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走不動了，李子豪靠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閉眼養神。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遠到近，將李子豪驚起，未必是熊？或是狼？或是大腳怪？他本能地大叫一聲：“誰？”

    隨著這一聲喊，那聲音卻突然消失了。過了一會兒，才傳來急切的呼喚聲：“喂——喂——，是李老師嗎？”

    李子豪聽出來了，這是覃光華的聲音，一陣欣喜掠過心頭，大聲應道：“小覃，是我呀，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李子豪的聲音剛落，覃光華就跑到了麵前。

    後麵，還跟著馬蘭花。這丫頭眼裏含著淚花，聲音哽咽地叫道：“李老師——”

    “不哭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李子豪安慰馬蘭花道。

    “謝天謝地，蘭花回去，說你被山洪衝走了，馬老漢慌急火急地催我們出來找。我們沿著峽穀找了個遍，嗓子也喊啞了，腿也走硬了，原來你在這裏睡大覺呀。”見李子豪還好，覃光華放了心，和李子豪開起玩笑來。

    “沒入鬼門關，閻羅王看我還沒有找到大腳怪，還不肯收我呀。”李子豪簡單地向覃光華講了他昨天的遭遇。

    但李子豪沒有告訴覃光華自己看到大腳怪，找到大腳怪腳印的事，更沒有告訴他遇到張冬梅的事。

    李子豪也曾叮囑馬蘭花，發現大腳怪的事，現在對誰都不要說。

    馬蘭花對天發誓，堅決保守秘密，如果泄露，遭天打雷劈。

    當時，李子豪拍了拍馬蘭花的後腦勺，笑怪她話說重了。

    看來，這丫頭說到做到，對覃光華也沒有泄露秘密。

    “李老師，先吃點吧。”覃光華從荷包裏掏出一個饅頭，遞給李子豪。

    接過饅頭，李子豪才發覺肚子是那樣餓，“咕咕”直叫喚。於是，他謝了覃光華一聲，狼吞虎咽起來。

    看李子豪吃完，覃光華和馬蘭花攙扶著他，向鬆木坪方向走去。

    此時，一輪紅日從山巒中露出火紅的笑臉，千山萬壑晨霧飛渡。紅日慢慢上升，山巒變幻成了一片青綠色，眼前，數座琅砑山峰怪石嶙峋，有如竹筍競秀，玉柱托天。仔細看去，它們身上纏紗裹霧，好比妙齡女郎，姿態優雅悅目。

    看著眼前的景象，李子豪心曠神怡。他又想到了靈猴的托付，在心裏暗暗說：“朋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李老師，在想什麽呢？”

    聽到問話，李子豪轉頭看看小心扶著自己的覃光華。

    他想起開始進山考察時，在林區為他們舉行的送行儀式上，覃光華發過的誓言：“不找到大腳怪，我就不結婚”。

    當時，李子豪聽了，讚歎覃光華，真是熱血青年，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激動得將覃光華擁抱起來。

    後來，聽說覃光華真和女朋友吹了，一心一意跟自己搞考察，李子豪一直覺得有點慚愧，覺得是自己能力有限，考察進展太慢，拖累了覃光華。

    看到大腳怪，找到大腳怪腳印的事，到底跟不跟覃光華說呢？這年輕人可是跟自己一起風裏雨裏、山裏林裏考察大腳怪兩年多的考察隊員哪！李子豪有些糾結。

    其實，李子豪是擔心大腳怪考察剛剛有點眉目，就被弄得沸沸揚揚，害了大腳怪，辜負靈猴的托付。

    天長日久，他熟悉了覃光華的性格，知道他頭腦靈活，辦事精明，但也太好虛榮，往往沉不住氣。

    江若淼的事，李子豪至今想起，都哭笑不得，憤恨不已。

    

    那是李子豪來原始老林進行大腳怪考察半年之後，遠在海城的江若淼聽說了這事，便利用到西部出差的機會，進老林來看望老同學。

    在西部博物館一位副館長的陪同下，江若淼進入老林。

    林區熱情地接待了這位來自大海城的學者，將他安排在綠樹如蓋，鳥語花香的林區賓館住下。

    考察期間，李子豪總在深山老林裏鑽，沒有住在區鎮上。

    等他得知消息，與覃光華一起趕到林區所在地——紅花鎮的時候，江若淼已經將原始森林的風光看了個遍。“真是奇觀！奇觀哪！”一路上，他連連感歎。

    在賓館房間，長發垢麵的李子豪敲門進來，，江若淼一下不敢認，大為驚訝：“哎呀！老同學，老同學，我看你快成一個大腳怪啦！這是何苦呢？何苦呢？”

    李子豪笑了笑，與江若淼握了握手，說：“謝謝你大老遠來看我。”接著，就將同來的覃光華介紹給江若淼。

    初次見到江若淼，沒怎麽見過世麵的覃光華有點緊張，手放在褲兜裏，不敢伸出去。

    盡管是李老師的同學，但畢竟是這麽大的學者，又是從繁華的大海城來的，覃光華害怕人家瞧不起自己。

    不想江若淼對覃光華十分謙和，主動與他握手，讓他快在沙發上坐。

    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後，覃光華就對江若淼無話不說了。

    對他和李子豪進行的大腳怪考察，江若淼問得很仔細。

    看人家對自己幹的事情這麽有興趣，一時間，覃光華有些興奮，就回答得很爽快。

    他們還一起合影留念。

    合影時，江若淼將本來一絲不亂的頭發搓得散亂，把一隻褲腿卷起來，還叫李子豪將自己用的拐杖給他拄著，儼然一副剛從深山老林考察歸來的模樣。

    “哈哈，你這哪裏是考察歸來，完全像從戰場上潰敗的殘兵敗將嘛！”李子豪打趣道。

    “嘿嘿。”江若淼笑笑，沒有多說什麽，還是與覃光華就這樣照了張合影。

    晚上，在江若淼下榻的賓館，晚餐陪他喝了些酒的覃光華，又繪聲繪色地講起自己在陰峪河見到大腳怪的事：“我在文化館工作的時候，也經常進山檢查文化工作。有一天，我一個人到陰峪河去看了那裏一個會唱很多民歌的大爺回來，走得太累了，就靠著一根樹，想休息一下。我剛靠了一會，就聽遠處傳來嘰嘰咕咕踏雪的聲音。我想，這下有伴了。”說到這裏，他故意停頓下來，留了個懸念，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是呀，大雪天的，有個伴好！”江若淼故作天真地附和了一句。

    覃光華露出一副緊張的表情，接著說：“可是，突然，我發現一個七八尺高的東西向我走來。他一身紅毛，頭發披得老長，腳特別大。當時我確實有點緊張，想趕快躲起來，不小心拌動了一根樹枝。那東西一聽到聲音，就拚命向林子裏跑了。”

    “跑啦？你怎麽就斷定是大腳怪？那會不會是熊呢？”江若淼一直認真地聽著，等覃光華說完，卻突然提出質疑。

    “不會，不會，熊瞎子我太熟悉了。”覃光華正在興頭上，突然被潑了一瓢冷水，有點接受不了，他據理力爭，生怕江若淼否定自己的chuán qí。“那肯定是大腳怪！”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將烏雞看作金鳳凰的事，不是不可能發生的喲。”看覃光華著急的樣子，江若淼不緊不慢地說。

    到底是吹功傳人，江若淼這手先褒後貶法，著實將覃光華惹急了，他一迭連聲地說：“這怎麽會呢！這怎麽會呢！”

    “好了，好了，故事嘛，誰都會編，我不和你爭。”

    突然一下子，轉眼之間，江若淼就不理覃光華，卻一臉嚴肅地對李子豪說：“不過，子豪，你就因為這樣的故事，在這深山老林裏瞎折騰哪？”

    對江若淼的吹功，李子豪是領教過的，現在聽了他的話，隻是笑了笑。他記起方教授告訴他的話，對大腳怪考察，你江若淼也是很動心的呀！

    覃光華卻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小覃可以理解。”看覃光華吃驚的樣子，江若淼安慰道。

    但看了一眼李子豪，江若淼馬上擺出一副莊嚴的麵孔，接著說：“可我們都是搞科學的，不能做這種捕風捉影，異想天開的事吧。”

    “異想天開？”

    “你知道，利用所謂‘薩斯誇支’的假手印、假腳印、假毛發或自己導演的假zhào piàn哄騙輿論，沽名釣譽，這在國外就有嘛。至於帕特生和季姆林在加利福利亞北部的蘭灣山區，用攝影機拍下的那17秒鍾的所謂大腳怪的珍貴形象，開始就令人懷疑，後來證明還是假的嘛。我勸你實際一點，回你的研究所去。在所裏搞研究，照樣可以出成果嘛！”江若淼滔滔不絕，言語間透出上級教訓下級的口氣。

    李子豪聽了，暗歎老同學的吹功已經爐火純青，不想跟他太認真，說道:“十分感謝老同學的提醒。”

    而覃光華就實在有些受不了。

    他這故事，不知講了多少次了，幾乎每次都贏得驚奇和讚歎，他也因此成了林區名人。

    他與李子豪一起玩命地考察，內心裏是有暫時不好言傳的想法和追求的。

    本來，他很想借機攀上這位人類學家，為自己的未來鋪條路，想不到，這學者怎麽說變就變，前後判若兩人呢？

    “太不尊重人了！太虛偽了！”一氣之下，覃光華在心裏罵了一句，連客氣話都沒說，就先借故走了。

    誰知，後來發生的事，卻令李子豪忍無可忍。

    就在江若淼離開原始老林兩三個月後，李子豪接到方教授的diàn huà，回了一趟北京。

    盡管看到他的樣子，張萍難過得直抹眼淚，女兒也纏著他不放，叫他別當大腳怪了。可是，他還是在到家的第二天，就到研究所見了方教授。

    在寬大的辦公室，看到黑黢黢的李子豪，方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慰問，簡單地詢問了他的考察情況，接著便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本刊物，遞給他：“你看看吧！你看看吧”

    從方教授手裏接過刊物，李子豪看到，這是一本《人類學研究》。

    李子豪坐在沙發上，翻開刊物，赫然發現目錄第一條，就是《西北部原始森林有大腳怪》。

    他很驚訝，迫不急待地看文章。

    文章標題下，赫然署著“江若淼”三個字。

    想到與江若淼在林區的見麵，李子豪頓時有些糊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定定神，急忙將文章讀下去，越看他越氣憤，顧不得是在方教授麵前，騰地起身，一把將刊物扔在地上。

    原來，從西北部原始老林回到海城後，江若淼就寫了這篇10000多字的文章，交給雜誌發表。

    在文章中，江若淼居然以一個大腳怪考察者的身份，大談他為期半年的大腳怪考察經曆和收獲。

    覃光華講述的與大腳怪的遭遇，成為他文章的重要依據。

    他與覃光華的合影，插登在文章中間，tú piàn說明：這是大腳怪考察者江若淼研究員走訪大腳怪目擊者覃光華的情景。

    方教授看李子豪氣憤的樣子，示意他坐下、冷靜，然後告訴他，這篇文章產生很大影響。許多大學生向學校提出，要到西北原始森林尋找大腳怪,鬧得校方趕緊向古人類研究所求援勸阻。

    一位美國華裔人類學者看到文章後，致函國家社會科學院，對大腳怪以後的生存狀況表示擔憂。

    “真卑鄙！”從來不罵人的李子豪忍不住大罵起來。

    他為老同學的所作所為感到齒冷，氣得渾身發抖。

    但是，李子豪沒有接受方教授和許多同事的建議，立即撰文駁斥，揭穿騙局。

    他認為，如果兩個人打起筆墨官司，更會引起輿論嘩然，這樣對考察不利，更對大腳怪研究和保護不利，於是他說：“等考察工作有了實質性進展再說吧！”

    

    “李老師，回鬆木坪，我們可要好好慶祝一下。”看李子豪不做聲，覃光華輕輕搖了搖他說。

    “慶祝什麽呀？”李子豪心裏“咯噔”一下，他以為馬蘭花沒跟自己說實話，偷偷將秘密泄露了。

    “慶祝您戰勝山洪，大難不死呀！”覃光華笑著回答。

    李子豪這才鬆了一口氣，立馬答應覃光華：“好！好呀！”

    馬蘭花“咯咯”笑了幾聲說：“我給你們做幾道好吃的菜。”

    三人邊說邊走，中午時分，鬆木坪就已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