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秋雨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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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潺潺,連綿的細雨一下就是好幾天,隨之帶來的是一日冷過一日的降溫。紀央坐在堂前,靜靜地看著院子裏雨幕茫茫一片,不知不覺中,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五個月了。來時隻穿一件窄袖半臂小衫便可出門,如今人人都套上了厚厚的長衣,樹葉還在變黃,有的早就飄落枝頭,有的卻被雨水打下,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泡在泥濘的泥水裏,和黑黃的土地混在一起,隨著漸漸降溫被封埋起來,直至腐爛成為養料供給來年開春新的綠色發芽。

    屁股下麵墊著厚厚的毛氈,桌子旁邊是燒著水的紅泥小火爐,白瓷畫釉的杯子裏一團翡翠般的茶水升騰著一線白色水汽,四溢的茶香就在這小小的桌上擴散開來。

    桌子另一邊,蘇含章捧著一本封麵無字的書,低頭輕聲念誦著什麽,秀眉輕蹙。晴月拿火鉤撥弄一下紅泥小火爐下麵燒得通紅的炭,眼睛好奇的湊到書上去看寫的是什麽內容。待見著那行行文字,看著看著卻不由自主念出來。

    “一舞山河破,一曲家國亂。舞的出曜曜盛世旭日烈,唱不出冷壁國墟照夕月。一壺濁酒歎煙花易冷,兩行清淚道離殤難盡。山河如絮隨風逝,英豪碧血撒江天。不見那冷雨碎萍浮沉世,怎明那千古絕唱空虛寂!”

    讀下來但覺心中盡是家國憂懷,淒風冷雨,不自禁想著那“國破山河碎,碧血撒江天”的模樣,心中戚戚然,雖在這溫暖如春的屋中,卻也禁不住瑟瑟發著抖。忽見得這詩句下麵跟著兩個留字“素衣”,心下好奇,不僅問道:“這‘素衣’是……”

    她問的是蘇含章,蘇含章卻不回答,隻拿眼睛去看紀央。紀央飄飛的思緒隨著她的目光回來,這才聽得小丫頭的問題,歉然一笑,回答道:“一位風華絕代,傾國傾城的奇女子。”

    “是一位女子?”小丫頭櫻桃小口微張,顯得有些吃驚,“我以為是一位飽經人世冷暖的老詩人呢。”

    “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女子寫出來的風格對吧。”蘇含章掩嘴輕笑,一開始她得知那個dá àn時,反應與晴月如出一轍,都想不到如此沉重的詩句會出自佳人之手,想來那位佳人當真是奇女子,當的起“風華絕代”四字。

    “隻是此女子到底是哪朝哪代人氏,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紀央搖頭,“當初院長給我這本書什麽也沒有說,隻讓我帶回來多看看,後來我也專門去查過,可是一點關於這位‘素衣’的記載都沒有。”

    “院長讓你多看,你帶回來後卻給我整天翻閱了。”當日紀央把書帶回來,因院長叮囑也認真翻閱過,卻見裏麵盡是詩詞語句,有些尚未寫完的,落筆一半意猶未盡,有些單單隻是一句感歎,有的又是長詩長篇,紀央讀過一遍,並沒有什麽感悟,因對古詩詞句並無什麽研究喜好,也沒多用心去研究。放在一邊卻給蘇含章發現,好奇翻閱後深深著迷手不釋卷,每日誦讀不綴,因有此一說。

    紀央不在意的搖頭笑道:“看了這麽久,可有所感?”

    蘇含章柳眉輕蹙,斟酌道:“確有所感,卻不知該如何表達……靜心誦讀時,很自然的就能體會到其中意境,就如自己變作那位女子,伏案揮毫寫就一般,便是她心情心景也如身臨,恍惚間猶如自內心而發,再過時卻記不得半點當時所思所想。”

    紀央提壺添水,見著壺中嫩葉翻卷,碧綠氤氳,不禁笑道:“或許是因為你們很相像,所以才能有思想上的交流呢。”

    蘇含章聽了這話卻不好意思起來,垂首細語道:“不要這樣說……我哪比得上她一絲一毫,想此等世間奇女子,便是一根青絲也勝過我萬倍吧!”

    紀央伸手過去,將蘇含章一頭秀發收攏一邊,看著她那不施粉黛的清秀麵龐認真道:“你若願意,不自棄自憐,你便也是那絕代風華,傾人國城。”

    初時見紀央伸手過來,蘇含章下意識想要躲閃,聽到紀央的話卻忘了動作,隻定定的聽著,與紀央目光相對,卻忽的臉紅,如火燒雲染紅了半邊天。

    “你這人,就會嘴上胡說八道占人家便宜……”

    天色漸晚。隨著天氣逐漸變冷白天也一天比一天短,又加上陰雨天氣,晚飯後外麵天色已是一片漆黑。蘇含章每日此時便要歸家,她平日裏從來都是自己走回家,今日同樣拒絕了用馬車送她回去的好意。紀央看著外麵黑燈瞎火的還下著雨,歎口氣,為蘇含章撐開油紙傘。

    “我送你回去吧。”

    蘇含章默默地同意了,隨著昭陽會的迫近,蘇含章去紀家的日子也是過一日少一日,或許昭陽會以後便要各奔東西,她心中出奇的生出想要與紀央一起相處多一些時間,這樣的心情讓她自己內心很苦惱,卻又無計可施,想要反抗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遵從這本能的意念行動。

    寂靜黑暗的街道上,走著的兩人始終沉默著。

    “昭陽會上……有把握嗎?”或許是再也忍受不了這份默然的冷,蘇含章首先打破了沉寂。

    “把握嗎?”紀央看著身邊的人兒,朦朧黑暗模糊了她的身材,垂下的傘麵又遮住她的臉龐,隻能看見她一頭瀑布般的黑絲垂下,長及腰臀。他老實地實話實說:“切磋打不過你,拚命打不過蘇長皓,哪有什麽把握可言。四大上宗是不指望了,其他不錯的宗派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隻聽青傘下蘇含章“嗯”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轉而說道:“最近城裏來了好多武林中人,想來應該都是奔著昭陽會來的。”

    “應該是吧,隻是往年不見這麽多,人少的多也要低調的多,畢竟這次比較特殊。”

    今年昭陽會不隻是四大上宗要人,江湖中其他各大大小小的門派也有不少參與進來,把這場本來主要是對學院要人的大會改成了公開比武。首先不隻是大離學院,其他幾個實力差不多的學院都會派學生來,美其名曰切磋交流,還有一些江湖門派弟子也會參加,學院派與江湖派的問題也會擺出來,四大上宗要的人不會多,其他門派自然會橫插一腳,把剩下的好苗子能搶到手的搶到手。

    “昭陽會後,你那本書就要還回去了吧,以後可能都看不到了呢。”

    “是啊,過一天就少一天,趁這段時間多看看吧。”

    “嗯。”

    “還要多謝你呢,要不是你,這本書我可能隻是單純的全部記下來,其中情感怕是連一分也體悟不到。”

    “我隻是把我自己想的說出來,也不知道對不對呢。”

    “詩詞句意的理解,人各有異,哪有對錯之分呢。不過要我說,你倒真該是跟那位素衣相像,才能感悟其中情感那麽貼切吧。”

    “沒有……好多詩句我讀起來也和讀他人詩句一樣,沒那種特別感覺的。其實那書我已經看完了,最後一頁的那幾句我就沒有什麽觸動,也沒有感同身受的會心,隻能如普通詩句那樣背誦下來。”

    “那最後記下的詩句……是那幾句嗎?”

    “亂紛紛,如絲情,快刀斬卻一場空。此生不複此生行,命中怎得命中清。一朝心死再難成,從此情絕戲人生。黑白塵世無生色,人海浮沉任墮落。何日腐朽成塵土,離世也好脫束縛。隻盼無人與我動真情,傷得如我前路怕難行。”

    紀央開口時蘇含章亦誦念出聲,兩人竟同時將這幾句詩句念出,又同時落音。念誦完後兩人不禁相視一笑,紀央道:“想來這位佳人也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隻是悲劇收場黯然傷心。你又沒有過這樣的經曆,自然是體會不到其中意境了。我倒是覺得這詩便是永遠都不能懂也好,這為情所傷太痛太苦,刻骨銘心黯然**,一輩子都不要經曆才是。”

    蘇含章默默不語,低頭慢慢走著。

    “其實,我想跟你說一聲謝謝的。”

    “什麽?”

    “我說,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讓我有錢給父親治病……”

    “說那些幹嘛,”紀央伸出手穿過一片雨幕過去揉了揉她的頭,“這是你自己的付出換來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你應得的,不是嗎?”

    “嗯……”

    “怎麽,還感動的很?要不要流一個感激的淚水給我看看?”

    蘇含章被他的話逗笑了,抬起來的眼眸中滿是笑意,隻是那被夜幕模糊的眼角分明帶著點點淚花。

    由城東走到城西,兩人走了一路,聊了一路,直至前方蘇含章的家在雨幕夜色下露出陰影輪廓,兩人才停下腳步。

    “我到了。”蘇含章向紀央揮手,“就送到這裏吧,天色太晚我就不留你做客了。”

    覺得以兩人關係用這樣比較隨便的語氣道別應該沒什麽問題的蘇含章去打被紀央嚴肅的表情嚇到,一把抓住蘇含章的手將她拉過來,紀央麵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前麵籠罩在黑暗中的建築,心中泛起警惕危險的感覺。

    這是他在無數次生死中鍛煉出來的對危機預感的直覺。

    停電兩天,差點就和這個世界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