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防洪壩旁的牌局

字數:14964   加入書籤

A+A-


    第九章防洪壩旁的牌局

    天空黑壓壓的,像翻起的鍋底扣在天上。大風呼呼地吹著,半空中的幾隻燕子吃力地飛舞著,仍然被刮得難以保持平衡。

    地麵上的沙土、紙屑一股腦兒地飛著,樹葉在枝頭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有的柿子、殘枝腐葉、有的廣告牌被大風攔腰吹下,在空中翻滾了幾下就隨風飄下,接著又在地麵上不停地翻卷著……許多建築物的輪廓也逐漸模糊起來。

    一條接著一條的閃電,在天空中發泄著對烏雲的不滿,把自己摔鞭的特長演繹得淋漓盡致。雷霆爆響,為閃電的摔鞭助威;閃電耀眼,為雷霆的到來探路。這一切過門演奏之後,暴雨便迫不及待地登台亮相。

    大雨傾盆,昏天黑地。

    過了半個多小時,金銀街上的一個個下水蓋兒都被下水道裏噴湧而的水流掀在了一邊,接踵而至的便是隔幾十米遠就有一股噴泉嘩嘩地往上噴著水柱,街麵上的流水和下水道的汙水聯袂演出,從高處洗劫著低處,點綴著金銀街的雨中風景。

    大發麻將館等門麵房的門前上方都不約而同地掛起了雨簾,嘩嘩的流水聲占據了整個天地。地麵的雨水不厭其煩地分娩著一個個鵪鶉蛋般大小的水泡,同時又破滅著一個個水泡……

    白馬市,經曆著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大雨的檢閱。

    白馬河裏濁流翻滾,猶如一匹匹嘴裏噴著白沫的脫韁野馬在河床上擁擠著,狂奔著……

    白馬市防汛指揮部聞風而動,立即組織人馬冒著大雨奔赴白馬河防洪堤壩上防汛搶險,嚴防死守。

    這場暴雨大範圍地“嘩嘩”了一個多小時,嘩嘩得人們心驚膽戰,不知哪裏又要遭災啦。

    據市電視台午間播報:這場幾十年不遇的大暴雨目前至少造成全市兩人死亡,六人失蹤,衝壞土地3780餘畝;公路8條,約60公裏;房屋37間……直接經濟損失達1284億元。

    一波接著一波的洪水吼叫著衝擊著堤壩。

    白馬河的堤壩上,分管防汛的副市長坐鎮指揮,防汛辦的人手拿著小喇叭不停地吆喝著:“這裏,這裏,放這放這。”武警戰士、基幹民兵跑著步子把沙袋扔在最危險、最需要的地段。

    經過兩個多小時奮力搶險,堤壩上出現的幾處險情化險為夷。市防汛辦副主任向副市長匯報說:“據氣象台報告,近一兩天內白馬河上遊一帶還有大到暴雨,防汛任務還很艱巨。”副市長聽了匯報後,望著洶湧奔流的白馬河,又看看堤壩上疲憊不堪的武警戰士、基幹民兵,他拿出手機將防汛搶險事宜向市長簡要匯報,並建議給市直各單位在堤壩上分段防汛搶險,每天二十四小時要有專人值班,市防汛辦統一協調組織,確保大壩萬無一失,避免白馬市和省城市民受到洪水威脅。

    市長和新來的市委書記通氣後,以兩辦名義給市直單位下發緊急通知,要求各單位組織人員立即趕赴白馬河堤壩上,領取任務,由市防訊辦統一分配防汛地段。

    一場暴雨把白馬市的下水道與地麵建築kǎo shì了一遍,多少條下水道幾乎都是59分,白馬市的各條街道展覽著下水道汙物的殘渣餘跡,讓人紛紛掩鼻而過。

    暴雨過後,堤壩上有武警戰士、基幹民兵、各單位的年輕人在忙,街麵上有環衛工、管道工在忙,各大店小鋪的雇工在忙……此時,大發麻將館何老板夫婦、fú wù員容嬤嬤穿著雨鞋拿著水桶、小箥簱從麻將館往外麵舀水。下午三點多,麻將館陸陸續續來了打牌的,何老板讓容嬤嬤去給客人沏茶,她和丈夫各自搬來幾塊磚頭隔半步遠就墊上一塊,一直從門口墊到樓梯口。

    打牌的年輕人來到麻將館踩著磚頭身手敏捷地蹦上樓梯上了二樓。

    何老板站在門口招呼大家要小心點。正在這時,她看見陳翠平腆著個大肚也慢騰騰地站在麻將館的門前。“啊呀呀!這天你也來翠平。”

    “醫生讓多huó dònghuó dòng,不能老在家閑著。”

    “是嗎”何老板見她執拗著要上樓,就急忙過來攙扶著她的胳膊,嘴裏說著:“小心點,小心點。”

    陳翠平一隻手讓何老板扶著,另一隻手平抬著以保持自己身體的平衡,小心翼翼地邁著雙腳,像個肥胖的企鵝走過那幾塊磚頭後,終於來到旋轉樓梯上。

    把陳翠平扶上二層後,何老板終於長籲了一口氣。“翠平呀,你說你都懷孕八個月啦,還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動了胎氣,誰擔待呀”

    陳翠平見何老板這麽說,反過來給老板寬心:“沒啥?出來轉轉,在家憋得心慌。”

    人們見陳翠平來到二層,忙給她搬過一把椅子,讓她坐下歇息。

    容嬤嬤趕緊給陳翠平沏了一杯紅茶,端過來放在茶幾上。

    陳翠平慢慢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往後仰了仰身子,盡管這樣,呼吸還是有點不均勻。她又把兩條腿盡力地叉開,伸著,占了很大一塊地方。盡管這樣,她的上半身衣服裏還是像塞了半個碩大的地球儀。她的兩手交叉著輕輕地撫摸著肚子,嘴裏說著:“寶寶,寶寶別怕。”之後,她仰著脖子喘了幾口粗氣,以釋放剛才踩磚頭過水帶來的緊張與不適。

    看著陳翠平這個樣子,劉黎明不知是佩服還是憂心地說:“翠平,今天這天氣你還挺著個肚子來,讓我們真不知說啥是好。”

    陳翠平看了看劉黎明又看看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家憋屈得很,來麻將館透透氣。今天上午那雨嘩嘩的,我還以為下午不能來搓幾把呢。”說著她扭頭用目光搜尋著何老板的身影,“老板,老板,馬上給組織一鍋,打一鍋我就得早點回家。”

    若是往常,何老板定會喜眉樂眼,開麻將館還怕人來,還怕人多可如今翠平這主兒有八個多月的身孕嗬,若有個閃失,動了胎氣,我的老天爺,你讓我如何應對何老板心裏七上八下的,想了想還是勸她回家為好,便說:“翠平,今天下了這雨,路也不好走。以我看,你坐在這兒看他們打牌,看上一會兒後我送你回家,說不定一會兒還有雨。”

    “老板,放你的心。我過來隻打一鍋。”她反倒安慰起何老板來。

    黑臉說:“這幾天陳翠平猶有神助,四隻眼看牌,誰能打過”

    “四隻眼”劉黎明有點疑惑。

    黑臉用手指了指陳翠平隆起的肚子,“裏麵還有兩隻。”

    “噢。”劉黎明明白過來,他對黑臉說:“噢,原來的這樣。你不上?我上。”

    劉黎明、周芳芳、牛牛三人陪陳翠平開練一鍋。

    調風坐好後,劉黎明撩逗黑臉:“別後悔嗬,我這是賣油郎獨占花魁。哈哈。”

    “想得美。明爺,別弄成三娘教子就行。我最怕這種結構,三女一男,再加上孕婦上場,一個頂倆。”黑臉告誡劉黎明。

    劉黎明淡淡地說:“甭怕,要錢也不要命。”

    這時,黑臉的手機“滴嘟”了一下。他掏出手機看了看,說:“呀,我還得到白馬河二堖山那裏去,有個鐵哥叫我。”

    “哎,那裏防汛搶險,叫你去是不是火線入黨?”

    “嘿嘿,不可能。啥事這麽急?”說完後黑臉就急急忙忙地下樓。剛出麻將館門口,黑臉遇見陳翠平的丈夫麻玉祥。

    麻玉祥在鐵路上上班,他問道:“黑臉哥,我那口子在樓上?”

    “在,正搬磚呐。”

    “嘿嘿,沒辦法,這家夥咋說呢,一有空就來搬磚。你說,快生娃娃啦還這樣。”

    黑臉笑了笑:“愛好嘛。你上去看看吧。”

    “我把老人家請回家。唉,攤上這麽個主兒,讓人,讓人……”說著麻玉祥攤了攤兩手,然後朝麻將館走去。

    二層樓上,陳翠平一邊打牌一邊說:“老板,我現在呀,可注意對胎兒的愛護啦。以前每天抽半包煙,懷孕後就戒啦。”

    何老板說:“這裏抽煙的人多,你呼吸了二手煙,就等於孩子呼吸上二手煙,打了這鍋,我就送你回家。要不,玉祥找來就不好看了。”

    “玉祥來找,我也不怕他。”

    牛牛抬頭看見麻玉祥站在樓梯旁那裏傻站著,就朝他笑了笑,轉過臉來對陳翠平說:“你看,誰來了?”

    陳翠平扭頭見是麻玉祥來了,臉上有點不耐煩的神色:“你,你怎麽來了?跟屁蟲。”

    麻玉祥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彎下腰,央求著:“嘿嘿,翠平,回吧?看一會兒又下雨,咱早點回,好不?”

    “我打完這鍋。”陳翠平埋下頭來繼續打牌。這時,她的肚裏一陣剝皮抽筋似的疼。她想:不知是麻將還是麻花在肚裏麵搗亂,小腿兒撲騰著,蹬她……她忍著疼,裝作沒事兒一般,不能給丈夫和牌友們任何借口,要不,他們合起夥來勸我回家怎麽辦?

    麻玉祥挪了幾步,向陳翠平靠近了些,低聲說:“你看這天氣,嗯?”

    “你是想咋?”陳翠平回頭白了一眼麻玉祥。

    “回吧。你看你的臉色……”麻玉祥後退了幾步,央求著。

    “回?好!現在就回。咱可說好,生孩子時給你生個麻將,不生麻花啦。”

    一聽這話,麻玉祥急忙伸出手搖擺著:“哎哎,你還是打吧,咱說好,隻能打一鍋啊。”

    “麻將?什麽生個麻將?”牛牛聽說什麽麻將、麻花的,便來了興趣。

    陳翠平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他呀——喜歡生個女孩,說將來就不用給兒子準備房子、車子、票子啦。前幾天,我倆商量著給孩子起什麽名字好,商量來商量去定了一下,如果生下女孩,叫麻花,男孩就叫麻將。”

    “是嗎?你兩人挺有趣的。”周芳芳笑著說。

    “噢,他姓麻嘛。誰讓他姓這姓。”陳翠平指了指站在一邊的麻玉祥。

    麻玉祥聽老婆這麽說,隻是嘿嘿地站在一旁傻笑著。

    劉黎明哈哈笑了一聲,“哎,這兩名字有意思,一個好玩,一個好吃。”

    黑臉開車往二堖山那兒趕去。路過白馬橋時,看見橋下的洪水一波一波地往前湧。來來往往的車輛都降低速度在橋上麵慢慢地通過。過了這座橋,他的神經鬆弛下來,不由地想起十幾年前一個晚上他在白馬橋下狼狽逃竄的事情。

    秋末冬初的白馬河,細細的河流緩緩地從橋下的一小條兒地方流過。

    一盞汽燈下,十幾個人人圍成一圈兒“爬山”。

    爬山是一種博弈方式,即每人手裏分發三張pū kè牌,依炸彈、同花順、塞子、對子、老a為次序,打pū kè牌的起牌後來比牌子的大小以決定勝負。

    盡管天氣有點冷了,但這些人就根本沒覺得什麽冷,心頭燃著一把火,有的人額頭上還冒著汗。人們的勁頭很大,剛賭了半個多小時,正是火候,沙灘上放著許多鈔票……

    “抓賭!”“抓賭!”突然,一片聲音從不遠的黑暗處響了起來。

    圍坐在沙灘上的人們賭得正眼紅脖子粗,原以為這遠離市區的白馬大橋下是個安全的地方,誰知神兵天降。炸雷般的“抓賭”聲,再看遠處快速圍上來的幾十個黑影,把賭博的嚇得魂飛魄散,一群人像炸了馬蜂窩……

    一片慌亂中,黑臉抓起那個黑色小包瞅了個方向撒腿就跑。

    後麵抓賭的緊追不舍,“沙拉沙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在心慌意亂的奔跑中,黑臉的喉嚨便成了小爐匠的風箱,“呼嗤呼嗤”地響個不停,而且頻率越來越快。

    後麵追他的腳步聲好像沒有半點減弱的意思,“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啦!”

    這個包裏裝著三萬多元,老板事前曾囑咐他不管發生什麽情況都要手不離包,包不離手。此時,手裏提的包讓他跑起路來甩不開臂膀,後麵傳來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這沉甸甸的黑包簡直就是個累贅。黑臉一邊跑一邊想,再不扔下這鼓鼓囊囊的包,恐怕連人帶包就一起要被人家抓住。這樣想著,想著,他的手一鬆,包就跌落在地上。

    黑包跌落在地上後,阻止了身後的追兵,後邊的腳步聲才越來越遠,越來越弱。

    黑臉爬在草叢裏觀察著動靜,隻見那夥抓賭的攆走他們後,重新回到橋下,慢慢地用腳在沙灘裏踢來踢去,把一些人慌亂中藏在沙灘裏的錢踢出來,裝起來,然後三五成群地走了。此時,心裏惦記著三萬元的黑臉才明白,抓賭的是從三個方向殺來,給他們留下了一條逃跑的路線,原來是趕人抓錢啊。

    黑臉到了二堖山那裏,掏出手機給他的鐵哥——安監局局長馮偉打diàn huà。

    馮局長diàn huà裏告訴他沿著那條小路上來,看見一個huáng sè小帳篷就行了。

    黑臉打手機的空兒,他看見兩個年輕人從輛蓋著篷布的皮卡車上放下一張麻將桌,然後把麻將桌往堤壩旁抬。他想了想就跟在這兩個年輕人的後麵,心裏琢磨著這馮局長是不是叫我來這裏玩,玩還玩到堤壩旁?走了一會兒,黑臉看見堤壩旁不遠處支著一個huáng sè的小帳篷,他又跟著這兩個年輕人走進了帳篷。

    帳篷裏,馮局長和兩個人正閑聊著閑話。見黑臉來了,馮局長高興地站起來和黑臉握了握手,寒暄著:“來了,這場雨下的……讓人不得安生。你看,還得到壩上來值班。不過,我看了看,這段堤壩牢固得很,沒啥事。幹坐著也是幹坐著,不如咱們今天下午和晚上就在這裏搓搓麻將。”說著,馮局長又指了指另外兩個人,介紹道:“這位是錢副局長,這位是李主任——這位是我的發小,在城管隊工作,還是個副隊長,都是熟人。來,來。”馮局長又指了指剛擺好的麻將桌,“坐,坐坐。”

    哎呀,好不容易打完了這一鍋,總算能回家了。麻玉祥心裏這麽想著,耐心地等著妻子算了賬,裝起錢,才敢走過來攙扶起自己的祖宗,下樓。

    陳翠平一邊讓丈夫攙扶著,一邊是自己的一隻手叉著腰,身子向後仰著,懷胎的肚子此刻腆得更大了。她邁著八字步,喘著氣,慢慢地下著樓梯。

    樓下地麵上的積水已被清理完了,容嬤嬤手裏拿著一把拖布彎著腰正在拖地。

    看見麻玉祥攙扶著鄭翠平下樓,站在門口的何老板趕忙跑到陳翠平的另一邊扶著,小心翼翼地把他們送出門外,囑咐著:“路上可慢點啊!翠平,你這身子……明天能不來就不用來了。”

    陳翠平嘴裏噢噢著:“老板,沒事兒,有人護駕呐——哎吆——踢死我啦!”她晃動了一下。

    麻玉祥急忙問道:“咋啦?”

    “麻花在肚裏蹬我……”陳翠平有氣無力地說。

    “麻花蹬你嘞?告你不要來,你偏要來。你看看……”麻玉祥埋怨著。

    “想咋?”陳翠平聽麻玉祥埋怨她,心裏有點不高興。她站在原地不走了。“說,你是想要麻花,還是麻將?”

    “麻花,麻花,麻花。”麻玉祥一個勁地忽顛著腦袋。

    陳翠平用手指了指麻玉祥,卻沒有說啥,然後才仰起頭,看著天,慢慢地向前挪動著八字步。

    “麻將?麻花?”站在門口這兒的何老板琢磨著:麻將,裏麵多的是。麻花,小區門口那兒就有個賣麻花的。炸麻花的大夏天還戴個口罩,油味嗆人,許多黑色的碎末在鍋裏浮沉,多少天也舍不得換點新油。油鍋裏油花翻卷,幾根麻花在裏麵嘖嘖著,從白到黃,從黃到黑黃……何老板這樣想著。

    這時,隻聽樓上傳來劉黎明拖長的聲音:“台費——”

    何老板轉身回麻將館。

    來到二層後,劉黎明看了看老板,倒著苦水:“哎呀——老板,真讓黑臉那個烏鴉嘴給說中了,兩隻眼的就是打不過四隻眼的。這懷孩老婆……今下午,這牌順得了不得哇,一吃三。一會兒就打鬧了三千多元,回家給小孩買尿不濕了——這黑臉也是的,跑啥跑?”

    huáng sè帳篷內,馮局長的興致很高,他的臉紅撲撲的。不知怎的,一和手下人打麻將,他的手氣就挺順,胡得也挺興,剛聽口沒有一會兒,就有人給點炮了,擋也擋不住。對此,他心裏明白是咋回事。這種場合,對他來說,隻要講點帶色的段子,活躍一下牌場的氣氛,就算打好牌了。他清楚手下的這些人,有事沒事愛往煤礦上跑,去了轉轉,中午吃頓飯、圪咪點酒就打道回府。他們的賭資經常有“一庫”、“二庫”的,有的甚至是“三庫”、“四庫”的,即四個口袋都裝著錢,有的幹脆拿出還沒“**”的牛皮信封來出錢。此時,馮局給幾個人發了一支長嘴熊貓煙,大家樂嗬嗬地接過來點上品著。

    多年來,馮局業餘時間最大的樂趣就是打牌。他知道,在和部下打牌的過程中,隻要他把段子講好了,麻將也就打好了,基本不用考慮胡牌的事情。

    黑臉看見那個副局長和主任點炮後掏錢的動作很是瀟灑,沒有半點心疼的樣子。心想:你們這是把別人白送給的“豬肉”往桌上甩,當然不心疼。我要放隻得拿刀子從自己身上割,日他的!

    馮局長一邊打牌一邊眉飛色舞地給黑臉他們講段子:“嗨嗨,麻將館剛開那時候,一對夫妻假裝不認識,一天,他們來到一家麻將館打搗鬼牌。妻子是丈夫的對家。妻子聽口了,上家也聽口了,丈夫想說什麽也不能讓別人胡哦。丈夫就悄悄地觀察著妻子,隻見妻子把她的兩條腿撇開,這是暗號,事先他們就定了暗號。丈夫想了想,就打出八萬,結果上家胡了。下場後,丈夫悄悄地埋怨妻子,你撇開兩腿,我就打八萬,誰知給別人點炮啦!什麽東西?妻子反駁道,笨蛋!你暗號沒記下,還怪怨老娘,我撇開兩腿要的是什麽?小雞!丈夫撓了撓頭省悟過來,懊惱地說,忘了忘了。”

    “哈哈哈……”huáng sè小帳篷內一片笑聲。

    “馮局牌打得好,講笑話也是一絕!”李主任恭維著。

    “哈哈。小意思,你們有興趣的話,我再來一個。”

    “和馮局打牌就是開心,輸了也無所謂。”錢副局長不甘落後地說。

    一些頭兒,老婆不用,房事卻不少;手氣不好,贏錢卻不少。一些屬下,“哐哐”一響,順杆就爬。頭兒滿意,自己樂意。

    在帳篷裏,馮局被手下人捧得暈暈乎乎,話匣子打開後就像決堤的水。“愛聽?你們愛聽我就再講幾個。嘿,以前一個在外地工作的縣長早晨起床後迷迷糊糊地把三百元放在床邊,說夠了吧?誰知那個女人扭頭罵道,什麽東西!你以為你這是在外邊?縣長一愣,他媽的,原來在家裏。”

    “看!怎麽樣?馮局就是馮局呐,短短幾句,言簡意賅。說明縣長在外邊彩旗飄飄,家裏紅旗還不倒。高!”這次,錢德山搶了先。

    “有一年冬天,一位副省長來咱們白馬河流域視察清理河道工作,到了圓山縣,縣委書記給省長敬了一大碗白酒,恭恭敬敬,發自肺腑地說:省長,這麽冷的天,省長冒著嚴寒,親自下來視察工作,令我們感動。現在,我代表圓山縣三十萬父老鄉親敬你一碗酒,請你喝下驅驅寒。好!我喝了!省長端起那碗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並且發表了簡短激昂的講話,走了,到下一個縣的工地視察。一上午走了幾個縣,最後一站來到龜城縣的工地。龜城縣是縣長接待,這個縣長多了個心眼,提前打問了上麵幾個縣如何接待的省長。心想,這還不把省長灌醉?怎麽辦呢?縣長想了想,喝碗白開水,不行,大冬天哪能喝碗白開水?得加些白糖。省長來了之後,龜城縣長同樣敬上一碗酒,說省長辛苦了,我代表龜城四十五萬人民向省長敬酒。好!省長端起這碗白酒就喝,嗯?不對。不過,到底是省長,省長一飲而盡起身就走。龜城縣長心想,哎,省長不講兩句?他跟在省長屁股後麵,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副省長扭頭就罵,他媽的,你不知道老子是糖尿病?!”

    “哈哈哈……”

    “嘿嘿嘿……”

    “哎呀!這下拍到馬蹄子上麵了。”黑臉說。

    馮局畫龍點睛:“所以呀,幹什麽事都得摸清底數,不能想當然。”

    “馮局高見!”李主任急忙放下手中的牌,給馮局伸出大拇指。

    錢德山張開嘴巴,正欲發表感慨,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人慌裏慌張地跑進帳篷氣喘籲籲地說:“報告馮局,林業局……林業局負責看管的那一段堤壩出問題了!”

    “什麽?林業局?”

    “林業局那一段堤壩決口了,人們正在堵。”

    “是嗎?小楊,你帶幾個人過去幫忙。另外,叫霍科長再查看一下咱們負責的這段堤壩,千萬不能大意,不敢出現什麽問題。”馮局鎮定自若地安排道。

    小楊接受指示後跑出了帳篷。

    馮局不動聲色地說:“來,咱們繼續。”

    “看看馮局,泰山崩於前而心不驚,大將風度啊。”副局長錢德山意猶未盡:“馮局,請接著講。”

    林業局負責的這段堤壩應該沒啥問題,水泥防洪大壩還能出現問題?可問題就偏偏出現在這裏。一浪套著一浪的洪水呼嘯而來,直撲拐彎處的這段堤壩,堤壩被洪水裹夾著的石塊哐哐地撞開了一個大口子。洪水,最不喜歡被什麽東西束縛住自己的手腳。此刻,終於有了這麽一個缺口,它就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毫不保留地宣泄著自己的能量。

    林業局的職工哪裏遇到過這樣的場麵?堤壩兩端,人們手忙腳亂。林業局局長趕緊拿出手機向市防汛搶險指揮部匯報此事。關鍵時刻,武警戰士、防汛搶險人員趕來搶救。副市長命令把停在大壩旁邊的大卡車開過來填進去。十幾輛早就裝滿大石塊的卡車分別從缺口兩端的堤壩上開過來,身手敏捷的司機在駕駛著大卡車來到缺口前的那一刻飛身離去……

    一輛接著一輛的大卡車橫亙在決口裏、決口前,減緩了洪水的衝擊力。武警戰士依次把肩膀上的沙袋扔到決口裏……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奮戰,大壩的決口被人們堵住了。

    huáng sè帳篷內,牌局繼續著,馮局的收入頗豐。

    “哈哈,再講?那就再講一個。”馮局剛要開口時,從帳篷外邊進來五六個人。

    晚上吃飯時,黑臉神情憂鬱地回到了大發麻將館,大夥兒正在飯桌那兒吃飯。他過去端起一碗飯然後又放下,悄悄對劉黎明說:“壞他媽事了。下午到二堖山那兒陪發小打牌,結果讓市防汛辦的人給發現了,還帶著記者,扛著shè xiàng機。副市長、市長、市委書記都知道了這件事。鬧不好,我的那位發小局長要吃家夥了。”

    “是嗎?”劉黎明壓低聲音問道。

    “據說,這個新來的市委書記聽說這事後,拍了辦公桌,罵著什麽他媽的局長!就地免職!”黑臉說:“這下毀了。”

    開晚飯的時候,麻將館的電視就打開一會兒讓人們觀看。人們現在都比較關注市裏防汛方麵的事情。電視上,白馬電視台插播新聞。那位衣著整齊,端莊漂亮的女播音員表情嚴肅地說:“現在播報本台剛剛收到的消息,今天,白馬市紀檢委發出通報:今天下午,在白馬河堤壩上,市安監局局長馮偉、副局長錢德山等四人在防汛搶險的特殊時刻,置省城與全市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於不顧,聚眾賭博,完全喪失了黨員幹部的責任感。經市直機關黨組研究決定:對市安監局局長馮偉、副局長錢德山玩忽職守、聚眾賭博的行為予以懲處,給予市安監局局長馮偉、副局長錢德山開除黨籍的處分,並建議相關部門免除馮偉市安監局局長職務、錢德山市安監局副局長職務。”

    接下來的節目是市委書記的電視講話,新來的市委書記大約四十五六的樣子,看起來年富力強,精明幹練。他說:“……我們幹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們就幹小事,哪怕修一個廁所,能讓老百姓進去痛痛快快地撒一泡尿,也算是我們替群眾辦了一件實事。但事實上,我們就是連這件小事都辦不好。我們以前修的萬馬奔騰廣場,你看那麽大的廣場連個廁所也沒有,你讓早晨鍛煉的人們連撒尿的地方都找不見,猴急猴急的。

    你連老百姓撒尿的問題都解決不好,老百姓還能尿你嗎?許多事情說明,不是群眾對我們理解的不夠,而是我們反思的太少。

    我們的一些幹部種地不如農民,經商不如老板,做工不如工人,教書不如老師……如果再不好好工作,不好好深入基層調查研究,你有什麽資格、資本對下麵指手劃腳呢?!

    今天上午,我們白馬市下了一場大暴雨,幾十年未見的大暴雨,白馬河堤壩危在旦夕,省城一千萬居民和我們白馬市一百多萬居民命懸一線,還有那麽多的固定資產受到洪水的威脅。為此,我們組織了武警戰士、基幹民兵、單位職工防汛搶險。在防汛搶險中湧現出許多可歌可泣的人物和事跡!

    但是,我在這裏不得不說,就在今天下午,市安監局局長、副局長在大壩上帶領幾個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幹嘛呢?打麻將!啊?!這是什麽局長?啊?!關鍵時刻掉鏈子!那邊忙著堵決口,這邊忙著要聽口。這是蹲在鏊子上拉屎,壞透啦!我們堅決不允許這樣的現象,對這種現象(市委書記說著用攥緊的拳頭“砰”地擂了一下桌子),零容忍!!!

    讓人憤恨的是,今天下午,在白馬河防汛搶險中,我們的武警戰士、防汛搶險人員、司機等冒著生命危險堵住了大壩的決口,可歌可泣!可是,我們也發現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情況,什麽情況呢?本來預算中應該用鋼筋的地方,那些良心讓狗叼了的無恥之徒竟然用蘆葦來頂替鋼筋,偷工減料,中飽私囊。這樣的堤壩能不出問題嗎?這是拿幾百萬人民的生命開玩笑!我已經給市紀檢委書記通了氣,市裏立即成立調查組,成員單位有反貪局、公安局、財政局、審計局、水利局等,由市紀檢委書記雷俊山同誌掛帥,不管涉及到什麽人,不管是什麽級別的,不管是在職的還是離職的,都堅決查,一查到底!給人民一個交代!

    還有一個問題,這是以前的事情了,但也不能不說,這次暴雨給我們白馬市帶來了巨大的損失,市區內有那麽多房屋進水,有那麽多地下室淹了。據統計,有六個外地來打工的農民工在地下室休息被淹死了,這是多麽痛心的事情。對此,我們需要深刻的反思。我們的城建,隻注重上麵的工程,隻注重看得見的工程,忽視了下麵的工程,下水道工程難道不是工程?這和我們的住家一樣,有廚房就得有廁所。這次,問題暴露出來啦。咱們市的新聞媒體要對這次搶險抗災的好人好事進行宣傳報道,但是,存在的問題必須曝光!問題,存在的問題,不會在一片歌聲中消失。丁是丁,卯是卯,成績是成績,缺點是缺點,不能混為一談,不能用成績掩蓋過失。咱們市一家媒體要報道什麽白馬精神,我聽說後不讓這麽報道。什麽白馬精神?我們的多少條街道被洪水折騰得一塌糊塗,還有幾個農民工兄弟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沒有啦……說起來讓人痛心。對這個問題,我們沒有看到一些人的愧疚與道歉,更沒有人為此而cí zhí。讓我們現在隻看一種精神,這,失之偏頗。

    ……同誌們,我們每一位幹部必須要束身以德,觀物以鏡;種德若樹,養心若魚。”

    聽了新來的市委書記的電視講話,麻將館裏的人們紛紛點頭。

    “操!這些奸商與貪官壞透了,就是能想出這樣的法子,鋼筋是什麽,蘆葦又是什麽,雞屎能頂了醬油?這個市委書記剛來白馬,看來白馬有希望了。”劉黎明說。

    “那天,我看了一條微信,裏麵這樣講,一天下午,紀委書記老嚴正在會議室看材料,市委書記板著個臉進來:‘老嚴,你手機呢?’老嚴這才想起,早上孫子拿著玩,手機落在家裏了。市委書記說,‘你的手機上午撥打十幾位局長的diàn huà,又不說話,下午就有3個局長跳樓,5個局長失蹤,還有6個局長心髒病突發住院搶救。你要注意身份,你可是紀委書記,你不能拿黨的幹部的生命當兒戲!’”趙長勝接著說:“看看微信裏的那個市委書記,再看看咱們新來的這位市委書記的言行,我覺得明爺言之有理。”

    “好啊,就是有點犯忌,說前任的事情,這……”何老板說了半截話,趕緊閉上嘴。

    “啊呀,但願我在堤壩邊的那點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著,黑臉站起身來,抱起雙手,朝半空中虔誠地拱了拱手,嘴唇蠕動著,不知禱告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