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結束在片刻之後。

    望著已經癱瘓在地上喪失戰鬥能力的巡遊者，45麵無表情地退出了彈夾，檢查了一下剩餘的彈容量。

    這是一台將自己wěi zhuāng成一個大黑xiāng zǐ的模樣，然後混入房間的角落中和其他xiāng zǐ置於同處的休眠中的巡遊者，當剛剛走進房間中的45基於自身直覺上的反應而將注意力全部tóu zhù到這個角落中時，不知是觸發到了什麽隱藏的開關或誘因，讓這台本該繼續休眠下去的巡遊者突然重新啟動了中樞核心，並迅速點亮了鏡頭中的紅色光芒，再伸展開四條機械腿和兩根槍管，準備執行某項未知內容的預設命令……然後，它就被45的“點名”了。早已做好各種心理準備的45在看到一盞“紅燈”突然亮起在自己眼前的第一反應就是抬手先射一梭子彈過去，反正現在會出現在這個房間裏的除了“隊友”以外什麽都有可能，那麽與其像個傻子似得在原地蒙圈浪費時間，還不如先用子彈去跟對麵打一聲招呼。而最後的結果也證明了她是對的。

    當指尖扣動扳機向前方傾瀉出一長串火線的同時，預警係統正好將對前方目標的配對信息告知了45：

    敵人。

    簡單明了。

    然後，戰鬥就結束了。

    “您需要的子彈已經送到。還需要其他的配送fú wù麽？”在她起手射擊的數秒間隔之後，又有兩陣短促的射擊聲相繼響徹了整個樓道，顯然，在整個研發中心的一層中並不隻有自己這個房間藏著這份大禮，在隔壁56-1和加利爾負責檢查的房間中應該同樣休眠有一台巡遊者……或者不止有一台。但正當她最後端著下掛有戰術手電的槍往整個房間晃完一圈打算退身出門去查看另外兩名隊友的情況時，突然從被封死的牆壁外，傳來了兩聲爆炸般的轟鳴聲！這一完全超乎預料之外的動靜讓45的動作瞬間僵停了一秒，因為從動靜傳來的方向上看……那裏，是葛盡和司登負責查探的廠區主樓！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源自身體的本能衝動讓她直接無視了剛剛走出房間、因為剛才的那兩聲動靜而同樣一臉懵逼和緊張的隊友們，拔腿就朝研發中心連通往工廠中央小天井的正門方向一路飛奔而去……

    然後下一秒，從光脈通訊器中就傳出的M14輕描淡述的聲音。

    當另一個人的聲音驟然灌入耳中後，那股憑空湧現出的衝動感便瞬間歸隱於無了。生生地止住了前衝的腳步，45站在黑暗中，聽著從通訊器中傳出的又一個人的聲音：“一管止血泡沫，和一塊眼鏡布。”是那個傻子的聲音，話音中滿是一如既往的輕鬆和笑意，聽不出任何痛苦或虛弱的感覺來，照這麽看，應該是沒出什麽問題……在明確了這一點後，不知為何，心中似乎確實有了一種“安下心來”的感覺，連帶著先前那種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神秘力量扼住自己喉嚨的近乎窒息的感覺也在這一刻消隱於無蹤了。不明白自己的情感模塊為什麽會生成出這樣的內容來，也不懂剛才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突然產生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感……將這份疑問抱持在心中，45在猶豫了片刻後，輕聲開口，將聲音送入了光脈通訊器中：“……這裏是45，和同組成員加利爾、56-1在研發中心內遭遇敵鐵血單位。”轉過身去，正好迎上了從背後投往自己這邊的來自隊友的注視，當看到她們不約而同得朝自己這邊豎起的大拇指時，45抿了抿嘴唇，然後繼續組織著語言，說，“現已確認消滅敵方單位，並完成了研發中心一層的淨空作業，準備向上層轉移……”

    “恩，辛苦了。做得很棒。”

    “……恩。”

    “這邊的戰鬥也才剛結束，司登正在檢索那台巡遊者的核心數據，完事後我們也會繼續往樓上去。”

    “……恩。”

    “怎麽了？”從頻道裏傳出了他略顯疑惑的聲音，“聲音聽著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出什麽事了？”

    “……”明明平時總是一副樂樂嗬嗬的傻子模樣，可偏偏總在這種時候感覺異常得敏銳，從初見麵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斷領教這一點的45深知自己心裏的那點小疙瘩是不可能糊弄過這個難纏的男人的，與其遮遮掩掩得擺出一副逞強和狼狽的姿態，倒不如直接坦白了說，這樣還更符合自己的風範……於是，在片刻的靜默和斟酌後，她重新開口，“剛才的爆炸聲……是怎麽回事？”

    “啊，這個啊。因為我和司登剛才扔了兩顆手榴彈出去把牆給炸了，所以動靜稍微整得大了一點。”

    “……敵人很難纏？”

    “一共四台巡遊者，難纏倒是不至於，就是我手上的槍太坑了點，非實彈類兵器不適合對付它們。”

    “……你……”

    “恩？”

    “……”

    “喂，別亂吊胃口啊，你剛才想說啥？”

    “……你……”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像是要以此來給自己鼓勁似的，45閉上眼睛，又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慢慢地從唇間往外挨個蹦著字：“你……怎麽樣。”

    “怎麽樣？”

    “受傷了麽。”

    “別用一副篤定的口氣來問這種問題啊。”

    “快死了麽。”

    “喂，越說越過分啦！還有不要以我鐵定受傷了為前提來推進話題啊，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呢——”

    “哎呀，指揮官您就安分一點吧，不要亂動啊。”突然，在兩個人的對話間無端得又強插入了第三個人的聲音——M14然後用一種無比浮誇的語氣說道，“都已經傷得這麽嚴重了，血肉模糊慘兮兮的，不好好把藥膏敷上的話，別說是走路和開車了，沒準等回到指揮部後就得直接動刀子截肢了也說不一定哦。”

    “隻是被子彈擦過大腿而已，為什麽會傷成那麽慘烈的模樣啊？而且14你人根本就不在這邊啊——”

    葛盡最後的辯駁，45並沒有聽到……或者說，在從M14的口中聽到了有關葛盡傷勢的描述後，她的主觀意識就已經將後續的對話內容盡數屏蔽了。原本止於中途的腳步開始重新向前邁動，將剛剛說過的“準備向上層轉移”的話盡數拋到了腦後，在黑暗中用戰術手電照亮了前行的道路，很快，45飛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加利爾和56-1的眼中。駐足於各自手電的光暈邊緣，兩位戰術人形麵麵相覷得相互對視了一眼，後者旋即聳起肩膀，擺出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我就說吧，隊長她和指揮官的關係鐵定不一般，隻是隊長單方麵在藏藏掩掩得不擅長表達罷了。”

    “就你話多。”從56-1的臉上收回目光，加利爾重新端起手上的槍，“走吧，既然隊長暫時離隊了，剩下的幾層樓就由我們來清理幹淨吧。”

    ·

    45最後是在工廠外的那輛越野車旁找到葛盡的。後者這會兒正倚靠在駕駛座的車門上，皺著眉頭緊盯著手上的互聯模板，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不過在聽到身旁有人靠近過來的腳步聲時，他還是立刻就抬起了頭來，將目光望向了工廠大門的方向——“喲。”他衝45招了招手，“已經探查完畢了麽？辛苦了。”

    慢慢地挪動腳步，走到了葛盡的麵前，45沒有回應對方的話，隻是低頭將目光點落在了他的腿上——

    在他左側大腿的外側褲管上，破開了一道碩大的口子，在破口的邊緣處還沾染上了一片早已幹涸的暗紅色血跡，透過破口往裏頭望去，映入眼中的隻有一團白糊糊的形似泡沫的凝固狀物體。那是用來快速止血和凝固傷口的自愈用止血泡沫，顯然這一道口子就是葛盡剛才所說的“被子彈擦過大腿”的位置，僅僅隻用一管止血泡沫就能恢複到可以站立和行走的狀態，看來誠如他自己所說，這的確隻是一道輕傷。確認完這一點，她像是鬆了口氣似得稍稍懈下了一直緊繃在雙肩上的力道，然後在葛盡猝不及防之下，突然伸直了腿一腳踹在了他的傷口上，踹得葛盡登時就齜牙咧嘴了起來，“哎喲臥槽姑娘你這是鬧哪樣啊……”

    “……哼。”扭過臉去，輕哼了一聲，45的臉上寫滿了“不爽”。

    “講道理騙你的人是14又不是我……”隻在心裏暗自嘀咕了一聲，葛盡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他知道45踹自己這一腳的理由……看著45留給自己的那張滿是各種“不爽”的側臉，默默凝視了片刻後，葛盡突然輕輕地笑出了聲，“謝謝。”把互聯模板收起後扔回到駕駛座上，葛盡對著麵前這位似乎始終在和自己鬧別扭的女孩，說，“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也想是我在自作多情，但如果不是，那麽……謝謝你的關心。感覺上，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在我麵前做出這麽強烈又直率的情緒表達吧？”打量著女孩那張雖然依舊緊繃的側臉，葛盡笑著伸出手去，在女孩的臉頰上輕輕地點了點，“那，這份情緒，我確實收到了。”

    “謝謝。”

    當最後這兩個字從他的口中蹦出後，女孩慢慢地……低下了頭。

    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挪動腳步，站到了車邊與葛盡並肩的位置，學著他的樣子倚靠在了車門上。

    目視著女孩的動作，葛盡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明媚的笑意。他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抬頭凝望著天空。

    這一刻，雖然沒有任何交流，但葛盡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第一次，拉近了和這個女孩之間的距離。

    “為什麽站在外麵。”沉默了半晌後，依舊是45先打破的沉默。

    “被司登趕出來了。”苦笑著撓了撓鼻尖，葛盡有些尷尬得說，“明明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傷口，完全對行動構不成影響，但還是被她態度堅決地從裏麵趕出來了……嘛，看到她能用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跟我說，後麵的探查工作就由她一個人來完成，這一點已經能算是今天的最大收獲了，我還是很開心的，不過身為長官居然讓自己的下屬擔心到這種程度……我的確還很不夠格啊，看來今後要更加努力才行了。”

    “努力讓下屬更擔心麽。”

    “你這麽說就太傷感情了……”

    “……剛才，你在看什麽？”

    “恩？哦，你說互聯模塊啊。”瞥了眼車座上的“萬用工具”，葛盡慢慢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剛才在戰鬥結束後，我讓司登從其中一台核心受創程度相對較輕的巡遊者中檢索出了被記錄在中樞核心裏的數據檔案，想看看在裏麵有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沒想到經過互聯模塊的譯對和整理，真的讓我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了。”迎上45挪往此方的目光，葛盡撇起嘴角，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一份行動路線圖，記錄著這一批巡遊者從前線戰區開始，一直到這邊這個工廠為止，這一路上走走停停所途經的所有路線。”

    “以及，它們是從哪個轄區的地界上漏過來的。”

    “回去以後，我得先找這位同僚前輩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