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回』抱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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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安家的帳篷富麗堂皇,珠寶瓷器把周遭點綴得光燦明亮。
應該是個私下的會麵,帳內除了幾個招待的仆役,其餘並無閑他人等。首領坐在正中的虎皮軟座上,厚壯的肩膀半披一件華麗長袍。他的胸前纏著紗布,聽說那天晚上胸肺受了箭傷,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妲安站在他身旁捶著肩,細挑的眼兒不時把下首並座的蕪薑與蕭孑比量。
蕪薑陪著蕭孑一塊兒來了,妲安的笑容總是豔媚,蕪薑不放心蕭孑單獨跟她走。不過蕭孑似乎也並不反感蕪薑跟著,竟然破天荒在門口等她換完衣裳。
或者他原也不打算和妲安隻身走一路。
有侍女端著銅盤走進來,在正中間鞠了一躬。首領揮揮手,那侍女便把酒與小食遞至二人的桌上:“客人們請用。”
蕭孑說了聲謝,揩著碗沿輕抿一口,依舊是冷淡的態度。
首領眯眼將他打量,但見他一襲靛青色交領長袍筆挺修身,那寬肩窄腰、劍眉長眸,雖著布衣卻掩不住氣宇雋貴,這次的語氣卻是謙和:“聽說你是漢軍的部屬,和匈奴打了八年的交道。”
蕭孑打了一拱:“不敢當,目前乃是個流亡在外的敗將戰俘。”
首領想起早前鄙薄的那番話,麵上頗有些尷尬。緘了緘聲,歉然道:“你們漢人的那些糾葛我不參與,更不會走漏風聲。既然來了這裏,幫助了我的族人,你就是我的座上客。先前言語中傷之處,還望先生見諒。”說著親自敬上一碗酒。
咳咳咳——”塞外的烈酒燒人,喝完連連重咳幾聲,病態頓顯。
阿爸,說了不能喝你還喝。”妲安咬著嘴唇,滿麵的憂慮,一邊說一邊求助地看著蕭孑。
蕪薑還沒見過妲安這樣柔弱的時候,她發現妲安對麵拓烈與子肅像是兩個人。在拓烈麵前,妲安是張揚奔放的;而麵對清雋的漢將子肅,妲安卻是嫵媚嬌柔的,還特地說的是漢話。
這讓蕪薑有點兒不舒服,好吧,她其實就是個小心眼兒、也許還是個控製狂。斜眼偷瞄蕭孑,發現他正低著頭蹙眉沉思,她的心裏才好受一點。
有時候這家夥的高冷還是比較合她心意。
首領示意女兒不要說話,複又沉聲探道:“如此,先生對匈奴蠻人的戰術可謂熟稔。綜觀我這一方小寨,倘若想要長保安泰,可有甚麽高見嚒?”
那郡主眼眸濯濯,蕭孑卻不接續她目光,隻淡漠道:“素不相識,難免猜忌生疑,首領不必記掛在心。自古以少甚多,皆靠的是謀略取巧。匈奴人彪猛善戰,喜散隊突襲、殘忍嗜殺,漢軍與之正麵相抗尚且吃力,更何況貴部落幾百騎兵與幾隻不起眼的弓箭。首領大可因地製宜,尋辟蹊蹺,以智獲勝即是。”
妲安阿爸聽得滿意,頷首點頭道:“大漠之人生性耿直,若論謀略遠不比你們漢人。我想拜托先生替我那幾百騎兵操練,先生可願賞臉應承?”
說著叫人把一隻長條的紅盒、還有一枚小錦袋,推到蕭孑的麵前:“這是給你的第一筆酬勞,來日方長,今後還有更多。”
妲安看見不由怔愕,連忙低聲撒嬌道:“阿爸,那拓烈怎麽辦……”
拓烈依然負責訓練武力,子肅教他們布兵擺陣,學習漢人的戰術。拓烈還太年輕,你不要袒護他,他還需要曆練。”首領閉著眼睛擺手打斷。
妲安這才些微放心,抿了抿嘴角不再阻攔。
蕭孑兀自斂眉不語,如今在躲避慕容煜的追殺,本不想把風聲弄得太大,以免徒添麻煩。然而眼下傷勢漸愈,他須得去雁門關漢軍營地找一個人,打探清楚個中情況。
遞了眼身旁一天到晚須臾不離的小妞……去操練也好,起碼可以兩個時辰甩開她。默了一默,那修長手指便伸將出去——
卻一隻嫩-白柔荑先一步將紅盒與錦袋揩起。
蕪薑可沒錯過蕭孑的那一眼冷瞥,她掂了掂小錦袋,沉甸甸的,猜裏頭裝的不是碎金就是散銀。怕他得了這一筆橫財,接下來就開始醞釀著逃跑,她可不能讓他有單獨摸到銀子的機會。
見蕭孑麵露猶豫,便將錦袋撥進懷裏,甜聲笑道:“頭人伯伯不必擔心,子肅既說‘喝一方水土,就要盡一方責任’,訓練騎兵也是為了更好地保護我們族人,他不會有意見的!”
說著大方應承下來,拉著蕭孑往外告辭了。
……
黃昏的霞雲燒紅了天空,一朵朵帳包內騰起炊煙嫋嫋,路上靜謐無人,隻聽見誰家的柵欄裏傳來時有時無的狗吠聲。
蕪薑一手牽著馬韁,一手緊攥著錦盒,蕭孑默然無聲地跟在幾步之外,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要是放在往常,蕪薑一定會很豁達地說:“喂,還是快上馬吧,回去晚了阿娘要擔心!”然後騙蕭孑跨上馬背,不甚情願地把她攬在懷裏……哎,她不肯承認,但她其實迷戀被他用長臂環攏的味道,像天塌下來都可以不用怕。還喜歡聞他身上淡淡的清甘、被他用下頜磨碾額際的癢癢……
然而這會兒蕪薑可不敢。她“拿”了他的賞酬,而他身無分文。他這人心思深藏不露,殺念一起來,下手分秒不錯。
眼角餘光往後睇,看見蕭孑拄著拐杖,一襲修身斜襟長袍將他襯得玉樹臨風,族裏所有的男人都沒有他長得好看。卻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讓蕪薑覺得背上被他釘得火-辣辣的,她想,所謂的如芒在背一定就是這種感覺了。
蕪薑沒敢回頭看,想了想,故作泰然道:“你最近可有想吃什麽?這陣子幸虧你幫我阿耶修帳篷,一直也沒好好答謝,明天我去榷場,你想要吃什麽就告訴我,我給你買了帶回來。”
那十四歲的身段兒還沒全然勻開,烏亮的長發用細繩分綰在削肩兩側,風一吹便輕悄悄地揚到臉上。俏鼻朱唇,漂亮得不成樣子,如何小性子卻這般可惡撓人?
蕭孑睇了眼蕪薑的手心,見她脂玉般的手指頓時收緊,生怕自己搶走那些犒賞,忽然想起她六歲時的珠環玉繞——那嬌滴小公主全身多少名貴,此刻卻把一袋賞銀這般寶貝——嗬,他便生出那麽點兒可憐與欺負的意味。
偏涼涼地勾扯嘴角:“我想吃你。”
好啊,就知道他果然一路上懷恨在心。蕪薑一口氣猛地刹了刹。
但她可舍不得給他吃,便裝作聽不見,走快了兩步道:“你不說,那就算了。今天下午那隻小羊羔給你收著,別的暫時我得替你保管。現下快打仗了,什麽都貴得要命,我容留你一個大男人也是不易,做什麽你就吃什麽吧,反正我也不會虧待於你……”
她列舉著物價的生猛,從土豆到蘿卜,怎生得話說著說著,周遭卻忽然一片靜悄。忍不住回頭看,這才發現蕭孑不知何時已貼在自己的腰後站。那幽長眉眼裏攜一抹狹笑,一言不發便叫人氣場矮了三分。蕪薑不由心裏發虛,她想,他是不是準備趁著這裏沒人要搶呢。
便把錦盒往袖子一攏,齜牙凶道:“梁狗,你要是敢搶我,我就敢和你拚命!”
個小妞,為了錢翻臉竟比翻書還快。
日頭已落,今天就不怕回去晚了,你阿娘擔心嚒?”蕭孑高高跨坐上馬背,那清頎身軀俯下來,卻隻是好整以瑕地撚住蕪薑的下巴,揚著嘴角如是說。
呃……
蕪薑咽了咽喉嚨,頓時有種被耍弄的窘迫。
這人真是壞啊。
她心裏對他的人品又懼又怒,到底還是沒敢接他伸過來的手,一路上便替他默默拉著韁繩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