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銀城

    從蠻荒邊緣出來，便是雲州廣袤的大地。

    雲州大地，地理位置優越，處於四海九州之間，自古以來繁榮昌盛。近百年間，隨著九州五門的崛起，魔教邪人的銷聲匿跡，天下更是太平。因其得天獨厚的位置，逐漸成為了九州大地的經濟文化中心，而雲州霧海之畔的銀城，則最為鼎盛，素來有雲州的心髒之稱，為人向往。

    然而，近幾年來，天下卻不太平。因為發生了幾次慘絕人寰的屠村滅族之事，弄得人心惶惶。更有傳言道，魔教邪人即將複出，禍亂天下。不過這些都發生在雲州邊緣的蠻荒之地，加上有心人的刻意掩飾，自然鮮有人知。對這雲州的心髒-霧海銀城，更是毫無影響，依舊夜夜笙歌。

    

    夜，如同夢魘，沒有一絲光，黑得讓人窒息。而今晚的夜卻不同。依舊是黑，卻好似一塊柔軟的紗，蓋過天幕，把世間萬物攬在其中，漫天的星辰，猶如螢火，閃動著幽幽的光，仿佛在說著千年前的風沙和故事，寂靜的夜空，星河燦爛，明月如霜。

    我娘說，星星是天空的眼睛，當它亮起來的時候，夜，便有了靈魂，不再黑暗。你說是麽？哥！

    兩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衣衫襤褸，頭發蓬亂，並排坐在橋墩下，把那黑乎乎的腳丫子放在水裏泡著，呆呆地看著夜空。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男孩轉過頭問身邊的夥伴。視線卻從沒離開過那一顆顆亮晶晶的小星星。

    跟你說了不要叫我哥，你怎麽老是不聽！大一點的男孩卻甩開了他，用腳踩碎了那水中的月亮，厭惡地說道。

    一年過去了，昔日乖巧聽話，模樣清秀的男孩，除了變得黑了，髒了，高了一些之外，卻沒太大變化，隻是多了幾分沉默，多了幾分桀驁。

    一路上經曆了血與火地洗禮，漫長的跋涉，終於到達了這座傳說中霧海銀城，卻找不到僧人口中的九嶷仙山，於是便困在此地。

    旁邊那個口口聲聲叫他“哥”的男孩是他路上遇到的夥伴。那時候，他剛剛走出十萬大山的邊緣不久，便遇到了一群難民，那個男孩就夾在當中。聽說他們的村莊被一座倒下來的大山埋住了，就剩下這麽幾個人逃了出來，想要去銀城謀生。因為路途遙遠，便一起上路，也好相互照應。隻可惜後來遇到狼群，大家都走散了，隻剩下他們兩個。本來是隻剩下他一個的，因為那個男孩被嚇壞了，抱著頭蹲在地上不會跑，差點被狼群吃掉。他看不過去，就拿起火把驅散了狼群。

    他是不怕狼的，因為狼怕他。從他走過十萬大山的時候，他就發現，野獸隻會遠遠地躲著他，從不靠近。仿佛自己身上有什麽比猛獸更可怕的事物。他自己是知道的，但他不說，他已經習慣了把一切秘密埋在心裏，因為曾經他想說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哪怕一句話

    那件事之後，這個男孩就一直跟著他了，管他叫哥。盡管他不願意，但他還是那樣叫著。就是這樣一個男孩伴著自己，一路乞討，風餐露宿，曆盡千辛萬苦才到了銀城。想到這裏，他厭惡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個手臂還是原來那樣，被布條緊緊地包著。動起來仍舊有隱隱的疼痛。布條早已發黑，血也早已凝固。但上麵歪歪斜斜的符咒，仍然清晰可辨，隻是髒兮兮的，不易發覺。他舍不得拆開來扔掉，因為這算是那和尚留給他唯一的一件事物了。也許豺狼怕的，就是這裏麵的東西吧。

    那我該叫你什麽，另一個男孩不死心，反過來問他。

    他卻噎住了，說不上話來。便索性不回答，隻是低下頭，看著水裏那個被他踢碎的月亮，又慢慢地合了起來，好像從未碎過一樣。

    我不知道，我沒有名字，也不配有名字，你不要再問了。我姓天，天就是我，我就是天，就跟它一樣，他忽然指著漆黑的夜空，大聲說：總有一日，我要讓它知道，它做不到的事，我來替它作。至於名字，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吧，別來煩我。

    天就是我，我就是天

    天就是我，我就是天

    空蕩蕩的橋洞，不斷地重複著他的話，仿佛嘲笑，又仿佛不屑。男孩說完，坐了下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麵上卻是痛苦決絕之色。

    另一個男孩仿佛被嚇到了，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張大嘴不說話。

    就這樣，靜靜地呆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