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另一種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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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慟的哭聲久久不能平息,令人心痛,心碎。

    感受著臂彎間那陣陣驚悸,斬沙愈發摟得緊了,他要盡可能地讓懷中的這位可憐人,感受到自己的博愛和堅決,他更要讓他知道,即便是天下所有人都拋棄了他,他依然會選擇和他站一起,他永遠都是他最堅實的依靠。

    而此刻他所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沒辦法,一個人的出身沒得選,就算強如斬沙,也隻能無可奈何。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斬沙終於忍不住,忿忿地道。但此言一出,自己的眼睛卻已經濕潤,他仰天一聲長歎,感歎人性的冷酷,也感歎命運的不公。

    誰都知道,一位父親對自己子女的影響,究竟有多深遠,尤其是在性格養成的關鍵時期,此時造成的任何負麵影響,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都必將是終生的!

    “**,你恨自己的父親嗎?”他頭腦一熱,突然拋出這樣一個疑問。

    “我……”司馬**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不恨嗎?攤上這樣的父親,誰能受得了?恨嗎?沒有愛,又哪來的恨?這至親之間的關係,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因此,他隻能選擇沉默。

    “哎,你不說話,說明你心裏還念著他,也難怪,這父子之情,任誰都無法割舍,縱使,他有千般不對。”斬沙輕歎一聲,倍感無奈。

    隨後,斬沙將掉落在地上的毛巾重新撿起,輕輕抖落掉上麵的灰塵,然後一邊幫他擦拭眼淚,一邊悉心開導他:“你也不要太難過,因為天底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包括你的父親,隻不過,他由於過於偏執,從而選擇了錯誤的方式。”

    “真的嗎?”雖然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司馬**的心裏還是釋然不少。

    “恩。”斬沙點點頭,微笑道:“有朝一日,當你也成為了孩子的父親之後,你就會明白。”

    司馬**一臉的茫然,也恍惚了片刻,但卻不願多想,因為那實在是太遙遠。

    “不知是好還是壞,父親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當他逐漸鎮靜下來之後,又緩緩說道:“雖然,在我們姐弟倆的心目中,他就是恐懼的化身,可當他真的走了,我們的心裏卻又是空蕩蕩的,一下子沒了著落,尤其是我們的母親,在父親剛出走的那段日子裏,她幾乎天天晚上都是以淚洗麵。”

    斬沙搖了搖頭:“你母親,她挺不容易的。”

    “恩,但一切語言都很蒼白,隻有當你在那冷凝的午夜,聽到那總會如期而至的,令人揪心的抽泣聲,你才會真正體會到她的那種絕望……畢竟,父親是她的男人,家裏的頂梁柱。”司馬**深有感觸:“從此,家裏的天就變得灰蒙蒙的,好像再也看不見未來。”

    “由於姐姐的成績不好,本就不太想讀,再加上這種情況,她就選擇了退學。”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道:“正當整個家庭都陷入絕望的時候,一天夜裏,母親來到了我的床頭,將我從睡夢中喚醒。她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你父親走了,你現在是家裏唯一的男人,也是家中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好好讀書,發憤圖強,將來出人頭地為家裏爭光,為媽媽爭口氣。隻要你肯努力,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走出這個小鎮……我永遠也忘不了她那無比堅毅,又充滿了厚望的眼神,也正是這個眼神,一直激勵著我走到現在。”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斬沙由衷讚歎,並伸出大拇指:“**,你母親,了不起!”

    “也許。”司馬**有些失神。

    斬沙一怔,似乎對他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司馬**沉吟了半晌,思緒再次踩到了那從來不敢觸碰的深區,從而顯得特別小心:“斬大哥,你見過這個世界上有重女輕男的父母嗎?”

    “這我倒還真沒見過。”斬沙頭一偏:“不過並不代表著沒有,話說這個世界什麽沒有?”

    “多嗎?”他又問。

    斬沙略微一想,回道:“極少吧,當然還是重男輕女的現象更加普遍,但據我所了解的,這種現象,越是大戶人家就越是不在乎,反而是在底層貧苦人家,更加偏愛男孩子些。老實說,這也並非全然不能理解,因為,這畢竟是一個處處都要靠實力說話的殘酷世界,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男人是主流,更容易成大事,更能夠擔大責,當然,也更有希望改變家族的命運。”

    正說著,他卻感覺有些不對勁:“咦,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是想和大哥探討些社會上的弊端嗎?”

    “我才沒那麽大的心,況且現在也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司馬**回道:“我隻是想讓你知道,無論是多麽小概率的事件,隻要與我無利,到了我這裏,都會變成必然。”

    斬沙有些不解,非常好奇地看了看他。

    “我母親就是一位女尊男卑主義的堅定擁躉。”司馬**解釋道:“她好像生來就厭惡男人,處處都想著要與男人爭個高下,處處都想爭鋒。其實,要單論這種不服輸的精神,本來也算是個優點,但要是太過頭,那無疑就是一種偏執,你剛才說,我父親是有些偏執了,而我那位堅強的母親,卻又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偏執。”

    斬沙簡直不敢相信:“是嗎?”

    “恩。”司馬**點點頭:“還有她那寶貝女兒,我的姐姐,簡直和她一模一樣,在我記憶中,她從來是任何事情都寸步不讓,芝麻大點的小事,都能和你掙得不可開交,而我這個人,又偏偏太老實,總想著要息事寧人,但我越是這樣,她就越是變本加厲。每次爭執過後,我都很難受,還有心悸,而她,卻似乎是很享受這種爭鬥所帶來的樂趣,還有那種將我踩在腳下的感覺,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體現出她的價值,才能贏得全世界。”

    他頓了頓,努力控製了一下情緒之後,才繼續說道:“更可氣的是,一旦在爭執之中,姐姐稍稍占了下風,哪怕隻是一丁點兒的苗頭,母親就會立刻站出來,對她進行毫無原則的偏袒,情緒失控的時候,還會帶著嘲諷的眼神,對我進行羞辱性的打罵,而每逢此時,她必然都是下狠手,其狠辣程度,甚至一度令我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一開始,我還弄不明白緣由,我在想,我究竟有那麽招人恨嗎?還是自己的母親?而且幾乎就差那麽一點點,我就要被她打傻了,可直到後來,我才漸漸懂得,其實對她們母女而言,我隻是個後來者而已,我從來都沒有真正融入過這個家庭,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來母親對我,始終沒有母子間應有的那種感情。”

    “嘶……啊……”斬沙歪著頭看著他,唏噓不已。

    司馬**又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說道:“平時,我會經常性地強迫自己去理解她,我會在心裏反複安慰自己說,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是她給的你生命,而且她也很可憐,她已經被殘酷的生活折磨得遍體鱗傷,從而失了一部分本心。可是,直到家裏失去了父親的製衡之後,我才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幼稚,母親徹底變了,變得冷酷無情,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她將對父親的那份怨,那份恨,還有生活帶給她的苦難和折磨,一股腦地傾瀉到我的身上,絲毫不會理會我受得了受不了……從此在家中,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在她眼裏都是錯的,甚至就連我的長相像父親,這件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也都是錯的!”

    斬沙簡直不敢相信:“我暈,你母親她……有那麽誇張嗎?”

    “哈哈哈哈……”司馬**突然苦笑道:“是啊,說出去誰信啊,如果不是偏偏發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敢信。”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慈祥,和藹,溫暖,體貼,無微不至……這些美好的詞匯,簡直就是母親的代名詞,然而對於我這個倒黴蛋來說,這一切,竟然是那麽的陌生,竟然是一種奢望。”他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一臉的扭曲:“自從父親離家出走以後,我所麵臨的,就是暗無天日的暴力,而我那位給了我寶貴生命的,名義上的親生母親,她雖然沒有父親那般恐怖,但卻遠比他要殘暴……”

    聽到這裏,斬沙不禁皺了皺眉。

    “可能你也想問,哪有當兒子的這樣形容自己父母的。”雖然沒有抬頭,但司馬**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的反應:“我也知道這樣不應該,但是我告訴你,剛才我口中的那幾個字眼,並不是我的主觀意識,而是源於那永遠都揮之不去的,刻骨銘心的切身感受!”

    斬沙一愣,竟再次默然了。

    “後來,當我真正脫離了家裏麵的掌控之後,我才逐漸意識到,原來我是出生在一個極度冷酷的家庭裏。”司馬**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你知道嗎斬大哥,每當我回望起那支離破碎的家庭,我就會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樣,心悸之餘我還會佩服自己,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麽從裏麵完完整整地逃出來的呢?”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有時候我會在想,我可能還不如一個孤兒,最起碼,那些孤兒在家裏,還不會被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