回應:“是啊!像你這種肮髒……”
她的話音未落,高她許多的女人卻已動了!
蜜兒沒看清她是怎麽動的手,隻見那纖蔥一樣的指尖刀子一樣地捅進眼眶,被生挖眼珠的劇痛便像尖刀一樣釘在了大腦!
兩道血柱隨著藍水蝶的指上勾著事物的退出一道噴射而出,耳邊兩個人的尖叫和哭嚎混在了一起,驚動了前來巡邏的護院家丁。
“啊——!!!”
“噗”。
媚笑的女人甩了甩手,那兩隻血肉模糊的肉塊便被很是隨意地拋在了地上一滾,畫出了歪歪扭扭的一道血跡。
“你這是做什麽!”
黃瑩瓔顫抖著蹲下扶住掩麵嚎叫的女婢,本如桃花春水一般的麵頰刷地變成了慘白。
藍水蝶依舊笑著,五官卻隱隱的扭曲,“奴家是怕這汙了的眼誤事,這便先一步幫蜜兒將它挖了……mèi mèi,你說姐姐說得是也不是?”
染血的布靴一步踏前,四周便嘩啦啦響起一片拔刀的聲響。
刀刃寒光在日光中反射出刺目的白,照亮了圍過來的十隻腳。
“哈,這是怎地?我不過教訓一個下人,也輪到你們出來執言仗義?”
她的柳眉一翹,狐眼也帶著銳度斜上鬢,整個人都散發出凶惡的戾氣。
“藍水蝶,你怎麽這麽狠的心!蜜兒好歹也是與你同住一屋五六年的家人,你竟……”
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情,那窈窕身段驀地彎腰極癲狂地笑開,她的肩膀和身軀都在笑聲中顫抖了,竟比地上那團喜紅的綢服抖得還要厲害!
“你……”
“夫人可折煞奴家了,奴家不過一介南疆出身的賤民,怎擔得起夫人口中的‘家人’之說。”
藍水蝶不再笑,扶上了右腰別著的牛皮縫的刀鞘,裏麵安睡著的彎刀像一把鉤子,尖銳的寒芒已隔著層鞘傳到了手心。
“你們中原人的家人,都是要對人拔刀相向的嗎?”
“藍水蝶,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到底是誰啊……夫、人?”
嬌俏女人的刀光驟起,轉瞬就已捅入一名侍衛的肚腔!
鮮豔的紅色像雨一樣濺了黃瑩瓔一頭,這位自小生長在富商家庭的女子哪裏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黃瑩瓔一時便再也顧不上什麽尊貴的身份,捂臉發出了狂亂的尖叫!
“大人!大人——!”
揮刀在人群中舞著的美人發出了尖銳的狂笑,和那些侍衛的慘叫混在一起,合著不斷濺飛的鮮血,竟在不覺間便將偌大的前院變成了屠殺地獄!
殘破軀體一個個倒下,湖藍衣色已被染成了暗紫,浴在鮮血中的女rén miàn目扭曲著,心底卻有抑製不住的快感隨著那些鮮血一道噴湧,“大人?你家大人現在恐怕還在榻上和你那手下的十幾號婢女輪著睡呢吧?”
“不過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不會兒就送他來見你……畢竟張大人和夫人你伉儷情深,深到死了也要同穴而眠呢!”
黃瑩瓔見此番求助無果,隻得扭頭轉向藍水蝶身後的一雙男女,那氣度非凡的男人隻是站著,一隻手掌與麵色蒼白的女人牢牢相扣,望向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公子!公子!!你救救我!方才是我不好,是我有眼無珠,你快救救我!”
他雖隻著了粗衫布衣,仍無法遮掩如玉清絕的風姿,這一點,在他跟著藍水蝶進來之後,黃瑩瓔就發現了。
見他仍無動於衷地站著,黃瑩瓔銀牙一咬便撲了出去。
她的腿已被嚇得軟,為了求生隻能用手趴在地,找準人群的縫隙向外爬。可這樣的嚐試沒持續到兩秒,就有人抓起她的腳腕野蠻地向後拖拽。
毫無阻礙物的平坦石板地麵讓手指無處可抓,她隻能徒勞地看著視野中的兩隻人影又漸遠。
黃瑩瓔一咬唇,絕望地喊道:“公子!你救救我!妾願為你做牛做馬!”
這已是她作為女人最後的自尊,為了求生她已突破這底線,如若被拒,那她也再沒什麽可以用來交換了。
黃瑩瓔的視線緊盯在年輕男人的麵上,昔日澄亮的剪水秋眸因瞬間蒙上的薄薄水霧而變得混濁,像是極怕他此時說出個不字,她被喜紅色包裹的身軀瑟瑟發著抖。
蕭陌然未再閉口不言。
可即便那溫淺的聲音像煮茶甘潤,也阻止不了那言語間的冷漠。
“夫人,莫要失了你最後的驕傲。”
黃瑩瓔眼中最後的一抹希望像風中殘燭,被這一句驀地熄了。
“夫人啊,你出身名門,怎能學上我這賤婢為了求生不擇手段地爬上男人的床呢?不過可惜啊,別人是不要你的呢!”
那酥麻入骨地嬌笑聲毫無間斷地響起,到了黃瑩瓔的耳中,卻猶如地底之音,一字一字地瓦解她的理智。
“閉嘴!我和你不一樣!啊——!”
黃瑩瓔的頭皮一緊,整個頭顱都被拽得揚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自願爬上那老賊的床嗎?”
藍水蝶咬牙切齒,“我那時不過十二歲!”
黃瑩瓔忍著淚反駁:“那隻能說明你們南疆的女人天生**……”
“好一個天生**!”
她不再與她多費口舌,“既然這個家的所有人都視我為虎為豹,那便讓我這賤人將罪名安實了吧!”
彤紅的唇角一撇,手中的銀刀便在半空劃出一道亮光,緊跟著一道血柱直衝向了天幕,又在一尺有餘的地方無聲墜了下來,重新回到它的主人合不上眼的麵上。
喉管被切開的部分一刻不停地灌入空氣,黃瑩瓔張著口,越想要大聲呼喊,脖子上的那個缺口便愈快地冒著血泡。
空氣很涼,傷口很痛,可她沒法那麽快地死掉。
“夫人,鬧劇到這裏已經可以結束了,看來最後贏的人是我呢。”
藍水蝶笑了笑,一腳踢開她妄圖抓過來的手,持著滴了血地刀向那緊閉的廳堂走去。
“看看,這家裏還有誰想讓奴家死來著?……啊!夫人您好像還為大人生了個小公子吧?甚好甚好,我這就叫他下來陪你!”
她嘻嘻笑著,玩鬧一般輕鬆地吐出這些話,剛要向裏頭邁步,卻忽然被一人出聲相阻。
“藍姑娘,我們時間不多,麻煩你盡快解決。”
她的唇雖彎著,暗紅色的眸底卻毫無笑意:“我知道,跟我來。”
藍水蝶並不是要蕭陌然他們看她血刃仇敵的場麵。
隻不過在她完成任務的最後一步,偏有那麽幾個不長眼的往她槍口撞,她隻好順道將他們殺了。
但事已至此,殺一人是殺,殺十人也是殺,藍水蝶就將員外府的十幾號人口一把繳了個幹淨。
家丁和婢女還有外室的幾房夫人和她們的孩子,藍水蝶一個一個地捅,捅完了第二十四號,還有最後一個,是她決計不會放過的。
沉重的木門在掌下發出了吱呀的響聲,藍水蝶踏了進去,暗沉無光的室內沒有點燈。
有一條幹瘦的身影躺在偌大的雕花木床上,喜紅的被,翠綠的枕,床梁之上甚至掛著幾道彩色的輕紗幔,那被一層層顏色掩在後麵的人卻像是被這麽些紅粉色彩埋葬了,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銀白色的刀劍滴著血。
藍水蝶握著刀柄,嬌笑著擁了上去。
“大人!”
那聲嬌媚至極,又酥麻入骨,渾然的作態如同她的天性,“你看,我帶誰來了?”
被子裏的老人動了動,沒有醒。
“是那林氏的血脈啊大人!還有那株藏在葉家莊育沛神草……我們離不老神藥煉成,隻差一步啦!”
枕上幹枯地眼眶驀然睜開了,濁黃地兩隻瞳孔血絲盡迸。
“神藥!神藥!!”
張員外啞著嗓起了身,“神藥……看!”
“啪”。
昏黃燈火應聲而亮,門前悄然立著一對男女。
“神藥!神藥!!”
他仍這麽啞著嗓叫著,半坐起身的雙手舉過頭頂揮舞著,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大人莫急,咱們還差一枚鼎。”
濁黃的眼珠終於動了動,轉向藍水蝶的方向。
“神藥。”他說。
“可這鼎呀,可貴得很……奴家手裏的銀子,可是不夠買的呢……”
“神藥。”
張員外又說,像是聽不懂她的話,仍將這二字不斷重複。
這身居高職的員外竟得了癡症!
淩昭眸中閃過一絲詫異,緩緩回眸與蕭陌然對視。
藍水蝶貼唇送上他的耳朵,輕輕地道:“大人,我缺的是錢……”
油盡燈枯的老人不再說話,抬手掏向懷中的動作不斷震顫,抖出的半枚青銅鑰匙反射出青綠的光澤。
藍水蝶地眼神一亮。
“對了,就是這個……拿到它,就可以去煉藥了……”
帶著體溫的鑰匙落入她的掌心,藍水蝶還來不及高興,便忽覺耳邊傳來一陣麻,她下意識地一躲,才發現那男人的左手上不知何時已撚了一根針,淬毒的尖頭在光中泛著深綠。
“神藥……換……”
便是在這種時候他也不忘算計她!
藍水蝶摸到了耳垂上的血珠,怒了,朝他麵上啐了一口,罵道:“你這老賊,竟敢算計我!”
“神藥……換……不換,死……”
女rén miàn目猙獰,一腳踹上了他的肋骨,便聽哢地一聲輕響,那人叫了一聲便隻能躺在床上喘氣。
“你以為我怕死?你折磨了我那麽多年!那麽多夜晚!哪一天我不是生不如死地過來的?!”
她在他麵前掀開衣襟,露出了藍底的肚兜,那之下的肌膚卻可怕地凹凸著,有被火點點燙傷的痕跡,也有被尖銳利器拉扯撕裂的疤痕,甚至在她的左胸上,還有塊不知被什麽挖了一塊肉的凹洞!
“狗老賊!你睜開眼看一看,這身上的哪一道傷不是你弄得?當年你隻為搶一塊寶玉便將我全族屠村,又將我**強行納入你的床幃!外人不知我是被你所逼,個個嘲我放蕩不堪,殊不知這些可怖疤痕,全都是拜你所賜!”
“神藥……藥……”
“神藥?”
藍水蝶一掌掐住他的脖頸,“你這賊人還妄圖長生不老?真是可笑!”
張員外地麵色青紫,被施力的喉嚨逐漸喘不過氣來。
“你可知道,我方才已將你這府上二十四號人都殺了……連你那最愛的小兒子都沒留下呢。”
“藥……”
他隻是重複。
她一聲冷哼,鬆開了掐住他的指,遠遠地退到了床榻之外,一手揚起了刀。
“爾等庸人,活著也是禍害,神藥和財產,便都由我收下了。”
藍水蝶一字一頓:“大人,你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