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塞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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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身後, 不似平常女兒家般清亮, 略微低沉帶著世家的大氣, 聲聲繚繞般撩撥著誰的心弦。然而本以為車內無人的柳曉曉卻是被嚇了一跳, 聽見那優雅的女聲後抓著手裏的紅綢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般站在原地,無意識地拉扯著手裏的綢帶。
綢帶是玫瑰盛開時的正紅,銀色的月光落在那少年身上,周身漂浮的光點恍若仙界才有的美景。瓷白的手與纖細的指與紅綢交纏, 一清冷一熱烈的顏色,讓人直覺得那紅綢把這雙手腕係在床柱上任人親吻, 留下一個又一個無法消退的痕跡才好。
容姿綽約的女子一襲嫁衣如火,眼上不知是因著陰影還是毛筆勾勒出的鳳梢,眸光流轉間盡是嫵媚。帶著暗色的目光落於那潑墨瀑布般的發上,她緩緩拉下蓋頭拿在手上, 於是那墜著流蘇的金色的鳳冠便完全展露在月光下, 少年的發絲泛著好看的光澤, 是與自己身上佩戴的金飾截然不同的光。
她看著那背對著自己的少年,想著他若穿著自己這身嫁衣應當會很美才對。
這廂的柳曉曉卻不曉得身後女子心裏在想些什麽,隻想著自己惡作劇被當場抓住了,還是被美人姐姐抓了包。柳曉曉臉皮兒薄,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鬧了個大紅臉。
騮燕公主雖看不見他麵上的表情, 卻也能從那逐漸染成殷紅色的, 若朱砂般鮮豔欲滴的耳廓略略猜想出一二。
啊呀, 怎的這樣可愛。
她這樣想, 便笑出了聲,這次沒有馬車旁站的婆子管教,那笑聲未停,直直笑了個開懷。柳曉曉聽著背後傳來的笑聲把頭都要埋進胸口了,心裏卻沒有丁點被笑話了的不滿。若是其他人這樣笑話他,這小東西指不定想著怎麽報複回去呢,可對著美人來,帶著對美人才有的紳士精神,他是一點兒都**氣。
他隻覺那大漠悠揚駝鈴都比不上這笑聲一二。
等到騮燕公主的笑聲小了下去,柳曉曉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拿著人家的紅綢呢,結結巴巴地小聲說道:“我……我這就給你重新掛回去……”
“你若喜歡便留著罷。”公主的聲音似乎忍著笑,想也知道是因為剛剛那句[我也要衝衝喜氣]。
柳曉曉也是因為閑著無聊才爬上車轅把那紅綢扯了,此刻聽人這樣講,掛回去也不是不掛也不是。紅著臉糾結了幾秒鍾,這才決定還是掛回去吧。
然而剛轉身,低著的頭視線便落在那長長的、拖曳在地麵的火紅色的裙擺上,那紅色比手上的紅綢顏色還要深些,像是沾染上誰的血液又幹涸般的深色。
那騮燕公主不知什麽時候出了馬車,然而明明是這樣近的距離,柳曉曉卻未察覺到一點兒聲響。把這歸結於自己剛剛太慌張沒有注意到,又想起下午時護衛說的“即將出嫁的女子不能讓其他男人看見”,柳曉曉趕緊把頭轉回去。
女子看著他慌慌張張又轉過頭,略微不解,“你怎的了?”
柳曉曉臉上仍舊有些未散去的紅暈,搖搖腦袋,“我不能看你的,你要出嫁了。”說到這兒,柳曉曉又想起她要嫁的是誰,有些不舍,聲音也低了下去。
“管那麽多規矩做甚?看了便看了,還能少塊兒肉不成?”騮燕公主如此說道,語氣豪爽,對這些規矩不屑一顧的模樣。
柳曉曉自然是對這些規矩不在意的,但他怕她在意,便不敢回頭,此刻聽她這樣說,不由對她生出些敬佩來。一個古時的女子竟有如此氣魄,柳曉曉對她隻覺像是更喜歡了些,不單單隻是喜歡那傾國傾城的容貌了,更喜歡這特別的性格來。
於是他也不再顧及,轉過身,一雙清澈的眼看著站於對麵的女子。
若說風花雪月這邊塞占了三樣,風、雪與月,那麽眼前的人便是第四種絕色。填補了那驚鴻一瞥的空白,比想象中更加昳麗。
“你——”紅色的綢帶緩緩飄落在地。
一襲嫁衣的人看著麵前少年水色的眸中出現了某種短暫的空白,唇邊笑意擴大,接住少年緩緩倒下的身子。明明看上去纖弱得宛如楊柳般的女子把人抱在懷中竟是毫不費力,欣長的身量與懷中人對比,還要高上那麽一些。
“真好騙。”他說,笑盈盈的模樣。
“找!給我找!”
淩亂的馬蹄聲打破夜的寂靜,無數火把照亮了關內的每一處角落,蹄鐵在火光下閃過一縷寒芒。
在把那嬌氣的小東西可能會去的地方轉了一圈兒都沒有找到人後,楚離終於意識到不對,然而夜已深,城門是緊閉的,又能跑到哪兒去呢?楚離怕到整個手都是抖的,隻能用力攥緊手中的韁繩才能遮掩住那顫抖來。
整個關內的兵都舉著火把,挨個房間挨個房間找人,楚離一身玄色勁裝坐於馬上,神情莫測。他看著那一束束火把移動,跳躍的火光落入那仿佛結了霜的眸底,化不開那堅冰。
正值午夜,仿佛無數魁魅魍魎進了心底,隻剩下曾經想做卻未做出的隻該隱藏在黑暗處的想法。濃鬱的夜色仿佛化不開的墨跡般,蒼狼般的眸也沾染了這顏色,化不開。
關內都是楚離的兵,很快便把整個城搜了一遍,卻未能得到楚離想要的dá àn。這城門入夜時是關閉的,沒有人可以出去,想著這小東西肯定還在關內,所以楚離才遲遲沒有發作。
“將軍,除了騮燕公主的馬車隊,都搜過了。”
楚離神情冷漠,拉扯著韁繩讓馬往那方走,“為何不搜馬車?”
他們自然是不敢搜的,等著楚離發話,畢竟是皇家的人,動與不動還是楚離說了算。楚離自然是不管那馬車裏坐著的是誰,他的地盤,現在他的大寶貝不見了,就是馬車裏坐著皇帝都得給他下來。
送親的人早就被從帳篷裏趕了出來,現在在一輛輛馬車旁站著,看著那一個個滿身煞氣的人進了帳篷搜。他們不知楚離在找什麽,隻是一抬頭,看見那在明滅的火光中若戰神般俊美無情的男人來,那要問的話便再不敢問出口了。
帳篷裏並沒有找到人,楚離目光轉向那些馬車。身旁的副將會意,趕忙帶著人下去搜,祈禱著柳曉曉在裏麵,生怕將軍發瘋。
記得以前有一次柳曉曉偷偷騎著駱駝去綠洲裏玩兒,想著太陽快落山了就回去,卻未想躺在駱駝身上睡著了。正巧那天在飛沙關外抓到一隊若羌探子,楚離帶兵回關,沒在屋裏看見平日裏懶洋洋的大寶貝,又聽城門口的士兵說早上柳曉曉拿著將軍令騎著駱駝出去了。
太陽落山都未等到人回來,楚離心涼了一半,紅著眼睛提著槍去了安置俘虜的地方。若羌的探子跪成一排,銀槍鋒利的槍尖指著第一個人的脖子。
“說,曉曉在哪兒!”緊緊盯著人的眼睛裏布滿血絲,聲音嗜血,宛若地獄來的修羅般。
那人驚恐地搖頭,楚離根本沒有耐心聽他接著要說些什麽,手起槍落一道勁風與血光,那人的頭顱便在地上滾出好遠,沒了頭的身子晃了晃才倒在地上,血如泉湧。
不光是楚離手底下的人嚇得不輕,旁邊的若羌人更是嚇得連叫聲都堵在嗓子裏。
“你說!”槍尖移到第二個人脖子上,楚離喘著粗氣,緊緊抓著槍的手青筋暴出。
這場單方麵的屠戮直到柳曉曉騎著駱駝慢悠悠地回來為止,楚離站在已染成深紅色的地麵中央,滿身血汙,望見遠遠呆愣地看著自己的少年,渾身哆嗦,怕那嬌氣包被嚇著,討厭起自己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重複著說,眨了眨酸澀的眼,一滴淚落下來,和著臉上的血,像是血淚般。
從那時起楚離就明白,這嬌弱地一手就能掐死的小東西就是他的繩索,桎梏著他,讓他像個正常人一樣,把他從仇恨的泥潭裏拉住。
若沒了柳曉曉,楚離會發瘋。
隨著除騮燕公主乘坐的最後一輛馬車被搜完後,仍舊是沒有瞧見那心心念念的人的楚離翻身下馬,氣息有些不穩,朝著那隻掛著一條紅綢的馬車走去。
馬車旁的婆子抖著聲音阻攔道:“將、將軍……”然而話還未說完,被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看過來,便踉蹌後退幾步,被嚇破了膽。
楚離站到馬車前,剛剛還令人膽寒的神情一變,麵上柔情似水似乎剛剛那周身盡是嗜血氣息的人不是他般。這般轉變,饒是跟了他許久的副將也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他開口,帶著些沙啞的嗓音是這男人能做出的最溫柔的姿態,生怕嚇著那嬌氣包般,“曉曉乖,我們回家睡覺了,明天我讓那廚子再給你做些綠豆糕好不好?”
這副模樣,要說他是篤定人在馬車裏,不如說他害怕馬車裏並未有那小嬌氣包。他就站在馬車前,也不去伸手拉簾子,就等著那漂亮的小東西自己從裏邊走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