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田局長打小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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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田局長打小鍋

    麻將館的再次興盛,大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期。

    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居室的裝潢,以往那種“吃誰喝誰糟蹋誰”的局麵也隨之改觀。牌友們感覺到在麻將館打牌有幾種好處:來去自由,想啥時去就啥時去,想啥時走就啥時走,不用牌友們相互粘黏著,減少了“三缺一”現象的發生,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再一個,抽煙喝水有人伺候,也不怕抽煙熏黑了誰家新刷了的牆壁,台費付了人情賬……打牌,不管是權貴顯要還是黎民百姓,多數人都喜歡這一口。於是,興趣與台費便增加了麻將館的人氣,資助了麻將館的開支。

    趙長勝是勘探局的一名技術員,個頭中等,為人處事比較厚道,四十多歲。閑暇之時,隔三差五來麻將館打牌散散心,他在大發開心圈裏的昵稱為“餾冰糕”。

    何老板早就想問問趙長勝為啥給自己起了這麽個名字,但每天上午料理家務,下午在麻將館忙這忙那,一直沒有機會。這天下午,趙長勝出差回來看了看時間,再到單位也快下班了,便駕車直接來到了麻將館。館裏架著四個“大鍋”,熱氣騰騰,暫且沒有趙長勝冒熱氣的機會,他就坐在旁邊等待機會。

    何老板見趙長勝在那裏坐著,就過來問道:“幾天不見,到哪裏出差去了?”

    “gd。gd那天氣,咱北方人去了真頂不住,蒸籠似的。”

    “哎,我問一下,你的‘餾冰糕’是怎麽回事?”

    趙長勝笑了笑,又看了看左右,見大夥正專心致誌地打牌,便壓低聲音說:“小時候,六七歲吧,縣城有個騎自行車的跑到我們那個小山村賣冰棍,我用二分錢買了一支,拿在手裏享受著那冷冷的感覺,當時,天太熱了。回到家時,隻有奶奶在。她見我拿著一支冰棍要吃,大概是怕我咳嗽,非要在鍋裏把冰糕給餾一餾。我說,冰棍就是吃涼的,可拗不過奶奶。餾了一會兒,揭開鍋時,冰棍卻不見了。”

    “哈哈哈。”何老板笑了:“都化了吧,好心辦了壞事。”

    “是的。現在想想,也不能怪奶奶,那時窮呃,冰棍平時也很少見。冰棍雖然給化了,但是,奶奶的那份愛卻永遠留在我心裏。”

    老板點點頭:“你奶奶現在還在世嗎?”

    “過世幾年啦。”

    何老板笑了笑:“噢,就這吧。你坐,再等一會兒吧。”老板看了看麻將館的情況,轉身走時又停住說:“哎,想起一件事,還得麻煩你一下,這幾天你有空了就給咱考慮考慮,你是文化人,給咱出個類似‘八榮八恥’那樣的規則,咱貼在牆上,規範一下牌友們打牌的行為。”說著她壓低聲音說:“你看,現在一些牌友打牌不怎麽規矩,咱也不能老說,看傷了和氣。你給咱想想。我原先在林業局辦公室,都休息幾年了,現在這腦筋快轉不開彎啦,得麻煩你一下。”

    “好的。”趙長勝爽快地答應了老板的要求。

    下午快五點的時候,田hé píng副局長來到了大發麻將館。

    何老板見他來了,緊走幾步迎上去說:“田局,這一段忙啥呢?不見你來散散心。”

    田局長說:“啊呀,老板,我們那能像你一樣,自自在在的。如今這年頭,當老板最好呀,想幹啥幹啥,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

    何老板笑笑:“哪裏哪裏?你看見我這裏好,可大夥兒都見你那裏好,現在的土地局不比以前的了——田局,你先坐,我給你泡茶,還是鐵觀音吧?”

    他點點頭,心想也是,以前騎個自行車出去收費時,到處遭白眼,到處求爺爺告奶奶,那時的土地局就是個討吃的,如今,時過境遷……想著這些,他有點飄飄然的感覺。然後就飄了個地方坐下,在老頭老太太這50元、100元的小鍋旁邊觀戰。

    過了一會兒,黑臉從樓上跑下來去衛生間解手,看見田局在小鍋這裏坐著就走過來打招呼:“哎呀,田局你好,大駕光臨。……怎麽坐在這兒,到上麵玩玩?”說這話時,黑臉的腿關節像安裝了彈簧,身體一顛一顛地忽高忽矮。

    “嘿嘿,我來打個小鍋,散散心。”

    “噢。田局,我想起來啦,那天晚上那件事,嘿嘿,鬧了半天,一問原來是田局的弟弟。你看這事,嘿嘿,我們也隻是讓他出了一點錢,把幾輛車的車頂補了補漆,這事嘛,都是熟人,就那麽回事兒。”黑臉謙恭地陪著笑臉。

    田局站起身來,握了握黑臉的手,說:“我聽說了。謝謝牌友們的關照。”

    “哎,田局,不用不用,應該的,咱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田局,請用茶——”何老板把茶杯放在離田hé píng不遠的小桌上,見他和黑臉聊著,轉身走開。

    “黑臉,最近手氣怎麽樣?”

    “好一段,差一段,輸輸贏贏就那麽回事。你坐,田局。我得……趕緊去趟廁所,憋得不行啦。”黑臉說完急急忙忙就往廁所方向跑。

    看著黑臉慌裏慌張尿泡快要被憋破的樣子,田hé píng笑了笑,心裏想這136張牌,就像136個幽靈在麻將館裏漂遊著,把人折騰得神魂顛倒?

    136張牌,各位打家可以組合為不同的牌局,還要根據牌場變幻莫測的情況,隨時取舍,不失時機地做出判斷並見風使舵、察言觀色,才不至於把自己放在被動的位置,小胡雖然收入少,但可以把別人的大胡扼殺於搖籃之中,而幾把小胡卻抵不過**的收獲——收獲鈔票的同時,還收獲心跳加速與快感。而這一切,隻能為主觀願望,還得受製於客觀現實,可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想到成事在天,田局就有點忐忑不安。前一段,圓山縣土地局局長被紀檢委的人請進去了,至於這個人進去後的情況如何,現在還不得而知。想到這些,他的心就有點紊亂。他下意識地擺了擺手,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田局,看牌嘞——”一聲甜甜的聲音。

    這是田hé píng朝思暮想的一種聲音,伴隨著這種沁人肺腑的聲音,周芳芳已來到他的身旁。他趕忙站起來,看了看心中的偶像,隻見周芳芳今天穿著一條粉紅色連衣裙,襯托得她的臉龐愈發迷人。他的目光不由地從上到下把這個尤物過濾了一遍,讓眼睛吃了個夠,然後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到外邊去。兩人到了門外,田hé píng有點疑惑,悄悄地問道:“哎,你怎麽把鄭老板給你的禮物退回去啦,這樣不太好吧?”

    “田局,我覺得平白無故拿人家那麽多錢沒什麽理由。”

    “哎——你看你,我diàn huà裏不是跟你講清楚了嗎?讓人家多沒麵子。”

    “田局,我想還是把錢退回去好,白拿人家的錢,我心裏不踏實。”

    “有啥不踏實的?即使你不要,我覺得你也該先跟我打個招呼,商量商量。”

    周芳芳笑了笑:“不好意思,田局。你先打牌吧,我還有點事。”

    剛回到麻將館,田hé píng看了一下小鍋牌桌,有一位老太太起身要走,叫他接局:“局長,我贏著點,你打吧。”老太太說完就和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點點頭,坐到場上後,聽見一個老頭發牢騷:“這個老太婆,平時看見孫子親煞呀,這會兒卻麻木不仁,怪球氣嘞。”

    原來,剛才那個老太太的孫子在大院裏小棚的石棉瓦上玩耍時,由於石棉瓦破碎,她孫子從將近兩米高的地方跌落下來。有個人到麻將館把這事告訴她時,她一聽,就站起來,急忙問孫子怎麽樣?來人說小孩現在站在地上哭呢。她聽後“噢”了一聲,又坐在椅子上準備繼續開打。

    一個老太婆勸道:“你快去看看小孩吧,這麻將啥時不能打?”

    她才戀戀不舍地把座位和多贏的幾張pū kè牌交給了田局長。

    那位發牢騷的老頭對田hé píng說:“局長呀,你有時候過來,過來也是跟我們這些七老八十的老頭老太婆一塊兒打,怎麽不上去和那些年輕人們玩?”說著,衝二樓仰了仰下巴。

    “老大爺,咱不能跟人家比,人家樓上的盡是些大老板、小老板,錢衝得很。我呢,兒子還在大學讀書,畢業出來後得找工作、結婚。我現在得攢點錢,給兒子買房子。”

    “噢,兒子的好父親。你這人實在。現在,實在的不多了。”那個老大爺感歎道。

    田hé píng看了看那個老太,見這個老頭頭發稀疏,連眉毛都白了,但麵色紅潤,精氣神很好,就問:“老大爺,今年高壽”

    “今年82了。”

    “呀!你老人家這身體棒啊,讓人羨慕。”

    “哈哈哈哈,這有啥羨慕的吃好,喝好,玩好,但要適度,還有一點就是得清心寡欲點。人這一輩子不能太貪心,不能貪財、貪色、貪錢,心態平衡點就行了。”

    “這是你老人家的養生體會”田hé píng問道。

    “是的。”老頭點點頭:“就說這打牌吧,好處還是有的,一是可以增加交往的機會,來這裏常和人們說說話聊聊天,通過這些交流,多了解些信息。二是避免了悶頭悶腦,打牌時你得考慮留哪張牌打哪張牌,這樣就減少老年癡呆症的發生。三是能huó dònghuó dòng筋骨,起牌呀打牌呀都得動腰伸手,打麻將這活計跟打太極差不多,手隨身動,身隨心動,手腦並用,強化了手腦協調,促進了腦部發育、延緩衰老、預防老年癡呆症都有好處呀。但這些也不能過度,一過度,本來打麻將打八圈就好,可為了過癮,就打上16圈,或打個通宵,這就不是娛樂了,就透支了時間,透支了精力,直至透支了生命。嘿嘿,事情就是這樣,一方麵麻將確實是種不錯的娛樂、益智、交流的器具,另一方麵,過度沉溺於此,就會消磨人的意誌。再一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後,又說:“這年頭,掙錢多了,人們說你貪得無厭;少掙點,又說你小富即安。你對人熱情,說你另有圖謀;對人一般,又說你冷淡。這世上各種各樣的說法很多,讓你無所適從。隻要你認為不損壞別人,對得起良心,就去做你喜歡做的事,不要太在乎人們的說法。”

    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一邊打牌一邊把打牌的好處與壞處娓娓道來,言談舉止中透著一種仙風道骨的風範,著實讓田hé píng欽佩不已。不過,老者所言過度的“度”,讓田hé píng這才意識到:雖然自己打牌的“度”拿捏得比較準,一般控製在八圈,可在某些方麵早已過度,而他從來就沒有把握好這個度,導致自己幾乎成了架在火爐上的鴨子,不僅是皮,而且連心都被一塊兒烤得嗞嗞冒油,好在弟弟前幾天晚上出車禍時是栽在一夥打牌人的手中,而且弟弟還剛喝了點貓尿,若是栽在一些有心眼、有過節的手裏,豈不是陰溝裏翻船……不想了,不想這些了,他發現近一段來常常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絲絲縷縷的思緒快把他的心給裹得嚴絲合縫,幾乎到了讓人窒息的地步。

    心裏這樣麻煩著,精力自然不集中,田hé píng給兩個老頭分別點了一炮,出了十幾個點,把剛才老太太留下的戰利品消耗得差不多了。說實的,這小鍋也沒幾個錢,但總覺得輸了心裏就有點不爽。其實,別看他是個副局長,他在單位裏打牌是被晾起來的。他所在的土地局說起來在市裏也是個好單位,工作人員盡是市裏有頭有臉的的官員、老板家的兒女親戚。這些人起初為了和田局套近乎,爭相拉他上場打牌。半年下來,人們就像避瘟神一樣躲著他。因為他有個毛病——愛喝水——贏了時裝起錢,輸錢時不掏錢,借口是“沒帶錢”。有時,他手癢癢想打牌時,單位的牌友則幹脆首先叫他“亮貨”,往往在這時,他才無奈地用手從上衣口袋裏慢慢地露露兩三張百元鈔票的一角,人們才肯和他上場打牌。

    打牌的人緣淪落到這種地步,不管怎麽說都是十分尷尬的事情,而這種結果也正是他企盼的。他正是要給大夥兒這麽一種印象:田局這人小氣、摳門。而他則解釋:家裏經濟拮據,上有老,下有小,還得給兒子買套房子,以備將來結婚。牌友們都誇他心係家人,治家有方,而背後則說,他媽的,你演戲給誰看呢

    近年來,城鎮化建設飛速發展,房地產商異軍突起,城中城郊寸土寸金,吃香喝辣的國土部門人員自然與公安、財政、交通、稅務等部門一樣成為高危人群。對此,田hé píng的頭腦十分清醒,他給自己打麻將定了個規矩,打小鍋,絕不能打大鍋。星期天甚至騎輛除鈴兒不響其它零部件都響的破舊自行車出去轉悠演唱苦行僧的角色。妻子曾勸他要不買輛轎車作為代步工具,以免影響市容,他總是淡然一笑,婉言拒之。

    這時,麻將館進來一個衣著破舊的60多歲的老漢,走路一瘸一拐的,手裏拿著一把二胡,看起來是個江湖藝人。這個人一進門也沒有和誰打聲招呼,就自拉自唱起來:

    你吃肉來我聞香

    涎水流了我一衣裳

    你開寶馬我走路

    灰塵蕩了我滿臉龐

    你穿貂皮呐我臉黑青

    冷得我清水鼻涕一甩劈叭響

    你開空調呐我冒汗

    熱得我沒法兒躲太陽

    唉呀呀——

    當當啷當當……

    有的人停下手中的活計聽著這個江湖藝人的演唱。

    唱完之後,江湖藝人從一個破布包裏拿出副竹板,咳嗽看幾聲,清了清嗓子,又來了一段順口溜:

    麻將館裏真熱鬧

    男男女女一圪攪

    坐在桌前壘長城

    變著法兒撈鈔票

    抓個風頭捏死你

    對上眉眼點個炮

    有人就愛早過電

    瞅個機會把鬼搗

    ……

    “出去出去,吵鬧啥?走,走!”這時,容嬤嬤麻從麻將館的廚房走出來,氣勢洶洶,兩隻眼睛瞪著老藝人,下擺著雙手,像攆雞似的往出攆殘疾老藝人。

    老藝人沒有理睬,繼續打著快板,說:

    東南西北中發白

    餅餅萬萬加條條

    編織一個萬花筒

    光怪陸離真奇妙

    ……

    “老板,老板!”“容嬤嬤”見老藝人不走,臉上的皺紋比平時多了許多,她喊著叫著,希望何老板過來幫忙,把這個老藝人攆出去。

    何老板恰好不在,有事出去了。

    這時,田hé píng對氣急敗壞的fú wù員擺了擺手,心平氣和地說:“我來,我來。”說著他朝站在門口的老藝人走去。

    老藝人看著這個中年人,心裏有點發怵。

    田hé píng走過去一抬手……

    那個老藝人不由地倒退了一步,眼神很恐懼地看著他。

    田hé píng抬起的手沒有伸到老藝人的臉上,而是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那個老藝人由驚為喜,一張花花綠綠的鈔票遞在他的麵前,同時他還聽見一句這樣溫暖如春的話語:“大哥,拿上這50元到別的地方吧。”

    此時的老藝人欲哭無淚,他把二胡拿開,欲伏地叩頭。田hé píng急忙用兩手攙扶住,並深情地說:“大哥,可不敢這樣。”

    老藝人囁囁喏喏地說:“好人,好人!”然後轉身走了。

    麻將館一樓的老頭老太太,二樓上的年輕人都投來敬佩的目光。

    “局長,這個——”說著“餾冰糕”伸出了大拇指,並舉得老高。

    “還是局長,不用兩下就擺平了。嘖嘖。”

    這一幕,剛好被辦事回來站在門外的周芳芳收入眼底。

    就在剛才,何老板一接手機聽了幾句話後就覺得勢頭不妙,當著麻將館這麽多人的麵,她不能大聲說話,隻說一句:“等我出去再說。”就趕緊離開麻將館,急步來到後院的一角僻靜處。“新民你說,怎麽了”

    兒子衛新民遠在千裏之外,手機裏發出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如重錘一般敲擊著何老板的耳膜:“媽,兒給你惹下大禍啦。媽呀,我,我現在實話對你說,這次輸了不少。我剛從澳門回來,但不敢回家。我要回去怕那些債主把我撕拔成片片兒喂狗。媽,我得出去躲躲。媽——”

    此時,何老板的額頭上讓冷汗覆蓋著,手機顫抖著不想讓手拿穩,但她努力地不想讓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張發黃的樹葉被這突如其來的秋風勁掃。她告訴早已魂飛魄散,瀕於崩潰的兒子保持鎮定:“你慢慢說……輸了那麽多兒呀,你不是說你到jl出差嗎,怎麽跑到了澳門這麽多錢……借的跟朋友們借得錢……你跑了,你說以後孩子怎麽辦你媳婦怎麽辦你那老實巴交的父親怎麽辦我怎麽辦”

    手機裏一片沉默,後院這個僻靜處更加沉默,何老板唯能聽見自己胸部左上方的搏動比平時更快更響。

    一聲“媽”,一聲拖長尾音的媽,像是訣別,像是一隻孤雁在寒風中的哀號。這時手機裏傳來這樣的話音:“媽,我現在顧不了那麽多啦!你保重。”

    何老板幾次重新按鍵,回答她的都是那句耳熟能詳的甜美的普通話,隻不過是女聲:“你撥打的手機無法應答。”

    何老板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氣,似乎要把這一夏天的溽熱全部呼出,騰出地方來好容納滿腔初秋的氣息。她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四周,隻見暮色籠罩的院子裏有幾個鄰居閑聊著什麽,手裏提著饅頭或餅子一類的食物正悠悠然地回家,並未注意到她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她伸手理了理淩亂的頭發,然後回到麻將館,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她想:事到如今,我也隻能靠我的麻將館挽狂瀾於既倒,靠麻將館裏這群牌友來支撐。她對廚房裏正在做湯飯、餾饅頭的大師傅說:“哎,今天晚上,再多炒兩個菜,等會兒出去到烙餅攤那裏買上點烙餅,讓人們吃好。”

    大師傅聽了這話有點納悶,心想老板這是怎麽了,想問卻沒有問,隻是點了點頭。

    晚上開飯時,牌友們坐在餐桌旁吃飯。他們七竅迷了一竅,在餐桌旁也是曲不離口,盡管今晚的飯菜很豐盛,仍打消不了他們談牌說牌的興致,諸如:那局牌該先打哪張就好啦,結果沒打;我本來該打條子卻打了萬,結果起牌時常給來萬卻不給來條,這牌要和人作對,這牌就無法打;你如果不謀七小對,胡個爛胡(小胡),嗨,哪就沒有誰誰龍自摸的機會了……

    這樣的“圓桌會議”往往讓牌友們踴躍參加,這樣的討論往往讓牌友們津津樂道,這樣的發言往往讓牌友們爭先恐後,盡管經多次的探討仍未討到真經,但牌友們心馳神往,鍥而不舍。

    “快吃吧。”fú wù員半是催促,半是埋怨地說:“這麽好的飯菜也堵不住你們的嘴。”

    “啊喲,今晚上這是咋啦比平時多了好幾個菜,犒賞三軍呐,你看這鴉片魚,平時晚上哪能有來,別說了,快吃吧。”趙長勝這麽一說,牌友們才注意到今天晚上飯桌上比平時多了的幾個菜。

    李笛笛從門口不遠處的煙酒店買回了兩瓶瓷汾酒,他熟練地開瓶,然後數數能喝幾口的牌友,扭頭朝廚房喊了一嗓子:“拿過七八個紙杯來!”然後對牌友說:“光有菜沒有酒等於光有演員沒有觀眾,來不了興致。”

    因為李笛笛除打牌外還愛買點彩票玩玩,瘦猴精笑著說:“光有菜沒有酒等於光買彩票不中獎,不過癮。”

    黑臉瞧了一眼瘦猴精,說:“一邊去,掃興。”說著指了指麻將館的門口,“罰站。”

    哈哈哈……

    嘿嘿嘿……

    這時,fú wù員容嬤嬤把一撂一次性紙杯放在桌上,說:“老板說快八月十五了,提前慰勞大家。”

    能喝酒的牌友都倒了多半杯。

    “哎,老板人不錯,老板——過來也喝點酒。”趙長勝喊道。

    fú wù員說老板不在,回家有點事。

    “來,碰一下,幹杯!”李笛笛提議著。

    大夥兒喝了酒。李笛笛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就問童科長:“好長時間不見你玩。”

    童科長在市監察局工作,來麻將館打牌的次數不多,有時下班後偷悄悄地來玩玩。童科長咽了口飯,悄悄地說:“不能比你們。上次來玩,差點讓紀檢委的逮住,我從hòu mén跑了。要不是一個夥計幫忙,算完了。”

    一天下午,市紀檢委的幾個人帶著shè xiàng機來到大發麻將館檢查,看麻將館有沒有機關工作人員在上班時間跑到這裏打麻將。

    童科長接了個diàn huà,沒說緣故就趕緊從hòu mén溜了。

    紀檢委的人進來後,挨著錄像,一個挨一個地清點、甄別打牌的人都從事什麽職業。

    一個人指著童科長剛才坐的椅子問道:“這兒的人呢?”

    幾個人都傻眼啦,不知怎麽回答。

    在一旁站著應酬的何老板鎮靜地說:“我在這兒。”才算把這個lòu dòng彌補。

    自從那次檢查之後,童科長的魂兒差點丟了,以後再不敢在上班時間來這裏玩了。

    “聽說你們單位這次體檢,有點fēi wén?”

    童科長見笛哥這樣問,笑了笑說:“什麽fēi wén?前一段,我們局工作人員到市醫院體檢了一下。昨天,副局長給院長打diàn huà說,你們醫院怎麽搞的,體檢報告上說胎位不正。男人還胎位不正?院長說,是?嘿嘿,算了吧,別的單位還出體檢費,你們也不出,胎位不正就不正吧。”

    哈哈哈……飯桌上一片笑聲。

    笑過之後,黑臉瞅瞅了四下,悄悄地說:“要是陳翠平胎位不正還差不多。男人胎位不正,扯吧。”

    牛牛說:“哎——黑臉,積點口德好不好?”

    “在麻將館算是活不出了,一個瘦猴精,一個牛牛,專門跟我作對。”說著,黑臉用筷子敲了一下白瓷碗,白瓷碗清脆地“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