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塞北(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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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曉曉從沒聽過楚離這樣的語氣,被嚇得大腦一片空白,脖子上的紅繩被拉扯著,讓他不得不仰頭看著楚離,似乎因著那蒸騰而上的水汽,一雙映著彎月的杏眼像是要落下淚一般。

    那條細繩在他脖頸嬌嫩的皮膚上勒出道刺目的痕跡,然而被嚇住了的柳曉曉隻是伸手捂著那兒,連掙紮都沒有,像是被隻被野獸嚇得本能地不敢動彈的小動物。

    楚離看得心痛,卻又疑這不過是他欺騙自己的把戲。這小東西來到他身邊的時機是那樣剛好,身上還帶著那人貼身的玉,讓他怎能不多想?

    “說話。”楚離閉了閉眼,手上的力道卻是不由自主放輕些,到底是憐他。若是其他人,現在楚離怕是連開口都懶得,直接便扭斷其脖子了。

    柳曉曉被那冰冷的語氣激得渾身一抖,終於回過神,手仍舊是按在被勒疼的脖子上,連說痛都不敢,隻敢小聲辯解著,“我不認識叫楚淵的人。”他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紅,似乎不明白楚離為什麽會這樣,然而也知道現在撒嬌沒有用,啜囁著說:“這玉是別人給我的……”

    他隻記得這脖子上吊著的玉是別人送他的,那人具體什麽模樣,叫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了。當時覺得這玉長得特別,便一直戴在身上,況且這玉冬暖夏涼,很是神奇,讓他喜歡的不得了,也就沒有想拿下來過了。

    “別人?”楚離反問,唇角勾起個頗為諷刺的笑。

    他望著柳曉曉懵懂無辜的神情,緩緩鬆開手,摸上少年的麵頰,捧著他的臉。柳曉曉濕漉漉的頭發散在水中,墨色的一縷貼在少年麵頰邊,低垂的眼睫小扇子般投下一小片陰影,襯得神情越發楚楚。然而這玉是楚淵母妃留給他的,世上就一對,楚淵怎可能輕易送人?除了楚淵,還有哪個別人能送他這玉?

    他要自己如何信他啊……

    楚離吐出一口鬱氣,似乎怕自己再待在這兒會做出些什麽。他收回手,轉身一步一步向岸邊走,把自己曾經放心上寶貝的不行的娃娃拋在身後,那背影冷硬,倒是對其他人時才會有的模樣。

    柳曉曉透過霧蒙蒙的眼望著男人決絕的背影,委屈得不行,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本就綿軟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若是往日楚離聽了這聲音怕是柳曉曉讓他去做什麽都願意,然而此刻他卻連頭也沒回,怕自己一看見那嬌氣包的樣子便心軟。

    “我沒有騙人,是真的……很久以前別人給我的……”柳曉曉吸了吸鼻子,頭一次惱自己記性不好,怎麽想都想不起來當年發生了什麽,隻記得是個很好看的少年拿給自己抵債的。

    柳曉曉哪兒知道當初楚淵騙了他,拿了個曖昧不清的名字,既為掩飾身份,又為表明心意。楚傾曉、楚傾曉,可不就是楚淵傾心柳曉曉的意思麽,奈何柳曉曉聽不懂,他這心思算是白費。

    柳曉曉斷斷續續解釋完,卻見楚離仍舊沒有停下步子,站上岸,衣服上滴下的水在地上聚成一個小水窪。現在是深冬,極為寒冷,然而楚離卻動也沒動,仿佛感覺不到冷般,背對著自己,月光下的身影模糊不清。

    柳曉曉不知怎麽的就想起第一次見楚離時,那時楚離也是越走越遠,背影逆著光隻剩輪廓,側著臉回過頭來,勾起的唇角盡是不羈。然而這次唯一不同的隻是他麵上沒有帶著笑,麵容冷峻月光灑在臉上,結了霜般。

    “是麽。”語氣極為冷淡。

    柳曉曉委屈極了,幹脆不再說話,一個人往岸邊兒走,與楚離方向錯開了些。楚離用餘光看著柳曉曉撿起帶來的帕子擦幹淨身子,笨手笨腳地穿衣服,因為不熟練,露在外邊的皮膚起了層雞皮疙瘩,被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楚離用內力把衣服上的水蒸幹,看著柳曉曉衣服快穿完,便往馬那兒走。柳曉曉躊躇著要不要跟上去,咬著唇站在原地,頭發還在濕噠噠地往下滴水,垂頭喪氣的模樣像是隻淋了雨無家可歸的貓兒,幾可憐的模樣。

    把帕子搭在濕漉漉的頭發上,柳曉曉被風吹得有些頭疼,終於是小步小步地靠近站在馬旁邊的楚離。楚離一直等著他過來,到底還沒氣到要把人扔這兒的地步。

    眼眶紅紅的小東西從來都沒遭過這境遇,隻覺得是楚離討厭自己了,於是便不太敢靠近楚離身邊。但他又不能待在這裏,夜裏會下雪,他留在這裏一定會被凍死,於是便隻能躊躇地站在楚離麵前兒。

    楚離低頭看他,麵上還是冷漠的神情,讓柳曉曉更覺得自己現在是不受待見的。

    “能不能把我帶回去呀,謝謝你……”柳曉曉眨巴著眼睛,覺得自己那眼淚又快不聽話了,趕緊低下頭免得楚離看了心煩就把他扔這兒了。然而這一低頭,那本來就快跑出來的淚珠就順著掉了下去,在月光下一閃而過。

    楚離看得分明,胸口也覺窒息般痛。他多想把這嬌氣包抱著寵一輩子,可他又怕這小東西是在騙他,到最後隻留著他一個人活在回憶裏。

    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抿緊唇,彎腰把人抱上馬。

    柳曉曉頭發還是濕的,往日都是由楚離用內力替他弄幹,然而現在肯定是不行了。柳曉曉裹緊帕子,盡量把身子往前坐,免得水珠滴在楚離的衣服上。

    然而楚離卻隻覺得這小東西厭了自己,剛想放到那濕漉漉小腦袋上替人把頭發弄幹的手頓了頓,終究收了回去,心下陰霾更甚,眸中也不自覺帶了些冷意。

    寧願濕著頭發也不願意靠近自己麽……

    柳曉曉皮膚嬌嫩,頭一次坐楚離馬時就把大腿內側的皮膚磨破了,後來楚離就墊了個軟軟的馬鞍。然而柳曉曉現在一往前坐,那馬鞍的效用便不是那麽大了,沒過一會兒就覺得大腿內側的嫩肉火辣辣地疼。

    柳曉曉平常嬌裏嬌氣的,這種時候卻一聲不吭地忍著。他覺得楚離肯定是討厭他了,所以說出來說不定還會討人嫌,某些方麵這小東西偏偏硬氣的很。

    回了關內,馬剛停住,柳曉曉便一個人跳下了馬,一個踉蹌,因為腿疼,差點把腳崴了。

    往日都是楚離先下馬,再張開手臂接他,剛剛下意識也想那樣做,卻沒想到柳曉曉先與他拉開了距離。禁不住攥緊手掌,緊握成拳,也不知是惱自己還是惱那沒良心的小東西。

    柳曉曉低著腦袋不敢看他,隻低聲說了一句先回屋了便走了,楚離看著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背影,仿佛在躲什麽洪水猛獸般,眼中山雨欲來。

    那來牽馬的士兵隻覺得兩人間氣氛頗為古怪,將軍麵上的神情也太過……明明這兩年中對柳公子都是一副溫柔的模樣,現在卻……

    雖覺怪異,但到底不敢妄加質疑,隻管牽了馬往馬廄走,卻忽然聽見身後將軍對他吩咐:“去把夫人房中的火籠點燃,多燃些炭,再點支熏香,他睡了後來破軍堂向我複命。”

    到底是怕人著了涼。

    士兵趕緊從走神中清醒,下意識站直身子大聲答道:“是!”

    柳曉曉脫了鞋坐在那冰涼的軟椅上,連頭發都不曉得擦,隻管抱著膝蓋發愣,身子前後搖晃。眼睛盯著某一點,小嘴扁著,麵上幾難過的模樣。

    柳曉曉不知道那塊玉哪兒惹到楚離了,但他不想和楚離把關係鬧得這樣僵,不想以後就像陌生人一樣。

    然而沒等柳曉曉發呆多久,門口就出現了聲音。柳曉曉以為是楚離回來了,驚喜地抬頭望過去,卻見到是剛剛那個牽馬的士兵,失望地把頭轉回去。

    “我來幫公子把火籠點燃。”

    柳曉曉點點頭,沒什麽精神地答:“麻煩你了。”

    點燃了火籠,那士兵便沒理由留在房裏了,隻能退出去站門口觀察著裏麵的動靜。等了好久,終於見那小身影把燭火吹滅,想來是睡了。又在門口站了會兒,確認裏麵沒有響動,士兵這才往破軍堂走。

    然而柳曉曉並沒有睡,隻是覺得頭發幹得差不多了,便把蠟燭吹滅往偏房走。楚離現在那麽討厭他,他也沒有理由留在楚離的房間裏討人嫌才對。

    這小東西有些事倒極為認真,一定要搞個涇渭分明。

    偏房便沒有主房那樣舒適宜人,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寒冷又潮濕。柳曉曉覺得自己剛剛在馬上被風吹得生疼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當初楚離為了這小嬌氣包住的舒服,在主房花了不少心思,卻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小東西會跑來偏房睡。

    柳曉曉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抱著冰涼的被子把自己裹成個繭。翻來覆去,本就不易暖起來的被窩更帶出了些許熱氣出去,然而柳曉曉卻在想著其他事。

    “明天一定要和楚離說清楚……”他穿著襖子,又裹著被子,然而還是打了個噴嚏。

    楚離誤會他,他好難過的,難過得睡不著。

    柳曉曉委委屈屈地把被子拉過頭頂。

    他不認識什麽楚淵,他隻認識楚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