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撒出乎意料……又不出意料地失敗了。

    在他將刀刺進壯漢腹部皮膚內的前一瞬間，壯漢的左手抓住了但撒的脖子並把他狠狠地砸到了地上。眩暈感讓但撒連左袖中暗藏著準備已久的短匕都無法刺出。

    壯漢又從身後腰間取出一把斧頭——一把鏽跡斑斑的砍柴斧。相信不會有人懷疑這樣一把破舊斧頭還能不能砍掉人的腦袋。微風拂過，手起斧落，壯漢卻沒有感覺到斧刃切過骨肉的那種特殊觸感。擋住斧頭的不是但撒的柔軟的脖頸，而是年輕人的手指。壯漢沒有繼續動作，因為年輕人的右手指抵在他的脖子上，隻要稍一用力便會刺破皮膚，讓動脈裏流動的血液宛如玫瑰綻放一樣噴出。

    “您很強，我遠遠不如。”壯漢撤了一步，收回斧頭並垂下，雙手抱拳道：“在下是來自東方大陸的宋樵夫，敢問尊下大名？”

    “名字不提也罷。不過，誰又會猜到，大名鼎鼎的‘劊子手’竟然是一個東方人。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何沒有被德亞殘餘的劍意所壓製。”

    “哈哈，人們皆道我是惡人，連像您這般人物也對老宋看走了眼。老宋我所做之事雖不能拿出來誇口，但自以為問心無愧。”

    但撒漸漸從眩暈中緩了過來，他惡狠狠地剜了年輕人一眼，坐起來看著壯漢，譏諷道：“難道僅僅屠滅了一整個村莊的人，還不配稱作惡人？”

    “你這小孩，剛才下死手的時候可沒有半點猶豫，難道你是個善茬？”

    “對你這種人，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你下去承受冤魂的fù chóu與地獄烈火的折磨。”

    年輕人輕輕搖了搖頭。宋樵夫做的事與但撒的經曆何其相似，不由得但撒不排斥宋樵夫。

    “天地良心，老宋我一不殺好人，二不殺女人小孩。那個村莊就是一個強盜窩。我剛從東邊逃……跑過來的時候，路過了那個村莊，他們看我也沒什麽錢，連那些請人做客再下藥的伎倆都不用了，裏麵那個什麽治安官讓那群人上來就砍我。我能怎麽辦？那些被綁到、騙到那的女人孩子我可碰都沒碰，全都讓她們自謀出路了。”

    “隻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但撒冷冷說道。

    宋樵夫直接無視了但撒。“這位公子……少爺，老宋我從東邊砍到西邊，您是我見到的境界最高的人。我在這西方舉目無親，四處漂泊無處可去，您要是不嫌棄平時吃飯多一張嘴的話，老宋定鞍前馬後，隻求您方便時指點個一招半式。”

    年輕人看著但撒笑了笑，對宋樵夫說道：“可以。”

    宋樵夫狂喜，連著作了幾個揖。年輕人對東方的禮節顯然並不陌生，隻是揮了揮手。

    但撒一直沒正眼看過宋樵夫。即使宋樵夫說的都是真的，他也無法輕易放下心中的芥蒂。

    “小孩，老宋我下手沒輕沒重，多擔待下啊。”宋樵夫對年輕人畢恭畢敬，對向自己下死手的但撒卻沒有絲毫好感可言。雖然他功力深厚，但中了短刀上的毒他可不能確信自己可以活得下來。強如尊者又如何，之前的六尊不就是因為一杯毒酒和一把毒刃變成了五尊？

    但撒揉了揉頭發，半天過後憋出了一句“不礙事”，撿起了年輕人扔到他麵前的劍譜後便走到一邊自顧自看著。

    “不忌諱的話，請和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少爺言重了。自那件事以後，老宋我四處行走，話說參觀西方的景色也不失為一件樂事。餓了殺野獸，還有你們這邊特有的魔獸，渴了找水，沒錢花就拿魔獸的素材換錢，憋火了就去小巷口。”說到這，宋樵夫笑了笑，兩人露出了一種男人都懂的笑容。

    “那後來商隊那件事呢？”

    “商隊……哦，那天傍晚，我剛要去山裏打些野味，在山腳遇到一群劫匪在搶劫那支商隊。眼看商隊的護衛抵擋不住，老宋我上去就是兩斧頭，砍下了幾個劫匪腦袋之後，不成想兩邊的人竟扭過頭一起對我下手。商隊裏的一個人本事還不差，沒道理被壓著打。砍得差不多時候，我拎起一個小子，那小子嚇得把哪天出生都抖出來了。整了半天，人家是為了護送的東西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讓我老宋給攪局了。事都做了，腦袋也砍了，那東西不要白不要。也不知道誰在旁看到了，說我和劫匪是一夥的，窩裏反把所有人都幹掉了。”那些人的死法和之前村莊裏的人如出一轍，都是腦袋被幹脆利落地切掉，“劊子手”重新出現在人們視野當中。

    “喏，少爺，就是這個東西，老宋我沒看出什麽名堂，一直沒敢拿出去，也舍不得扔掉，您幫我看看，如果有些價值，您又不嫌棄的話就請您收下，當老宋我為跟隨您拋磚引玉了。”

    說罷，宋樵夫擼起褲腿，取下了綁在小腿上的小布包。布包打開後，露出的是一塊玉片。玉上的花紋古老而神秘，但兩處斷痕卻打破了這種美感。年輕人癡癡地看著玉片，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接過宋樵夫雙手呈上的玉片後，玉片便消失在年輕人的手中。年輕人摸了摸左手中指剛才閃過紫色光芒的寶石戒指，笑著對宋樵夫說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來此不是為了哈塞的東西，而是感悟德亞的劍意。而你能奪來這個東西，單以實力而論，排進人傑榜前三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宋樵夫摸了一下後腦勺：“老宋我快意恩仇，直來直去，從不在意那些虛名。世人皆道我是惡人，我也懶得搭理，人何必因為他人的看法而改變自己。隻要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對的，坦坦蕩蕩，又何愁蒼天無眼？”

    年輕人鼓了鼓掌。“說的不錯。原來那卦應在了這裏。我問你一句，你可願拜我為師？”

    宋樵夫為年輕人話題的轉折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馬上跪地三叩首，道：“老宋願意。師尊在上，受宋樵夫一拜！”

    “所以說，東方的禮節真是麻煩。”不過這話年輕人沒有說出口，他扶起了宋樵夫，“我這一脈沒有那麽多規矩可言，以後不必如此麻煩。老宋你先去拜下你的小師兄。”順著年輕人目光，宋樵夫看到了島邊正在皺眉看書的但撒。

    但撒煩惱於書中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沒有注意年輕人與宋樵夫的談話。當宋樵夫在他身後咳了一聲時，他很是嚇了一跳。皺著眉回頭，但撒看到的是憨笑著的宋樵夫。“小……但撒小師兄，剛才多有得罪，請你勿要責怪。”

    從年輕人那裏了解了宋樵夫的經曆和剛才發生的事情，但撒對這個憨厚的壯漢產生了一絲好感。不過終究是少年心性，情感總是高於理智的。“師兄我可沒有那麽小氣，不過事先說好，我可不想有一個shā rén屠村不眨眼的師弟。”

    宋樵夫大笑：“哈哈，小師兄不必憂慮，這事無妨。我宋樵夫在此發誓，之前所殺之人皆為惡徒與嗜殺之人，今後所殺之人皆為渣滓，且再不做下類似屠村之事，若有半句虛假，願五雷轟頂。還請小師兄不要對老宋我為人行事有所誤解。”

    但撒雖不了解東方，但也知道這“五雷轟頂”是東方人立下的最重的誓言之一了。和宋樵夫說話的語氣算是緩和了不少。

    雨早已停止。夜晚降臨，宋樵夫盤腿冥想休息，年輕人和但撒躺在地上仰望星空。“你……老師，您為什麽在這等我？”

    “這是命運的安排。”

    “我不是三歲小孩了。還有你這話連三歲小孩都不一定信。”

    “真的。”年輕人調整了一下枕在頭下的手臂，“等你修煉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明顯是敷衍。”但撒無奈地撅了撅嘴，傳說帝國最著名的大預言師——一個老liú máng每次做個什麽類似少女的胸圍多大的預言都要輕則吐血，重則臥床數月，你就為了收個四處流浪一無所有的徒弟願意付出那麽大代價？

    年輕人不語，探出右手，戒指光芒閃過過後，那片玉片出現了他的兩指之間。一直玩世不恭模樣的他將玉片對準月亮，看著月光已經無法穿透的古老玉片，流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老師，這是什麽？有什麽特別的？”

    “小屁孩多什麽嘴，早點睡你的，小爺我給你的考驗可是讓你搞砸了，還有什麽臉和小爺說話？”

    但撒側過身，翻了翻白眼，嘀咕了一句“還不是因為你”，然後閉上了眼睛。在夢中，他拯救了一個無罪而被送上絞刑架的人。

    年輕人一直在盯著玉片。不知過了多久，他握住玉片將手放在胸口。看著滿天繁星，他好像跨越了漫長的時間長河，回到了那個把親手打磨雕刻的無瑕玉墜，掛在比玉更純潔百倍的女孩的脖子上的夜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