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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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從離開啞海到現在,已經將近十來天了。畢竟沒有得長老首肯,夷波時刻感到心虛,阿螺打算遊玩兩天,她不太讚成,害怕回去之後長老發怒。畢竟潮城是個庇護所,要是連根基都沒了,南海之外處處有危險,一旦落了單,恐怕活不到再見龍君了。
阿螺沒辦法,拗也拗不過她,兩個人坐在月光下惆悵。阿螺說算了,“後天就回去。”
明天呢?”
她說不著急,“總算跑了一趟即翼澤,帶點東西回去吧!人界有個百試百靈的手段,犯了錯,求人通融,不能空著兩手。送點禮物給長老,說明咱們在外沒有忘記他們,隻要他們把東西收下,咱們就有救了。”
夷波聽後覺得主意不錯,“可是錢呢?”
這麽一說頓時傻了眼,當初忘了給自己留一點,全送給糖坊了。
阿螺兜起裙裾在底下接著,“你哭吧,我可以拿鮫珠到集市上換錢。”
夷波猶豫起來,鮫珠一出手必定會驚動即翼澤的人,再加上今天那幾個悻悻而歸的漁人一宣揚,難保不掀起抓捕鮫人的狂潮,到時候就真的闖大禍了。
她搖頭說不行,鮫珠鮫綃一樣都不能露白。阿螺想了半天,“那隻有再去找糖坊,讓她還我們一些燭銀,反正那些銀子本來就是我們的嘛!”
她們不懂陸上的人情世故,錢到了人家手裏,豈能再討得回來!夷波卻覺得是個好辦法,反正那袋燭銀有好多,分她們兩塊應該不難。兩人合計一番,決定去找糖坊的住處。
即翼澤的民居都是臨水而建,屋子架空在湖麵上,底下以木樁為基。阿螺的鼻子很靈,嗅過了胭脂的味道,就能順著香氣找到製作的作坊。兩個人鳧水沿著河流往前,內河環境不好,蛇蟲遍地都是,忽然呱地一聲,一隻蛤/蟆從高處蹦下來,嚇了她們一大跳。
阿螺笑了笑,“就在不遠了,再堅持一下。”
鮫人不能在汙濁的水域生存,逗留久了簡直是場災難。夷波脖子和手肘發癢,忍住沒說,漸漸河水裏混雜了脂粉香,到一處水榭旁停住,窗戶是半開的,一隻手從窗下伸出來,呼呼一陣抖落,粉霧飛揚。
就是這裏。”阿螺高高興興說,“你在下麵藏好,我一個人上去。”
夷波點點頭,阿螺正要騰身,聽見上麵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這飛來的橫財哪裏那麽容易消受?我看早早搬走,要是等人家回過神來,一切都晚了。明早我就去買條船,帶上些要緊的東西即刻離開這裏。”
女人說:“怕什麽,是她自己送來的,又不是我搶的。”
男人一哂:“不是搶,卻是騙。”
女人窒了下,“是我叫她送上門來的嗎?”想了想又退一步,“鋪子怎麽辦?不要了?”
有這些燭銀,十個鋪子都開起來了,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女人難掩歡愉,“哎呀,世上哪有那樣的傻子,鋪子裏賣出去的胭脂千千萬,男子買了送給心愛的姑娘,姑娘拿粉盒送情郎,是司空見慣的事。竟憑盒子上的兩個字就找來了,可見不是本地人。”
水裏兩個人聽得目瞪口呆,夷波當時聽阿螺描述的“高興得哭了”,就覺得其中有古怪,沒想到事實竟是這樣。
阿螺感慨:“咱們聰明一世,居然被騙了。”
夷波使勁點頭,簡直師可忍叔不可忍。
阿螺噌地抽出了兩把彎刀,“我把那對狗男女宰了,敢騙他螺奶奶!”
夷波忙攔住她,修行中的人是不能殺生的,造下這麽深的業障,將來渡劫的時候雷神卯足了勁劈你,那就完了。
可是屋裏一男一女那麽得意,難道白白便宜了他們嗎?阿螺讓夷波別管,自己跳上了水榭,大腳一伸踢開門扉,橫刀站在檻外往裏指點,“要想活命就把燭銀交出來,明明不認識登褒,卻冒充遺孀騙錢,我要上官府告發你們,叫你們牢底坐穿。”
夷波有點怕,潛在水裏聽他們吵起來,那兩個人猖狂,反把阿螺罵了個狗血噴頭。女人尖聲高呼:“口說無憑,誰拿了你的燭銀?你夜闖民宅必是強盜,再不走,我一嗓子喊來左鄰右裏,扭送你見官去!”
阿螺氣得跺腳,“竟反咬一口,好不要臉!”
然後不知是不是使了什麽法術,隻聽那兩個人失聲尖叫,阿螺從屋裏出來,縱身一躍,跳進河裏。臨走揮刀砍斷一排木樁,那水榭傾斜下來,轟地塌了半邊。
夷波很快背著她搖身遊遠了,阿螺拿回了錢袋還在生氣,“難怪說人心險惡,今天總算明白了。我去要錢,他們仗著人多還想害我,我變成一隻夜叉,嚇死他們!”說著沉沉歎息,“唉,夷波,人間果然複雜,還是我們海族好,非黑即白,善惡分明。”
其實話也不能這麽說,世上總有正邪之分,有壞人當然也有好人。夷波還是比較樂觀的,既然錢拿回來了,胭脂盒的事又斷了線索,那就吃吃喝喝,把錢花完算了。
遊出小河,順明鏡泊南下進英水,水到一處山腳拐了個漂亮的彎,那裏河水澄明,月色皎潔,兩個人決意留下稍做休息。
阿螺的晚課還沒做,忙打了座對月吐納起來,夷波無所事事,懶散地歪在一處礁石上曬月亮。英水裏多赤鱬,這種魚長了一張人臉,聒噪又友善,夷波覺得彼此算近親,和他們笑鬧了半宿。
仰頭看看,這箕尾山又高又險,月色下黑黝黝遮住半邊天。夷波百無聊賴有些犯困,朦朧之際忽然聽見巨大的腳步聲隆隆傳來,每走一步都地動山搖,連水裏都起了漣漪。
赤鱬一哄而散,阿螺收功不及,一陣怪風已經到了跟前。就著月色看,來者個頭奇壯,穿著皮裙,腰裏別著狼牙棒。臉是青黑的,褶子橫生,獠牙畢現,原來是山魈。
阿螺一時失神,內丹騰在半空中,被那簸箕大的手順勢一揮,抓進了掌心裏。這下子不得了,妖精沒了內丹,就像人失了魂魄,很快就會現出原形的。慌忙討要,人家不答應,因為母山魈愛美,任何亮閃閃的東西她們都喜歡。
阿螺都快跪下了,“我們初來貴寶地,不小心觸犯了老奶奶,請老奶奶見諒。這內丹是我的命,還求奶奶歸還,明天我送些簪環首飾來,報答老奶奶的恩德。”
山魈不為所動,不知是不是聽不懂她的話,隻顧舉著內丹在月光下打量。
阿螺急哭了,山魈不像人,不那麽好對付。惹毛了她,把內丹捏碎來個玉石俱焚,那後悔就晚了。不敢觸怒她,隻能哀求,可人家根本不把她們放在眼裏。夷波看見這麽醜的怪物都快嚇死了,挨在一旁,鮫珠滾了滿地。阿螺想拿鮫珠換內丹,無奈鮫珠不發光,人家一點都不稀罕。
陷入死局,進退維穀,這時突見一道銀光乍現,照亮了半邊天幕。光的盡頭有人施施然而來,一步一蓮華,恍如神佛臨世。水裏和岸上的都驚呆了,夷波甚至看到他身後的圓光,灼灼的,比虹更絢爛。她高興地撲騰了一下,“神仙來了!”
也許是出場比較唬人,山魈也不那麽囂張了,兩手緊緊抓住內丹背在身後,畢恭畢敬站好,態度雖然不錯,但仍舊沒有要歸還的意思。
阿螺虛弱地靠著夷波,“那就是你說的神仙?怎麽那麽眼熟……”
夷波尾鰭亂搖,她之前也覺得眼熟,後來仔細看,似乎又不熟了。不管怎麽樣,來了個主持公道的人,阿螺的內丹說不定就能拿回來了。
她指了指山魈,“她搶了內丹。”
白衣人負手對山魈道:“萬物有靈,各行其道。你亂了規矩,可是要惹殺身之禍的。”
山魈抿唇不語,對於愛美的人來說,就算把命丟了,也不能放棄扮靚的法寶。
他歎了口氣,“山魈本性純良,本座不忍心傷她性命,你們拿些姑娘用的東西,和她交換吧!”
姑娘用的東西?她連鮫珠都看不上,還有什麽能收買她?阿螺灰心喪氣道:“我們實在沒什麽東西能孝敬她,她要是愛吃魚,我們還能抓幾條給她燉湯,別的……無能為力啊!”
他微抬了眉,拿扇子指指,“腰上的是什麽?”
低頭看,是糖坊的胭脂。阿螺之前怕把它浸濕,掐了個避水訣包裹它。後來去店主家大鬧一場後倉惶逃竄,忘了把這代表屈辱的勞什子砸了。誰知山魈眉開眼笑,兩手把內丹托了過去,“換吧換吧!”
果然是姑娘家,對這些脂啊粉的沒有抵抗力。阿螺心頭大喜,忙摘下換回了內丹。這下總算能活命了,一口吞進肚裏,四仰八叉癱倒在了沙灘上。
山魈是很講義氣的一族,常有客商經過,隻要對他們以禮相待,再給些胭脂做為敬獻,就能保證他們一夜高枕無憂。至於為什麽那麽喜歡胭脂,說不上來,大概就是羨慕胭脂鮮亮的顏色吧!蒼黑的大臉上抹上一層紅粉,自以為很好看,山魈以臉紅為美。
那母山魈呼朋引伴,給大家分擦,據說明天要進村找百姓說話,打扮漂亮了好見人。
阿螺不太明白,“和人有什麽好談的?”
母山魈說他們和箕尾山的村民一直相處得很融洽,人們春天播種莊稼,後麵就不用看管了,澆水施肥全由山魈接手。等到了秋天莊稼成熟時再喊人來,收成五五平分,大家都得利,各自歡喜。
這麽說來也不錯,常和人打交道,沒有什麽怨懟之心。可惜了她們,一片好意到即翼澤來,結果落得這樣傷感的收場,真失敗。
夷波倒沒放在心上,她隻是盯住了那個神仙,上次被他跑掉,這次一定得問明白來曆。她撐岸搖頭晃腦,“你怎麽來了?”
他慢慢在沙地上踱步,湖水的幽光映照他的袍角,柔軟蕩漾,更添風致。
他回眸一笑,“我算準你們有難,特來解救你們。”
夷波對他更加敬仰了,已經忘了他把她變成泥鰍,踢她下水的小過結,一心全在他的花容月貌和慈悲心腸上。想表達感激,無奈詞匯匱乏,隻有對他微笑,“你叫什麽?”
那邊和山魈聊得熱火朝天的阿螺回過身來,從剛才起她就在回想,這個人似乎隱藏在記憶之中,可不知怎麽,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這身形,這臉龐,那麽像一個人。然而和龍君相比,似乎又少了些什麽,他身上沒有水澤之氣,即便口中念佛,佛也不在他心裏。與其說是仙,倒不如說更像個墮仙,因為沒有哪個神眾的眉心輪會那麽妖冶。別人朱砂一點代表智慧,他的火樹銀花代表什麽?
他笑靨加深,“當真認不出本座了?看來本座法力漸深,形也更趨完美了,你們認不出來很正常。”說罷倨傲地偏過身子,露出個完美的側臉,朗聲道:“本座是潮城龍君,南海之主,爾等區區水族,可以稱我海主,也可以稱我九川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