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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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單單一句九川大神已經是謙虛得不能再謙虛了,到後來這個稱呼之前還加上很多特定的稱謂,比如美得慘絕人寰,魅力橫掃六合八荒等。
但是乍一聽他自報家門,把大家都驚呆了。山魈自不必說,她們是山裏的精怪,兩腳從沒離開過泥土,又是龍又是海,實在讓她們向往。她們聚在一起評頭論足,“哦,原來龍就長得這模樣”。夷波心裏五味雜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龍君就在麵前,這麽迷人這麽有型,回想以前那顆試圖染指的心,突然感到無地自容起來,怏怏往下沉,一直沉到了水底。
阿螺努力打撈她,“你日思夜想的人找到了,還不撲上去?”
她哪有那個膽!以前不知人在何方,意淫了一遍又一遍。現在找到了,她心跳加速,上肢發麻,必須拉開一點距離,讓她冷靜一下。
百年前他贈她龍鱗,昨天他又救了她一回,緣分這麽深,真是天注定的。她哆嗦著兩手抓住阿螺,“太激動了。”
她是真的激動,連尖尖的耳廓都泛紅了。阿螺不斷慫恿她,“那就抱緊他的大腿,別又讓他跑了。須知他是龍,來去一陣風,要是錯過機會,以後再想找到就難了。”
對、對,他已經失蹤那麽久了,再躲個百八十年,她也等不及了。
她們在水底說話,九川大神臨水往下看了一眼,“本座果然有沉魚之貌啊!”正說著,夷波猛然竄了出來,一身翠色的鱗剛出水,在月下閃著碎星般的幽芒。
她因為緊張,結巴得厲害,“我是……那尾……尾小鮫。”她指指魚尾上的龍鱗,“看,你的鱗。”
他抹抹臉上水珠,趨身看了眼,“這麽暗,你沒有好好看顧它?”
夷波忙擺手,她愛惜這片鱗,比她自己的還要仔細百倍。銀魚的魚膏最滋潤,可惜每尾產量隻有指甲大小,她為了保養這片鱗,把啞海附近的銀魚都抓光了,怎麽能說她不盡心呢!
她委屈地看看阿螺,阿螺忙說:“您誤會了,夷波對您滿心景仰,這百年來我陪她找您,已經跑遍了南海和啞海……”
夷波怕她說得太透徹,惹他恥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打岔:“回南海嗎?”
龍君顯得不太上心,“南海有什麽好,一群魚蝦聒噪得要命。還不如在外走走,看看這好山好水,不比關在龍宮裏舒坦?”
可是他撂下海務已經百餘年了,南海群龍無首,連那些雕題鮫人都敢進潮城來搶鮫女了,他還不管嗎?
夷波有口難言,直直盯著阿螺比手勢。阿螺是明白她的,清了清嗓子說:“您不在的這段時間,長老們管理城務管理得並不好。雕題國常來進犯,每隔三十年就攻入城中抓捕剛成年的鮫女。長老們也試圖抵禦外敵,可惜這族的男鮫都手無縛雞之力,五個打不過一個雕題。這麽多年下來,潮城鮫女所剩無幾了,眼看夷波也快成年,萬一被雕題抓去做夫人,那可怎麽好?”
他臉上沒有喜怒,隻是轉頭打量夷波,“原來還沒有成年,那你究竟是男還是女?”
夷波紅了臉,“我是女的。”
其實在沒有經過那個儀式之前,說男女都是空的。現在的她沒有性別,也許心裏渴望成為女鮫,但是沒到最後一刻,事情終究有變數。
他抿唇一笑,眉目宛然,“怕雕題抓你,以後做男鮫就好了。”
她當然不能變成男鮫,夷波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欲語還休。反正要做女的,一切也都在向鮫女靠攏。阿螺到底是好姐妹,她不便回答的問題,她替她折中回答了,“潮城鮫人男多女少,像夷波這樣臉皮薄的要是做了男鮫,將來連媳婦都討不到,打一輩子光棍嗎?還是做鮫女好,日後選擇比較多。”
龍君哦了聲,“不過既然性別不定,打扮成女的真古怪,像個人妖。”
難道龍君嫌棄她嗎?夷波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本來這個時期的鮫人都是雌雄莫辨的,她也沒有刻意打扮,不過穿了件桃花衫子,結果就被說成人妖了。
她哽咽起來,阿螺見狀忙安慰,“隻是提前做姑娘,又怎麽樣?以你的長相,要是穿上男裝才奇怪呢,一看就是女扮男裝。”
龍君是有意調侃,見她嚶嚶哭起來,大神也有點訕訕的了,“好了好了,別哭了。”他蹲在岸上寬慰,“本座不過隨口一說,別往心裏去。看你每天泡在水裏,泡得皮都皺了,本座賞你兩條腿,願意的時候就上岸走走吧,岸上風光可比水裏好多了。”
夷波立刻止住了哭,高興得兩眼放光。但又擔心他會拿刀把她的魚尾劈開,護住了尾巴問:“疼嗎?”
龍君說不疼,“留神別沾到水就是了,要是破了咒,當眾現形我可不管。”
她忙點頭,扭身跳到岸上,魚尾快樂地拍擊著沙灘,看龍君掐了個訣,指尖折射出一片銀光,籠罩住她的魚尾,她還沒有看清楚,銀光忽然散了,先前的尾巴變成了兩條白潔纖長的腿,就算以魚的眼光來看,也是美腿中的上品。
她高興得嗷嗷叫:“腿!阿螺,腿!”
阿螺和山魈拍手慶賀,鮫人男女不易分辨,大抵就是看腰看胸。做人卻不一樣,除了胸,還有別的地方可以佐證。阿螺上前掀她的衣擺,“讓我來看一看。”蹲在她腿間觀察了半晌,腿根上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她眨了眨眼睛,夷波也茫然看她,龍君默默轉過頭,摸了摸鼻子。
沒有也沒關係,反正還沒到時候,等成了年,那裏自然會長出東西來的。既然做了人,不穿褲子到底不好看。阿螺想給她換衣裳,扶她起來,她像個軟腳蝦,仍舊匍匐在地上亂扭亂蹦,如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龍君抱胸指點,“膝蓋打直,斷不了的。使點勁兒,把腰挺起來……”話音才落她就栽倒了,艱難地抬起頭看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歎著氣,彎腰攙了她一把,“怎麽這麽麻煩!雕題鮫人每月十五上岸,跑起來健步如飛,你也是鮫人,可別說跑了,連爬都不會。所以說資質是上天決定的,萬萬強求不得啊。”
夷波被他奚落得抬不起頭,咬著唇,努力撐起身子,但岸上和水裏終不一樣,沒有浮力,身有千斤重。她哭哭啼啼哼唧:“太難了。”
龍君嗤地一聲,“你和誰抱怨路難走?阿螺的原形還不如你呢,你好歹有一半是人。”
夷波想想也是,阿螺初學走路的時候她還不認識她,沒人幫忙,阿螺不也學會了嘛!
她歪歪扭扭邁動步子,有阿螺和龍君左右架著,這一刻不覺得走路多難,就隻有簡單的快樂。她一鼓作氣走出去三四丈遠,慢慢小腿有力了,不過腳底有點痛,坐下搬過來一看,紅紅的,要流血一樣。
她能走了,走得不好,但是慢慢會進步。阿螺帶她到一塊大石後麵,給她變幻衣裳,她堅持要作男裝打扮,沒辦法,隻得給她變了一件寬大的褒衣,一頂紗冠。
她穿戴起來,搖頭晃腦轉了一圈,問阿螺,“我像不像人?”
阿螺笑著說像,“走得再從容一點就更像了。”
她嘿地一聲,“我要學……說話。”
這個很有必要,總不能老是幾個字往外蹦。她回到龍君身邊,拱手說:“小鮫追隨龍君。”
側臉看上去有些憂鬱的大神搖頭,“本座不收手下。”
夷波抖著袖子給他看,表示都照他的意思換成男裝了,怎麽他還不滿意?
一雙美麗的桃花眼閑閑轉過來,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單薄的身形穿上褒衣總顯得落拓,紗冠束起的長發是靛藍色的,一張巴掌大的臉顯山露水地仰著,眼如點漆麵如銀蓮,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她是女的。
鮫人的豔色向來不同於常人,南海鮫人聚集了天地靈氣,是三族中最美的一族。他們身形柔軟,長得有點像花妖月怪,天生具備魅惑的能力,所以不能盯著看,看久了攝魂,就像海上迷霧裏的歌聲一樣,會讓人迷失方向。
九川大神掌管南海,當然見多識廣,他點頭不是因為招架不住,是因為慈悲,“罷了,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姑且讓你留在身邊吧!接下去你們有什麽打算?這就要回啞海嗎?”
阿螺想了想,把如何救登褒,如何被騙的經過和他說了,“我們沒能探出他身上的胭脂盒是誰的,也沒能把燭銀送出去。”
一鮫一螺的心智都缺斤短兩,明明那麽簡單的事,偏要繞上一大圈。
既然知道登褒是誰,要找到他的家應該不難。這胭脂盒也許是他意中人的,也許是他妻子的,為什麽不先去他家,然後再打聽糖坊?”
阿螺和夷波麵麵相覷,“如果這糖坊是他相好的呢?”
龍君被她們問住了,斟酌了下才道:“接濟他的老父老母,不比接濟外宅更有價值?男歡女愛能比父母親情更重要嗎?雖然你們不是人,但萬物都有的天性,你們不會缺失吧?”
阿螺和夷波齊搖頭,夷波說:“我是撿回來的。”阿螺攤了攤手,“咱們海螺不講究認祖歸宗,爺娘生下我就不知去向了,我獨自長到這麽大,從沒見過他們。”所以在她們看來愛情是可望又可及的,父母親情反倒隔著宇宙洪荒。
和她們在一起要時刻端正自己的態度,否則很容易被她們帶歪。龍君也不急,自顧自道:“本座說的不會有錯,獨人間親情是最珍貴的,你們所謂的愛情縱有可貴之處,畢竟不能同父母相提並論。把燭銀送到他府上去吧,如果胭脂盒的主人是他夫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們也沒什麽意見,先前被騙過,說實在的對人的信任感降得很低。有時候人還不如山魈,至少山魈懂得公平分糧食,有些人卻貪婪成性,令她們心寒。
既然打算歸順龍君了,一切但憑龍君做主。他們趁著夜色重返即翼澤,趕再多路都是揮一揮衣袖的事。
天亮之後打聽登褒住處,經人指點到了一戶宅院,應該是小富之家,並不顯得清貧。房前屋後紅藥遍生,看上去似乎是女人打理的,細微處透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