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嗎？”

    世界是黑紅的，沒有自我，沒有萬物，難道是傳說中的冥界？

    “不，你仍活著。”

    威嚴而冷酷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道出一個可能會讓人心生一點慶幸和喜悅的消息。

    “那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見？”

    “你其實看見了一切，隻是你自己選擇緊閉雙眼。”

    “那怎樣才可以完全看見？我想睜開眼睛，再看一看這個世界。就算見不到我爹，去晚楓江邊的老木橋上看一眼也好。”

    “可。但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要你解放我，若我出來，你可得生。”

    “解放？你被囚禁了嗎？我如何解放？”少年疑惑不解。

    “我被你囚禁，於你之神、於你之魂、於你之念最深處。你漠視自己的痛苦，你漠視自己的生命，你向邪惡俯首，你向罪孽低頭，你的忍讓、麻木、憐憫、顧忌化作可怕的藩籬，將我束縛，將我拘禁，將我緩慢磨滅。如果我真的被你賜予我的囚籠磨滅，你亦必死！”

    “所以我要讓你出來？”

    “你必要解放我！因為你就是我，我亦是你。你是我的善因，而我是你的惡果；你是我的慈悲，而我是你的怒火；你是我的恒久長生，而我，是你的無邊寂滅。”

    少年感受到無邊的恐懼和驚怖，然而這種負麵的感受對於自己來說，卻又是如此的親切，就好似這本就是自己固有的氣息。一瞬間，他好似懂了。

    “解放你，就是解脫我自己”

    “然也。”

    “既然你就是我，為什麽如今方出現，以前不見？”

    “因為這一枚能夠將我激發的種子，昨日才降臨到你身邊。而且今日你深陷死亡，你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驚惶、憤怒、無助、仇恨、惡毒等等一切負麵的情緒凝聚到了極致，於是我便在你的靈魂中凝聚而生！”提及所謂的“種子”，冥冥中的存在語氣之中流露出敬畏。

    “種子？噢，你是說那枚石頭？”

    “哦，不，古老而莊嚴的它是如此變幻莫測，石頭隻是一個表象。你應當知曉，它有一個極尊的名——《天藏》！”

    “那你呢？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對方似乎在沉默思考，又好似在極為久遠的記憶之中搜尋，過了不知多久，才緩緩開口。

    “我之名——屍桓因！抑或，屍提桓因、釋提桓因——世間之一切枯寂、怖畏、恐懼、冷酷的化身，如今成為你靈魂之中一切黑暗和負麵的主宰。我是你心中之佛，亦是你心中之魔，我既奉你為主，我亦視你為奴，你我本是一體兩麵，隻是今日被古老而尊貴的《天藏》剝離！”

    （作者注：屍桓因，又名“屍提桓因”，或“釋提桓因”，即“帝釋天”。原本出自印度教神話，司職雷電與殺伐，後被佛教吸收為至高護法神，不斷七情六欲，為欲界六天之主）

    少年完全無法理解這名為“屍桓因”的存在說出的雲裏霧裏的一番話，隻是隱隱約約地明白，是那枚被它敬畏地稱作《天藏》的石頭造就了它。“屍提桓因？陌生的名字啊。那我且問你，我現在怎樣才能再活下去？我要報仇，我要段雲的性命！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那便請你隨我念誦《天藏》之上的誓言，將我從你的靈魂深處，完全解放。

    ——如是我聞：一切有情眾生，當具足喜、怒、哀、樂、悲、苦，當有五蘊，當有四劫；當有般若智慧，當有不滅神威；當以因果力，化作紅蓮火，燃盡貪嗔癡，修成戒定慧，蕩滌卑微、屈辱、煩憂、苦難，駕馭負麵死亡的自我，以凝釋提桓因之形象，鎮守中央，永恒不動！”

    少年懵懵懂懂，感覺這一段話好似一節古經，更像一把徹底打開內心某種桎梏枷鎖的鑰匙。心中雖然有一絲不願，但此時由不得自己，若不照做，可能就真的永遠死去，於是也開口緩緩念誦：

    “如是我聞：一切有情眾生，當具足喜、怒、哀、樂、悲、苦，當有五蘊，當有四劫；當有般若智慧，當有不滅神威；當以因果力，化作紅蓮火，燃盡貪嗔癡，修成戒定慧，蕩滌卑微、屈辱、煩憂、苦難，駕馭負麵死亡的自我，以凝釋提桓因之形象，鎮守中央，永恒不動！”

    當最後一個古老音節落下，整個黑紅色的世界如同末日崩裂，頓時席卷起滔天的氣浪，發生著巨變。在這整個虛無而沒有邊際的世界中，黑色與血色相分離，一道道蘊含無限恐怖和死亡氣息的黑色電芒肆意縱橫，將一團團吞噬一切光的黑色物質從本來的世界中剝離、聚合。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彈指，也許是億萬年。

    黑色和血色分離完畢。紅色物質沉降，最終化為一片汪洋血海。而黑色物質則聚合成一尊無限威嚴雄壯的神靈，身軀如極黑的天柱，渾身裹挾著一絲絲黑色的雷電，屹立在了滔天血海之上。

    此時的葉長歌也漸漸看清了自己稍顯虛幻的身影，正站立在血海浪頭上，如同微塵螻蟻，仰望這尊高不知幾何的可怖魔神。

    通身黑色的尊神四麵八臂，四張麵龐之上黑色的流光如同漩渦星雲，看不出任何麵目。周身纏繞著琉璃般的火焰和黑色電芒，居於無邊血海正中，永恒不動。而那枚得自昨日那光頭陌生人的黑色石頭，不知何時變作一部通體黑色的經藏，懸浮在其頭頂，成為整個血海世界真正的中心。

    八臂緩緩捏出手勢，四指天，四指地，冷漠得不含任何生命情感的聲音，裹挾著代表最恐怖的死亡之氣，向血海八方，緩緩傳蕩：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血海為汝苦海，吾名屍桓因，當鎮壓一切苦厄！”

    葉長歌何曾見過這般駭然的景象，在這血海浪濤上起起伏伏，呆呆傻傻，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血海，是自己的苦海，也可看做是自己的命運。這尊名為“屍桓因”的神祗，是從自己的無邊苦海中抽離出去的痛苦、憤怒、恐懼、悲哀、嫉妒、仇恨等等一切負麵能量聚化而成，他就是另一個自己，代表著永恒死亡、永痕寂滅的另一個葉長歌！

    “你能變換一個形象嗎？你太龐大，我仰斷了脖子都看不到頭！”

    葉長歌向這神祗呐喊。

    隆隆的聲音傳來，回應自己的卻是自己的聲音：“這是尊貴的《天藏》為我塑造的本尊形象，原為鎮壓欲界六天的帝釋天主——釋提桓因陀羅之形象。若你不滿，當可在腦中冥想，我即可化作另外一相。”

    葉長歌緩緩閉上眼睛冥想，片刻之後，當他再睜開雙眼時，無邊血海已經風平浪靜，一個黑眸黑發、黑色指甲、身穿黑色長袍的少年，靜靜地與自己相對而立。

    葉長歌仔細看去，這少年分明就是自己！隻是與其身上所穿的極盡黑色的衣裳相反，這一個自己膚色如同最蒼白的紙，如同落雪，如同虛無。少年的臉龐之上不存在一切的情感，隻有代表著一切負麵的寂滅與死亡氣息，如同冰寒的山，讓真正的葉長歌很不好受。

    “屍桓因？”

    “屍桓因是吾名，葉長歌亦是吾名，若你願意，以後者稱呼我亦可。”

    “這是在哪裏？”

    “在你的神魂識海之內。”

    “我想出去，若我沒有按時回家，我爹會很著急，很生氣。”少年瞭望這虛無博大的世界，卻不知道如何走去。

    “你被人重傷瀕死，你的靈魂幾乎要碎裂，被尊貴的《天藏》保存下來，更是喚醒了我。隻是你現在的精神極其孱弱，即便是活過去，也堅持不了多久，反而會死得更快。”

    “那難道我要一輩子待在這裏？”葉長歌心中很急切，如果意識不能在軀體中複蘇，那就是一個活死人！

    “《天藏》已經給出了指引。”

    黑衣少年極度冰寒冷淡的聲音過後，葉長歌麵前的虛空中緩緩浮現出數百個縱橫排列的奇異文字，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這是？”

    “《天藏》之第一藏：靈魂藏。乃汲取世間一切有情眾生之負麵情緒、負麵能量，錘煉、增強自己精神靈魂的至高經藏。你可初步觀想解讀，先培育鞏固自己虛弱的神魂，神魂穩固之後就可醒轉過來。而這經文，當你每一個字完全看清的時候，自然會懂。”

    好似說完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屍桓因不再說話，也不再理會葉長歌，微風吹散，重新化作那恐怖威嚴的巨大本尊，靜默地矗立在血海之上。

    葉長歌慢慢盤坐下來，觀想虛空中這一篇古老的經藏。

    每一個字都極度陌生，如同一片光影，看不清筆畫形狀。少年不顧雙眼的刺痛，努力的想要透過那蒙蒙的光暈，看清文字的形狀。

    也不知過去多久，第一枚文字上的光暈在少年一次次的嚐試之中漸漸淡去，最終顯露出一個怪異的文字來，在葉長歌完全看清其形體的一瞬間，這文字的意涵突然便被了然於心。

    “這是個’如’字！”

    一絲絲極其細微的、五顏六色的能量從血海之外的虛空中滲透進來，悄然融入少年身體之內，原本顯得虛幻的形體有細微的凝實。

    少年驚異，“這便是外界之人散出的負麵情緒所化的靈魂能量！這些氣息之中，有悲傷、憤怒嗯，就這兩種居多，還有些惋惜、遺憾。嗯？竟然還有一絲怨毒？”

    葉長歌吸收了這些精神能量，解讀文字的速度漸漸加快，慢慢地解讀出了前麵幾個文字，同時，對自己靈魂識海世界之外的感應也越來越明顯起來，隻是當他能完全察覺外界發生的事情時，變得憤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