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而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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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樹下的破落小院中央,葉長歌沾滿鮮血的“屍體”被平放在板車上,衣衫上的血跡早已幹涸結痂,甚至發出腥臭的氣味。少年最早被小鎮上放牛的鄰居看到,老頭子當時嚇得不輕,慌忙跑回鎮上叫了兩個青壯後生,來到那片演武場的石坪,將葉長歌背回了小院。

    此刻,小院子中圍滿了人,葉南拄著拐杖站在板車前,雙手捏得煞白,看著自家兒子血糊糊的身子,目中快要噴出火焰。

    “據一起從演武場歸來的幾個娃娃說,是你家長歌,與段家的老三發生口角,被幾個娃娃圍毆至此。”葉青山站在葉南身旁,聲音沉痛,抬手拍拍漢子不住顫抖的肩膀,話語之中有氣憤,而更多的則是無奈。“當時在場的全是與段家交好的兩三家人的娃娃,口風一致對外,他們說是長歌主動挑釁,讓他們忍無可忍,所以才”

    “大伯,他們段家人的鬼話你也信!”葉南抬頭嘶聲說道,雙目赤紅,好似一頭擇人而噬的怪獸。

    “我定然是不信!可是”葉青山是端陽鎮葉家的家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要為整個葉家考慮,此時為了安慰葉南,緩緩說道:“可是除了那幾個小娃之外,再沒有人目擊整個過程,現在現在長歌走了,卻是死無對證啊!”

    葉南眼角流出兩行熱淚,看著圍在院子之外的街坊領居,不再說話,反身走回屋內,待到出來時,左手提著一柄顏色斑駁的劍。往常走出三兩步就要停下歇息的漢子,今天胸中滿是悲憤,殺意淩人,行走起來似乎帶風。

    “葉南,你要做什麽!”

    葉青山喝道。

    漢子右手拄拐,左手提劍,頭也不回地往院外走去,聲音冰冷得讓人發寒:“父仇子報,子仇父報,段家的小狗殺了我兒,我去剁了他爹!”

    葉青山顏色大變,他自然是知道葉南的性格,慌忙阻攔道:“你這樣做有什麽意義!你身體不便,當年修為早就百不存一,人家段長山現在是氣海第七變,你如此莽撞過去,隻會平添無謂的死傷!”

    葉家主發話,圍觀的人群中走出兩條漢子,紅著雙眼將葉南攔下,其中正有擔任端陽鎮一眾少年們劍術教頭的葉劍首。“五哥!你冷靜!你現在就這樣過去,怕是連段長山的人都見不到!”說話間抱住已然快要發狂的葉南,將他左手的劍搶了下來。

    葉南聞言麵如死灰,自己早已不是二三十年前那個橫掃端陽鎮無敵手的英姿天才,而今隻是一個走路都要靠一根木頭的殘廢!被兩條漢子抱住,身上最後一絲氣力都已失去,臉上掛著一抹淒涼的慘笑,竟然當場昏死過去。

    “老九,快扶他進屋休息!”葉青山指揮道。

    又來兩個漢子搭手幫忙,將葉南匆匆抬回屋裏。

    “葉家主!我來晚了!唉,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悲劇!”貌似沉痛的話語從院外傳來,一個魁梧的中年男子身著錦繡長衫,麵上掛起一副恰到好處的悲苦,排開眾人來到院中。看了眼躺在板車上鮮血淋淋的葉長歌,眼瞳微微一縮,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莫須有的眼淚,低聲說道:“我那狗崽子已經被我狠狠打了一頓,現在正在等著我段家老輩子們處罰!唉,本就是小孩子之間的口角玩鬧,小兔崽子高估了長歌的修為,手上一時沒有收住力道,才釀此大禍啊!我痛心啊!”

    葉青山和四周一眾葉家人眼看段長山裝模作樣的架勢,更是三言兩語就將一出人命慘案給輕描淡寫地帶過,言下之意還有怪罪葉長歌實力太過弱小的意思,早氣得滿臉鐵青!

    “嗬嗬,沒想到你段長山倒是個顛倒是非黑白的貨色,早知如此,小時候老子和五哥就該把你丟糞坑裏淹死!”葉長歌的九叔,葉劍首當先說話,憤怒異常。他與葉南,以及這段長山是同輩人,當年這段長山卻是他們幾人之中最弱小的。

    段長山麵色裝得悲苦,淡淡說道:“若是能以命抵命,那是最好。有能耐便從我這脖子上,把這顆大好頭顱割了去,我段長山絕不眨一下眼!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段家也是悲痛震驚,小輩們都被嚴厲懲罰。我此番前來,是代表段家致歉吊唁,這一隻三千年份的老參,便當做賠禮!”說罷便從袖中拿出一隻玉盒,散發著馨香,隨手放在了停放“屍體”的板車上。

    “你!豈有此理!”葉青山和其他的葉家人氣得渾身發抖,然而段家比葉家勢大,又有不少子弟在仙門修行,他們就算再驚怒,也不敢直接向段家發難。

    段長山看了周圍眾人一眼,嘴角浮現一抹若有似無的輕笑,轉身就要離去。

    “誰他媽稀罕你這破爛!”

    少年虛弱卻清晰的話語陡然響起,那玉盒被砸到段長山的背上。

    四周眾人都是一驚,完全沒想到生機盡滅、如同血人的少年竟然又活了過來,還能開口說話!

    “小子,你!”段長山轉過身,一臉驚怒。

    葉長歌緩緩從板車上撐起身子,抬手擦了把臉上的血。咧嘴冷笑道:“老子命大,閻王爺也消化不下!還有好些帳沒來得及跟你家狗崽子算呢,怎麽能死?”

    段長山目光陰冷,撿起地上的盒子,緩緩笑道:“沒死?沒死當然最好,倒是為我省下了這根老參。你有哪些帳,想要如何算,我段家奉陪!”說罷轉身而去。

    “你放心,兩個月後你們家的狗崽子,不死也得脫層皮!”葉長歌言辭狠厲,衝段長山憤恨說道。

    已經走出院門的段長山身形略微一頓,心中莫名地閃過一絲憂慮,卻被他瞬間壓下。哼,一個丟去半條小命的娃娃說這種狠話,怎麽能當真?兩月之後的那一日,若是真個糾纏不休,那他真不介意讓段家的天才後輩,將葉長歌扼殺!

    “孩子,你沒事吧?”葉青山和幾個葉家的漢子圍攏過來,眼眸中露出慶幸和感慨。

    葉九叔扒開葉長歌背上的衣衫,傷口依然血肉模糊,但似乎有一道奇異的強大生機,在皮肉之中修複著創傷。葉九叔發出一聲驚咦,“你這小子,快把你爹給嚇死,他剛才就要孤身一人去找段家拚命呢!你身體真沒什麽大礙麽?”

    葉長歌聽到父親為了自己竟然要獨自一人去向段家索命,心中淌過一道暖流,拉下衣物遮住鮮血淋漓卻沒有什麽大礙的傷痕,略帶歉意道:“都怪我實力太弱,沒打過段家的狗崽子,給爹,給葉家丟了臉!”

    葉青山等人苦笑道:“哪能這麽說?他們段家本就勢大,這些年我們葉家哪個不是一直被壓著的?今年的仙緣種子,整個端陽鎮,他段家一家就占去兩個!唉,罷了,你和你爹好生修養,可別再落下什麽病根子這個年頭,弱小本身就是一種罪過啊。”

    老人帶著葉家的後生晚輩離去,臨走前留下了幾瓶固元丹。而其他的圍觀者也漸漸散去,小院裏又變得空蕩起來。

    少年抬頭望向段家所在的方向,沉默中緊握拳頭,弱小就是一種原罪麽?那我就以鮮血和痛苦,教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罪過!還有兩個月!兩個月後就是整個端陽鎮的少年們爭奪那仙緣種子的日子,這個機會他如何都不會放棄!段雲,我注定要你血債血償!

    葉長歌安然醒來,在此後葉南也醒了過來,看著從鬼門關上走了一趟回來的兒子,如此剛毅執拗的漢子竟然哭得像一個淚人。

    夜晚,葉長歌獨自盤坐在小床上,擺出五心朝天、跏趺而坐的姿勢,開始內觀自己的丹田氣海。

    不論習武還是那存在於縹緲傳說中的煉氣修仙,最初始的便是打坐煉氣,將外界的“氣”轉化為自己體內可供運用的先天之氣。凡間武夫與古老典籍之上的修仙者不同,前者是將一口先天真氣散入全身經脈、四肢百骸,增強**氣血,而修士則是將其歸入丹田之中,再不斷錘煉壯大,最終達到一定程度時,發生神異的變化。對於後者來說,錘煉先天真氣的這一過程更為漫長、枯燥。

    葉長歌修行端陽鎮葉家家傳的最粗淺的煉氣呼吸吐納之法,已經快六個年頭,中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斷斷續續地修煉,也僅僅是開辟了丹田氣海,勉強做到內視而已,連氣海第一變都尚未發生。此刻的少年,正循著家傳煉氣吐納的方法,運行了一個完整的大周天。吐納了兩個時辰,然而天地之中的“氣”如同最吝嗇的小姑娘,到最後才勉勉強強分出些許進入到少年體內,最終真正被淬煉為先天之氣的,卻是比發絲還要細微的一縷,正緩緩沉入那方如同小水窪般幹涸的丹田氣海。

    在過去五年中,這樣的情景已是常態。葉長歌的資質雖然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壞,然而從小身體素質落後於同齡人,修行的呼吸吐納之法又是最底層的粗糙法門,再加上昨日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回來,氣海中攢下的先天真氣絕大部分都在重傷之中散溢流失,以上種種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如今這氣海逼仄、丹田幹癟的窘迫模樣。

    兩個時辰的努力換來的是一縷可有可無的先天真氣,若真按照這樣子修煉下去,兩個月後想要報仇雪恨,無異於癡人說夢!少年終於顯露出愁苦之色。

    “屍桓因,說說吧,你有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萬般無奈之中,少年隻得開口求助於神魂識海中的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