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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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徐剛起來洗完臉後,精心的把麵刮得錚亮、潔淨,又在頭發上噴了點啫喱水,將頭發好好的整理了下,好顯得頭發濃密一點。找出剛買不久的雅戈爾襯衣、西褲,金利來皮鞋穿上。今天是一個重要的場合,要去落實對李建成家的強拆,又是在自己老鄉親麵前亮相。如果是去其它村裏,他可能還沒這麽講究,而每次回老家,他總要穿得特別精神。也許是一種衣錦還鄉的心理,是要在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鄰居麵前,顯示他的成功、煉達、偉岸。

    七點趕到區政府時,所有參與強拆的人員都已經到位。有四部挖掘機,上百位工作人員。這些工作人員一律穿著迷彩服,有些他認識,更多的他不認識。他知道有些人是謝鵬飛安排進來的,但他不會去追究這些,那是謝的事情,他要做的是爭取今天順利的將李建成家的房子推為平地,為工程的開工掃清障礙。

    四台挖掘機之前來拆過李振華家的房子,現在輕車熟路,很快就開到了李建成家的坪裏。李建成家的前坪很大,但一下子排進四輛挖掘機還是擠得有些轉不開,何況還有近百名工作人員。除了徐剛、謝鵬飛、吳宏偉等幾個為首的之外,其它人就隻能站到邊上的山坡上或者坪外的灌木邊上去。而周邊的村民聞訊,也呼拉拉擁過來近百人圍觀,整個房子四周擠滿了各式人物。

    徐剛看到李建成的身影在二樓窗口一閃,又縮了回去。他從工作人員手上拿起一個手持喇叭,對著窗口喊道:“李建成,由於你拒不接受區政府的拆遷補償條件,嚴重影響了政府重點工程的進度,經區委區政府會議研究,決定對你家啟動強行拆除。現在給你最後的機會,立即同意區政府的拆遷條件,將家裏的用具搬出來。否則,造成任何損失由你自己承擔。”

    徐剛覺得自己的喊話很有種指揮千軍萬馬奮勇破敵的儀式感。盡管眼前隻是一個農民,隻是一棟農村舊房,他卻覺得自己喊出了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的威風。他更覺得自己具有做一名合適的,不,優秀的區領導所具有的風度和自信。他想給李建成五分鍾,對,五分鍾的時間,不能太久。他聽到李建成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的聲音,又急匆匆的跑上樓去。哼,狗急了要跳牆不成,急又能怎麽樣,難不成拎把斧頭,扮演黑旋風李逵從樓上衝下來,東砍西殺?他李建成沒這個本事,沒這個狗膽。他有這個狗膽也沒屁用,現場百來號人,不少人帶著家夥,何況還有區公安局的。當然,為了萬一出意外,區人民醫院也來了人,但應該用不上。想到李建成那瘦削、贏弱的身軀,徐剛覺得自己將他想像成李逵有點抬舉了他,不禁輕聲笑了一下。可笑聲未落,就有人驚呼:“人上屋頂切噠!”

    徐剛抬頭一看,果然李建成爬到了屋頂的瓦上。穿著發黃的白襯衣,黑色的長褲,一雙舊皮鞋。衣服的式樣居然和徐剛的一樣,但穿出來的風範卻截然不同。一個是筆挺、精練的幹部,一個是邋遢、猥瑣的農民。雖然李建成高高的站在屋頂,早晨的太陽在他身上打著旋轉,身上籠罩著一層光茫,卻並無高大之感,也不是一個英雄形象,倒是顯得有些滑稽,有些淒涼。即便是夏天,即使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他卻像一個孤獨插向天空的舊電線杆,既無生機,也無用處。

    李建成左手拿著一個大可樂瓶,右手似乎是拿著一個打火機。想幹嘛?瓶子裏是酒還是飲料?徐剛知道不少鄉裏人有用飲料瓶打散裝白酒喝的習慣,但李建成似乎並不愛喝酒。是汽油嗎?他家既無qì chē,也無摩托車,哪來的汽油?難道是裝瓶水,想嚇唬人?哼,你李建成一直就是個膽小鬼,還敢玩**?

    李建成揚了揚手中的瓶子,顫顫巍巍的喊道:“你們快些走得,要是硬要拆我的屋,我就死得把你們看。”

    吳宏偉走過來說道:“徐書記,李建成似乎要**,要是鬧出人命來,那可就不好辦了。”他真的會**嗎?裏麵裝的真是汽油嗎?也許是水呢?他看向謝鵬飛,謝鵬飛掏出煙點上一根,輕描淡寫的說:“王書記講噠你負責,你自己看哦是搞。”

    昨天下班前,和謝鵬飛將今天拆遷的工作一一落實後,他走出區委區政府大樓時,正好遇到了王俊生書記。王書記問他強拆的事安排得如何,他充滿信心的說:“都已經落實到位了,明天保證將障礙掃除,確保學校七一之前如期動工。”

    王書記聽了興致勃發,拍著他的肩說:“好,果然是能挑重擔子的人,好好幹,我等你的好消息。”guān chǎng的人,都知道挑重擔子這話所蘊含的深意,他聽了後整個晚上都興奮得睡不著,似乎那副區長的任命通知書,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想到這,他下了決心。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當年,他踩著李建成進了師範,今天再踩著他進入區級領導班子不正是天意嗎當年他被頂了屁都不敢放一個,今天他又能起什麽拱子

    “拆!先把廚房拆了。”他大手一揮。這一揮揮得很有氣勢,很有派頭,很果斷,很舒展。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學過的課文《揮手之間》,這一揮讓他感覺自己揮出了領袖的風采。

    最靠近廚房的一台挖掘機聽到徐剛的指令,啟動機器,將挖鉤從房頂探下去,往下輕輕一拉,最外麵的牆轟然倒下。空中揚起一股濃密的塵霧,並彌漫著一股厚重的腐舊味,像打開了一具百年的老棺材。李建成家的廚房是用老屋的舊磚舊瓦砌起來的單獨一間,那些磚瓦已經有半個多世紀的曆史,雖然和正屋挨在一起,但結構卻是分開的。盡管如此,廚房的倒下還是讓樓房的整體也搖晃了幾下,幾塊瓦片也掉了下來。李建成被震得跌坐在瓦片上,手中的可樂瓶差點鬆手。

    要是那個瓶子掉下來就好了,徐剛心想。

    一幫人衝進屋裏,將裏麵李建成的老婆郭桂珍帶了出來,將他半癱在床上的母親楊利梅也背了出來,還將裏麵一些值錢的東西也往外搬。這是吳宏偉安排的,他總覺得心裏不踏實,萬一李建成那可樂瓶裏裝的真是汽油,萬一他真發狠**,那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場了,自己雖然不是負責人也難辭其責。哪怕自己不擔責,從良心上他也不希望自己經手的事情出這樣的事,那隻怕會讓自己時不時做惡夢,終生寢食難安。

    幾個人從屋邊爬上房頂,想將李建成控製住。然而,李建成打開可樂瓶,將裏麵的液體倒了一些在身上,並且發出歇斯底裏的絕望嚎叫:“下切,滾下切,不要上來。不準你們拆,停下來,再不停下來我就死得咯裏。”他的身體有些搖晃,神情有些絕望。像一頭待斬的牛,做著最後的卻又是無力的掙紮。整個麵部表情都因極度的憤恨而扭曲成一團烏雲,似乎要遮蓋住整個天空,讓世界變得黑暗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