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拿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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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因為她這一笑,長老們注意到她了。本來就不怎麽受待見的人,敢在這時候以下犯上恥笑長老,這如何姑息!
夷波!”長老一聲暴喝,嚇得她蹦了三尺高,“你不在啞獄裏待著,跑到這裏湊熱鬧來了?未得赦免私逃出獄,罪加一等!你等著,回頭看怎麽收拾你!”
她覺得很冤枉,躲在阿螺身後說:“我沒有私逃,是雕題兵闖進啞獄,把我抓到南海去的,兀犴大將軍可以替我作證。”
長老們嗯了聲,“兀犴大將軍是誰?”
大將軍從海馬上下來,挺著胸,睜著一雙哭腫的眼睛強顏歡笑:“是本將。”
長老們啊地一聲,“讓雕題替你作證?你和雕題是什麽關係?難道是內奸,協助雕題洗劫潮城嗎?”
長老們的想象力是無窮的,這樣大的罪責信口就捏造出來。阿螺看著夷波受冤枉,實在是不能忍,“長老們就是這麽主持公道的?針對夷波要不要這麽明顯?雕題襲擊潮城時長老們在幹什麽?事後有沒有統計被擄走的人數?夷波隻是犯了一點小錯,就在啞獄裏關了一個多月,虧她聽你們的話,不讓我救她出來,否則我早就砸爛啞獄的牢門了。她被雕題劫去,九死一生,回來後還要受你們汙蔑,昏聵至此,難怪把潮城管理得一團糟。我要是你們,早把腦袋埋進沙堆裏了,還好意思麵見龍君?真是活得旁若無人!”
阿螺這一番話,簡直令長老們顏麵掃地。長老們臉紅脖子粗,“區區螺螄精,竟敢插手潮城的城務,你好大膽子!”
阿螺摩拳擦掌,“我說過很多遍了,我不是螺螄,我是海螺!你們再說一句螺螄看看,我刮了你們的老鱗,把你們通通醃鹹魚。”
雙方劍拔弩張,夷波害怕阿螺受牽連,忙出來躬身嗬腰,“阿螺和這事沒關係,長老要罰就罰我吧,我願意回啞獄去,千萬別驅逐我們。”
依舊不依不饒——
一個鮫人,自甘墮落與精怪為伍,真是潮城之不幸。”
如此大逆不道,還留著幹什麽?讓她們走,離開啞海,發配到南溟去。”
夷波的眼淚和海水混在一起,再傷心他們也看不出來,隻覺得心裏鈍鈍的痛,抽泣著說:“我真的沒有私逃,不信去問阿嫚,她是看著我被抓走的。”
長老們上了年紀,固執得令人生厭,龍君終於不耐煩了,漠然道:“夷波跟我進龍綃宮,本座累了,替本座捏捏肩。”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夷波連眼淚都忘了擦,怔怔看著他。這算是替她說話了吧?龍君是海主,是一把手,隻要他開口,多艱難的處境都能化解。這下長老們肯定服帖,她頓時樂不可支,急吼吼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君上……君上太好了。”
龍君看了她一眼,“你昨天還罵了本座。”
敢情記仇到現在,夷波搖尾乞憐,“小鮫瞎了眼。”
雖然龍君心裏還是有點別扭,但是當著這麽多的人不能嬌嗔,畢竟威嚴要緊。便任由她掛著,大搖大擺走進了龍綃宮。
這個行宮有百餘年未歸了,進門乍一看居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他的寶座不見了,豪華的軟裝潢也不見了,冷冰冰、空蕩蕩,倒像誤入了陌生的地方。他錯牙哼笑:“好啊,當本座死了,連我的身後都清理幹淨了。”
長老們誠惶誠恐,“龍君息怒,因為龍君長期不歸,殿裏空著也是空著。加上鮫女越來越少,織綃也用不上那麽大的地方……臣等為君上另備了行轅,就在泉台之上,時刻恭候君上榮返。”
他不太高興,說不必了,“就在此處,本座懶得挪動。把椅子搬來,雕題的軍務要立刻分派妥當,免得滯留在潮城,再出什麽差池。”
長老們忙領命,眾鮫人迎回了龍君,一掃先前的陰霾,個個歡天喜地幹勁十足。扯起了彩色的帳幔懸掛起來,搬出了許久沒用的八寶水晶床,恭恭敬敬請龍君升座。他邁上腳踏,夷波還掛在他手臂上,他把她摘下來,擱在了一旁。
龍君畢竟是龍君,六轡在手,成竹在胸,把那些歸順的雕題照人數分成天地玄黃四支,一支鎮守一方。剩下的女雕題則和潮城鮫女們待遇相同,準她們在城中安家,哺育後代。男雕題每隔半年可以回來探親一次,隻要相處甚歡,兩族通婚不受限製。這樣的政策很好地安撫了雕題的情緒,其實製度和雕題王在時是一樣的,不過換了一片海域,更有約束更守規矩罷了。
兀犴將軍的兵權依舊,他雖然懷念以前橫著走的日子,但事到如今也是命,不敢有違,悻悻出去傳達政令了。
長老們對龍君的通天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也有他們的擔憂,“雕題終究是不開化的蠻夷,留在城中恐將來會有隱患。那些女鮫凶狠,萬一和我們對抗起來,隻怕我們要吃虧啊。”
龍君怒其不爭,“雕題兵你們打不過,連女雕題你們都怕,本座離開的百年,你們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長老們頓時苦澀湧上心頭,失聲痛哭道:“君上不知,這百年來我們受盡欺淩,連玳瑁路過,都敢在城頭拉坨屎,可見潮城處境多麽艱難。並非臣等不思進取,實在因為潮鮫性情平和,即便奮起反抗,對於雕題來說也是不值一提。如今能解救潮城於水火的隻有君上,您可再也不能扔下城眾們了。”
他們趴在地上嚎啕,龍君聽說玳瑁拉屎,失望地撐住了前額。有這麽一幫沒用的手下,果真心累欲死。緩了半天他才回過氣來,“都起來吧,本座不走,留下平定了海疆再說。你們也當進益些了,活著不能靠別人,得靠自己,懂不懂?”
長老們齊聲應是,“隻要君上在,臣等有了主心骨,靠自己沒問題。君上忙了兩天,且好好休息吧!”說著給夷波使眼色,“還不走?”
夷波瑟縮著,伸手在龍君肩頭捏了兩下,“君上命我留下侍奉的,我還沒開始呢。”
長老們又瞪眼,“不識時務!”
她嗚咽了下,龍君臉上浮起怒色,寒聲責問長老們:“你們平時就是這麽對她的?她還小,受不得驚嚇,有這麽旺的火氣,當初怎麽不使在雕題身上?自己人嘛,要互相友愛。從今往後不許對她大呼小叫,讓我聽見,我可是要發火的。她雖沒有生在潮城,但長在潮城,和這裏土生土長的鮫人有什麽區別?她有不足,應當教她,要是罵有用,你們早就被我罵成器了。”
長老們尷尬不已,同時也感到意外,龍君護短,還是頭一回見識。忽然想起夷波尾上的那片龍鱗,他們竟然糊塗得忘了這份淵源。看來她說去即翼澤是為了找尋龍君,這點沒有撒謊,龍君之所以回來,也許裏頭有她的功勞。這麽想來她非但無過,反而有功了,長老們換了個態度,諾諾道:“君上教訓得是,臣等太急進了。既然君上發話,那夷波就留下好好伺候君上吧,臣等告退。”
夷波有點臉紅,這個“伺候”有時候聽起來還真是曖昧呢!她含羞一瞥龍君,他闔上了眼睛,濃長的睫毛覆下來,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皎若芳樹。長老們慢慢退後,他又啟唇吩咐:“鮫族也該學學人語了,光你們幾位長老精通不管用。譬如海市交易,隔一道手,難免被人坑騙。學會人語,這種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對大家都有好處。”
長老們忙道是,“君上英明,之前臣等也商議過此事,隻是因為雕題長期擾攘,實在沒有心思辦學。現在既然天下太平了,臣等立刻準備起來,設立書院開課講學,尋人語說得好的,請到書院做先生,君上等著臣等的好消息吧!”
龍君笑了笑,“如此甚好,加緊辦,頭一個要教的就是這條魚。”他閑在地指了指身旁的夷波,“本座不想聽她結結巴巴的腔調,長此以往會帶壞本座的。”
長老們立刻心領神會,一疊聲應了,弓腰退了出去。
夷波雖然又成了反麵教材,但心裏是高興的。像他這樣的大神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救,就算有時候心眼略小,也絕不影響他的整體形象。
她對龍君的感覺,有一句話可以很好地概括:越品味,越欣賞,越欣賞,越懂欣賞。龍君的魅力上天入地蓋世無雙,能陪在他身邊她立刻覺得自己水漲船高了,別說讓她垂肩,就算讓她洗腳,她也在所不辭。
阿螺很懂眼色,“天不早了,我先回去收拾收拾。潮城要辦書院,我的人語說得標準,可以試試應聘夫子。”臨走嘲龍君努努嘴,示意她別錯失良機。
可是怎麽下手呢,夷波盯著他看了半天,發現除了偷偷愛慕,根本不能把他怎麽樣。算了,暫時還是先當個合格的爪牙吧,她全心全意為他捶背通經絡,鮫人的力氣小,打在身上撓癢癢似的。龍君睜開一隻眼乜她,“花拳繡腿。”
她委屈地咕噥了聲,努力加大力道,緊握起雙拳,握得指節發白。
龍君歎了口氣,一手托腮歪在榻圍上,美麗的臉在水色中越發豐豔誘惑,“你是犯了什麽事,才被關進啞獄的?”
夷波想了想,很覺得惆悵。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去即翼澤,長老不高興。”
不高興就把你關起來了?”
她點點頭,指了指房頂,表示人在屋簷下,要是敢反抗,恐怕會被趕出潮城的。她活了兩百年,怕的東西有很多,最怕的就是無家可歸。她已經很努力的想要融入潮鮫了,不知道為什麽,很多時候受到的待遇還是和一般鮫人不同。其實她一直覺得自己屬於這裏,因為鮫人隻有三大族,既然不是雕題也不是陵魚,那麽肯定就是潮鮫啊。可惜他們都說她來曆不明,對她有防備,就比如大家犯了同樣的錯,她受到的責備總是比別人多,沒辦法,排外也是每個族群的共性。
龍君咂出了點味道:“你膽小如鼠,一定是因為長期遭受打壓,對不對?”
夷波絕不承認她膽小,即便是事實,也不能丟了麵子。她說:“我謹慎,不是膽小。”
龍君簡直要笑起來,“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魚,人在岸上跺一跺腳,你都嚇得打滾,還說自己不是膽小?”頓了頓,眼波一轉道:“放心吧,以後有本座在,你就算找到靠山了。本座還要提拔你,讓你風光無限呢……”
夷波詫異地抬頭,他別過臉,優雅地掩口打了個嗬欠,“本座困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先回去吧,等明日本座睡醒了,你再來龍綃宮聽命。”
夷波反應慢,動作也比較慢,還沒來得及答應,他抬手一扇,直接把她扇出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