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十步終究是死了。

    四位武學境界與他相仿的朝廷鷹犬不顧臉麵偷襲，就算是他這種敢於在沙場上以一當百的勇將，也難幸存下來。

    如果他的境界達到外罡的話，他還有那麽一兩分機會脫身。

    參與圍殺袁十步的長刀營把他圍得水泄不通，在不遠處還有埋伏的朝廷供奉的修士在旁虎視眈眈，那位金丹境界的修士雖剛晉升，操控的飛劍也不是肉身所能抵禦的，在他拚著重傷想要與一位短刀營精英同歸於盡時那位金丹修士終於找到一絲破綻。

    將肉身打熬到巔峰境界隻差一歩就能化氣血為真氣的武者氣機尚未紊亂之時，金丹修士的飛劍八成鎖定不了前者的位置，這就是少數武者能夠殺死金丹修士的依仗，在這方麵袁十步絕不遜於人。但當氣機紊亂隻是，他就像黑暗中的明燈一樣吸引著那位金丹修士的‘目光’。當那柄鋒利的飛劍割下袁十步的頭顱的時候，他竟有悵然若失。

    他想起了那一刀，威力雖然不及他隨手一道法術，但是當他在旁觀的時候看到他揮出那一刀的時候，仿佛眼中已經被它占據。明明隻是輕輕地一次揮擊，就算是對武學了解極少的他都能做出那個動作，但是當他看到那個畫麵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忘記這一刀了。

    雖然未曾問過長刀營軍士，但他隨著朝中的那位聲名狼藉的大人一同班師的時候，他注意到守營的將士偶爾會心神恍惚的望向天空時，他知道被影響到的並不是自己一個人。

    他也有過一種荒謬的想法：如果袁十步也活下來的話也會被自己揮出的那一擊影響到吧。

    凡人望向天空如果直麵太陽眼睛就會被炙熱的陽光傷害。

    飛蛾撲向火焰會被火焰燒成灰燼。

    那自己呢？會不會因此而放棄長生不老。

    他的心中仿佛有無數隻手在攪動。

    唯一沒有被影響到的好像隻有那位大人，依舊穿著累贅的官服跑東跑西，似乎是因為和他一起在遠處無法看見那一刀而幸免。他如果不是因為要時刻注意袁十步的動向開著天視術也會錯過那一刀，如果是那樣的話反倒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因此而煩惱。

    在某一次那位大人來找他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說道：“你真的沒看到嗎？”

    那位大人疑惑地問道：“什麽，看到什麽？”

    “那道刀光啊！”

    那位大人恍然大悟道：“你說的是那天一刀斬斷我的十幾名手下的上下身，隨便為自個的房子開了個天窗的一擊吧。如果他在後麵再用上幾次的話我的班底可是要損失慘重了。”

    他失望地說道：“僅僅是這樣嗎。”

    那位大人補充道：“不過，可真好看啊，那一刀。”

    他驚喜起來興奮地說：“對啊對啊，那一刀真的很好看，比我以前見到的任何東西都好看。”

    那位大人點點頭說道：“我都有些後悔下令殺他了。”

    他說道：“我也很後悔殺掉他。”

    同樣‘看’到那一道刀光的張泥塵想到卻不是那一刀的風采，而是他死時的感受。

    那一柄飛劍斬下他的喉嚨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反應的餘地，來不及眷戀這個世界，就已經死去。

    但張泥塵一直在想知道自己的娘死去的時候到底是在想什麽。

    最後他還是沒有得到dá àn。

    他眨了眨眼睛望向正與那位老者對峙的玄均，他還在老者的神通之中苦苦掙紮。

    一時喜一時悲，臉色陰晴不定。

    在這個時候張泥塵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他把老者的那個眼睛奪過來的話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袁十步到底想了些什麽？

    是不是見遍了世間悲歡離合就可以了解人這個種族？

    他起身慢慢往老者身邊走去。

    似乎是沒有想到在自己神通之中還有能夠行動自如的人，那老者驚慌起來，原本漠然的表情也如大雪崩塌般消去。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能試圖以凶狠地目光嚇退他。

    張泥塵的動作並沒有因為老者的反應而有所停滯，他走到老者身旁站定，那一道豎目還在不停地放著光。

    看著不為所動的張泥塵，老者轉變了策略開始用目光哀求起來。

    張泥塵依舊不為所動，他伸出手慢慢往那一道豎目摸去。

    老者張開嘴用力喊道：“你們幾個混蛋，快……”

    雖然語句模糊，但他相信他那個幾個旁觀的同伴能夠因此察覺到他這裏的狀況。

    但是事情並沒有像他想象的發展，張泥塵摸向他眉心豎目手最終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張泥塵輕柔地撫摸豎目，由於他的身高隻達到了老者的腰腹處，伸出手還要掂起腳才能夠夠到眉心的豎目。

    張泥塵輕輕地笑了起來，雖然他並不明白笑的意義是什麽，就像吃到肉的小狗滿足的哼叫，並不需要更為複雜的理解。

    他溫暖的微笑在下一刻成了惡魔的獰笑。

    隻見他輕柔的手做握拳狀嵌入了豎目的四周，把它挖了出來。

    老者痛叫一聲，原本動彈不得的身體也隨著術法的解除而恢複了行動，他怨毒地看著手中握著豎目的張泥塵。

    臉色黑黃，神情陰晴不定。

    他呼了一口氣表情也恢複了常態，雙手合十向玄均和張泥塵各鞠了一躬無喜無悲的說道：“既然老夫敗於二位，二位下麵想要幹什麽老夫也不會多加幹涉。”

    那邊半眯著眼的玄均笑道：“你現在還阻止的了嗎？”

    那位老者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我非是此界最強的地仙，就算把我那得之不易的豎目算上也排不上前三。”

    “所以，並不是我們阻止不了你這位行者，而是……”

    老者長歎一聲，欲言又止。

    玄均譏笑道：“在下不過是收個徒弟，你們至於這麽緊張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老者怒道：“隻是收個徒弟就不停轟擊本界門戶，隻是收個徒弟就大動幹戈地與大道對著幹？如果不是你這麽過分，我這這些老家夥根本不會過問你們的事情。”

    說罷轉過身對張泥塵說道：“既然小兄弟得到了這顆豎目，希望你好好使用……”

    話沒說完，張泥塵做了一件讓老者想要不顧臉麵再次向他出手的事情。

    張泥塵張開嘴把那顆豎目一口吞了下去。

    起初的怒意慢慢消散之後，老者幸災樂禍地說道：“雖然這個豎目暫且算是我的東西，但是它的原主可並沒有放棄它。”

    他慢慢隱去自己的身形，實體變作虛無，隻留下一句話：“你們好自為之吧。”

    玄均走到張泥塵麵前說道：“為師厲害吧。”

    張泥塵指著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說不出話來，玄均拍了拍他的後背試圖想用這種方法使得他吃下去的東西順下去。

    張泥塵的麵色猙獰起來，好看的麵容攪成一道又一道橫肉，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會出現在張泥塵身上的事情。

    在之後他的表情接連變化，喜、怒、哀、樂各種表情輪番在他的臉上出現。

    玄均想起自己在老者神通中的景象，臉色鄭重起來，把手貼在張泥塵前胸，用為數不多的仙氣幫助張泥塵度過這次磨難。

    過了一會，張泥塵的眉心放出光來，玄均貼在張泥塵胸口的手也被一道排斥的勁道驅逐來，他手背過身去默默想道：“讓我來療傷實在是太勉為其難了。”

    “難道我好不容易收的一個徒弟就要夭折了？”思及如此玄均的臉色沉了下來。

    從眉心到四肢、五官，張泥塵通體逐漸放出灰暗的光芒，那些光芒交織在一起變化出無數種色彩，張泥塵有如被一道彩虹包裹。

    那些光芒在經過變化之後依依不舍地返回了張泥塵體內。

    而在離此不知道多遠的地方，有個一手持黑棋，一手持白棋的中年人右手輕顫，使得那顆黑色棋子滑落到棋盤上。

    他丟下那顆白棋微笑道：“造化使然，讓我錦上添花一手，算是變相報了成道之恩。”

    “去吧，去吧。”

    他一擺衣袖雙手像攪動一鍋湯水一樣攪合棋盤，棋盤上本來殺的難舍難分的黑棋白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全都碎成了點滴碎塊。

    做完之後那中年人好似費了好大力氣，摸了摸頭上的汗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原本氣派的洞府不知何事變作了簡陋的山洞，千百門人早已被遣散回家，都道他失了那身與道合的位業，如果不是自己平素不喜與人交惡，空怕早有人找shàng mén來了吧。

    他從桌子上拿起一根雞腿塞進自己的嘴裏，吃人界的肉食這在那些仙界的仙人之中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雖然飛升仙界會再塑形體，但那不代表他們依舊可以像在凡間一樣吃東西。

    嗚嗚的聲音從他的嘴裏麵傳來出來，好像是在說：“得知我幸，失之我命。”

    他又補充道：“也是個苦命的娃啊。”

    張泥塵身邊的各色光芒在終究收束到他的身體裏麵的時候劇烈地轉動起來。

    實在用轉動來講也不恰當，應該說顏色的變化使得光芒像變化一樣。

    張泥塵退下去的豎目放出了也從他的肚臍出穿過剛剛飛到光暈處便碎作無數微小的微塵，微塵散落的過程中和光芒重合起來，使光芒多了層重影。

    張泥塵下意識地張開嘴，隻是張嘴的功夫一卷虹光鑽入他的嘴裏麵。

    天空一角霎時間黑了起來。

    一道尖細的聲音穿了過無數地域出現在他們耳邊，他倆聽到，她在說：“爾敢？”

    玄均下意識提氣。

    在他提氣的一瞬間一道黑光穿胸而過，目標就是剛剛真正‘吃下’豎目的張泥塵。

    “既然知道是我的東西還敢吃下去？”

    那個聲音的主人隻是片刻就出現在張泥塵麵前，單手握著黑光。

    不，她就是黑光，具體的身形是在抵達終點之後形成的，隻是一團混沌的形體。

    張泥塵抬起他大喜似悲淚流滿麵的臉，伸出手再一次抓去。

    而這一次的目標，就是那個混沌的形體。

    原本無法用手觸摸，就算伸手也隻是抓到空氣的形體，在張泥塵那雙普普通通的手下無所遁形。

    也就是說他握住了形體的一部分，而那一部分如果按照人的四肢來辨別的話就是手。

    混沌的形體在此時此刻有了具體的麵貌，是一個正在咬牙切齒的女子。

    沒有給張泥塵和玄均仔細觀察他麵容的時間，一道紫色的光柱從天上射了下來。

    女子麵色一變拉著張泥塵走出了光柱的範圍，明明很緊迫的事情在她做來仿佛閑庭若步，也不知該說她動作快還是該說那光柱閃爍的速度很慢。如若有彼岸星的人在的話一定會哭笑不得地說：“大哥，那是光啊！就算是光柱也是光，這個大姐到底是怎麽躲得了光？這不科學啊。”

    她剛剛落腳，一道白色的大洞出現在她腳下，她‘掉’了去。

    和她一同落下去的還有張泥塵。

    玄均張開嘴，表演了一出無聲的啞劇，氣惱的踩踏這地下的土地。

    “老子好不容易找到個徒弟，就這麽丟了？”

    “得嘞，再去買一塊今世石吧！”

    一想到今世石的價格玄均的臉皺成一苦瓜。

    他轉眼往東望去自語道：“算了，不找你出氣了，老子得先找些有錢的收刮一下，湊夠今世石的資金，想想就牙疼。”

    玄均身前的空地上突然出現了一顆水晶。

    玄均笑道：“還算識相。”

    “徒弟，你且等師傅來找到你。”

    “這次應該沒有拒絕我的理由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