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木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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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古木嬰啼



    



    老人獨行慣了,膽子也大,常常到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去尋藥,遇到的怪事也多,有些事別人聽起來,脊背發涼,她自己卻一笑置之,渾然不覺。



    



    



    這一天,她照常獨自一人進山尋藥去了,去了大半天,收獲卻不大,眼看日上三竿,便有了歸意,走到一處溪澗,忽然感到倦意,就盤腿坐下休息起來。無意之中,竟然看到了一小人,胳膊大小,白白嫩嫩,光禿禿的腦袋不長頭發,卻頂了幾根嫩芽,在山澗中蹦蹦跳跳,渾然不覺,一副逍遙自在快活的樣子。     



    一瞬間,老人連呼吸幾乎都停住了,倒不是害怕,而是她知道那是一株奇藥,老人年輕時曾遊曆四方,曾得一古卷,上麵有雲:山有靈,孕奇株,rén miàn而木身,竊草木之精華,化為嬰,日上而走,日落回形,聞聲則隱,遇人而遁,以金石鎮之,得其精華,生死人而肉白骨,通天地而悟乾坤,可治百病,可遇,而不可求。曰木嬰,又叫須菩提。



    也許是自己休息間生息全無,那木嬰才渾然不覺,眼下隻需自己一動身,估計立馬遁的無影無蹤。婦人便生生忍住了動作。任那木嬰就這麽在山澗蹦蹦跳跳,活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全無心性。



    也不知看了多久,老人手腳俱麻,眼看就要堅持不住了。那時,日頭已經漸漸偏西,那藥嬰也好似玩得累了,身形不再那麽靈動了,於是踢踢腿,伸伸手,準備回去。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樹影婆娑。那藥嬰子漸漸脫了人形,手腳化出條條觸須來,慢慢融進泥土中就要遁走。



    婦人終於忍不住了,連滾帶爬著撲了出去,那木嬰,本來已大半遁走入土中,奔跑不得,被這莫名一驚嚇,竟然一下子抽出了根須,瞬間化為一道綠影往林子外飛去,老人愣在了原地,本來個以為抓住了, 結果那東西靈活得很, 一扭身便掙脫開來,幾下就跑沒影了,老人攤開了手掌, 隻見幾根細細的觸須安靜躺在手心,一種奇異的芳香忽然傳了出來,霎時間口舌生津,心曠神怡,渾身疲憊一掃而空,當下心驚:隻是一股氣息,竟藥力如斯。用來治病怕是綽綽有餘了。



    忽然,仿佛驚動了什麽,吱吱吱吱,一種奇怪的響聲從背後傳來傳來,又仿佛像起了什麽,老人咧嘴一笑,從背簍取出了一個用紅繩子牽引著的像老鼠一樣的小東西,把觸須放到它鼻子上聞了聞,吱吱吱吱,叫聲更急切了,一溜煙就跑了出去,老人急忙追了上去。昏天暗地不知追了多久,眼看就要追上了,那東西卻一瞬間沒了影子。老人頓時垂足頓胸,直恨自己沒能長上翅膀。



    無奈之下,茫然四顧,卻驚呆了,隻見四周山嶺,竟然盡是枯死的老藤古樹,寸草不生,一片荒涼死寂。方圓數裏本該蔥蔥鬱鬱的一片山林,卻不知為何,竟盡數荒枯死絕。再往前幾步,不禁冷汗直冒,咫尺之間竟是一片萬丈斷涯,要是自己剛剛沒忍住追了下去,隻怕早已屍骨無存。



    待冷靜下來,想起了古書所雲,果然可遇不可求,不過又想起那孤苦無依的孩子,本該健康快活卻一直病懨懨的身體,卻又有幾分不甘。鬼使神差之下,又向前走了幾步,向著斷涯之下遙遙望去,一望之下卻再也無法平靜,隻見千丈斷涯,雲霧之下一株怪藤如虯龍般盤踞在石壁之上,枝幹多已幹枯死絕,密密麻麻,占據著整個斷崖,不知幾何。根莖之處,隱隱有一張人臉,溝壑縱橫,皺紋如織。一道綠色一閃而入,那張臉隨之緩緩張開了眼睛!哇,哇 哇,蒼茫的深山之中,忽然隱約傳來如同嬰兒般的啼哭,孤戚淒厲,讓人聽了背脊發麻,四肢具冰。



    這時日頭終於沉下了山麓,斷涯深處一暗,卻什麽也看不到了。老人魂驚之餘,卻又有了一絲明悟,怕是追到了這奇株的老巢了。隨即又多了幾分決然。天色終於完全暗了下來。天上月色晦暗,風起雲湧。



    



    娘,這麽早你要去哪裏,天還沒亮呢!屋裏一片漆黑,第二天清早,老人便要出門。孩子卻緊緊拉住了老人的手,臉上一臉擔憂。



    孩子,乖!老人拉開了孩子的小手,把他扶正了在床上躺著,又蓋上被子道:別擔心,我這是進山采藥去了,要治好你的病。不能帶你一起去,天還沒亮呢,你多睡一會兒吧。我不在時,你記得照顧好自己。說完,盤了一圈繩子,背上簍和藥鋤,和一些零零碎碎,奇奇怪怪之物,拉開門走了出去。



    可是,可是,咳咳孩子伸直了手,似乎想拉住什麽,但是那個娘卻頭也不回的走



    了。



    那個娘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去,竟是永別。



    卻說老人獨自出了家門,一路上用黃米祭了山神野鬼,終於在日出之前找到了那處斷崖。尋到了合適之處,便把繩子係在一棵死掉的歪脖子老樹根上,剩下的都盤在了腰間。看了看斷崖處,雲霧翻湧,一片白茫茫,什麽都看不見。老人卻作了記號,看準了位置,咬了咬牙關,便攀著岩壁,垂索而下了。



    雲霧輕輕掠過,仿佛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龐,周身卻早已被露水濡濕了。不知落了多久,眼看繩子就要用盡。終於在翻過一塊巨石後看到了那個可怖的根。老人輕輕地落在上麵,仔細的觀察著這天地奇物,隻見老樹的根須像蛛網一樣密密麻麻布滿著整個崖壁,深深紮入了山石泥土之中。不知延伸到了何處。



    正待看著出神之時,忽然腳下一緊,隻見不知何時那溝壑縱橫的老臉忽然蠕動起來,雙眼正緊緊盯住自己,手腳裸卻不知何時竟盤上了數根觸須,深入血肉。老人忽然一陣暈眩,無意間瞥見了崖低,密密麻麻,竟布滿了不知多少猛獸的骸骨。心裏驚駭莫名,自己隻知這奇株吸食草木精華,弄的山野盡枯,豈不料這東西竟連山間野獸也不放過,端的是邪惡無比,自己這是送羊入虎口,要莫名丟了命。但是一想起孩子,內心又陣陣痛苦和不甘。掙紮間,忽然一陣無力惡心感傳遍全身,原來是這怪物在漸漸蠶食自己的血肉精神。



    絕望之中,葉寡婦心底忽然湧起無窮的恨意,不知哪來的大力,竟掙開一處觸須,突然一把拔下發髻上的金簪,用盡全身力氣插入了那老臉正中。呼呼呼,葉寡婦身上突然一痛,卻是那怪物的觸須突然瘋狂舞動起來,有些甚至紮進了婦人的血肉,婦人疼的牙關直顫,眼看就要暈闕過去。周圍卻又漸漸寂靜下來。



    片刻後,忽然有隆隆聲響起,那老臉一陣扭曲,四周根須亂舞之中,更有無數枝條直接拍打在老人身上,老人卻鐵了心死也不放手,但是忽然感覺手下一鬆,那金簪竟然像水一樣漸漸化入了那樹根中去。那老臉漸漸變的灰黑,又漸漸隱沒了。崖壁上蛛網般的根須仿佛潮水般半收縮退卻,不一會兒,整個奇株竟像像腐化了千年般,從岩壁上麵脫落,肢解,隻剩下一支小腿粗細的深綠色山參,四肢腦袋健全,五官若隱若現,活脫脫一個出世不久的嬰兒模樣。隻是胸口處一點金色,仿佛脈絡般延遍全身,被鎮住動彈不得。這支奇藥化為厡形後,婦人一下沒了支撐的地方,便直直掉落在崖低之下。隻聽山風一緊,緊接著天旋地轉,一陣劇痛傳來,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周圍又恢複了寂靜,隻有山風呼呼地吹過,散了霧氣。



    黑暗中,仿佛有什麽在呼喚自己,又好似看到孩子就在不遠處一蹦一跳,滿心歡喜。忽然間卻又看到哪隻木嬰子在逼問自己為何要害他,也不由她分說便化為厲鬼猛撲了過來。



    自己這是死了莫?婦人內心自問,不禁一陣苦澀。忍不住痛哭。可惜諸般磨難,還是功虧一簣



    一陣陣劇痛襲來,在疼痛的刺激下,老人悠悠地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碎骨腐枝當中,那支藥嬰子就躺在自己手邊不遠處,當下心中一陣歡喜,就要掙紮起來去拿。不料卻又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隻見一支不知何種猛獸的骨片正插在自己心口處,齊根沒入,卻沒有一絲血流出來。隻有陣陣劇痛不停地衝擊著自己,老人多年行醫,卻知道那是因為穿心而入的骨頭壓住了自己的血脈,以致於血流不出來,隻需一拔出骨頭,自己定當血如井噴,必死無疑。即使不拔出來,也會因為血液積壓而死,自己怕是見不到第二天天明了。念及至此,絕望之下缺又心有不甘,抬頭望天,天空卻一塵不染,藍的像綢緞。半響,老人歎了口氣,定了定心神,慢慢掙紮起來,撿了木嬰,自顧自尋了路慢慢走了回去太陽也漸漸隱入了雲層中去。



    有人說,人臨死之前,如果還有執念未熄,便會化作鬼魂,直到心願已了,才會煙消雲散。我想, 那老人半死之身, 支撐他走下去了便是那心頭關於孩子的一絲執念吧。



    卻說孩子自個在在家等啊等,眼看天色將黑,也不見娘親回來,內心焦急,隻好坐在門口處把頭深深埋進了膝蓋間。不知過了多久,天上星月都已經老高了,孩子終於看到了娘從山裏慢慢挪了出來,他趕緊跑了過去, 扶住了婦人,不知為何,今天娘的麵色黑的可怕,衣衫多處破爛,隱隱有凝固的血跡。他急急地問道:娘你怎麽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不在我自己作好了飯,卻等不見你。



    婦人盯著孩子仔細看了半天,仿佛很久沒見到他一樣,好半響才慢慢道:傻孩子,娘沒事,隻是跌了一跤,我有點累了想快點回去休息。



    到了屋裏,婦人放下簍子,對孩子道:兒啊,娘尋了一隻山藥,你趕緊去把它熬了吃,吃了你的病就好了的。娘累了先睡了,去吧。說完婦人自顧自進了房裏,孩子心裏隱隱有些擔憂



    說道這裏,老人卻突然停住了。



    後來呢,後來怎樣了,男孩急急地追問。



    後來,孩子的病好了,可是那娘親卻再也沒有醒過來,再後來,再後來那孩子,那孩子長大了,很懂事,快樂快樂地活著,再後來再後來就這樣了,你要好好地活著,人活著不容易,你也要懂得放下,不要太過執著。老人說著說著。竟地有些哽咽起來,眼角濡濕了一片。



    床上的男孩卻不知道何時側過身子,背對著老人,仿佛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