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理清頭緒,父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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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之間,不必多禮。來,三十郎,到這裏坐。”李隆基先是擺擺手讓李璥起來,然後又指了指身邊空出一小半的玉榻道。

    “是,阿耶。”李璥應了一聲便興衝衝地跑上前去和李隆基坐到了一起,還緊緊地摟住他的胳膊以示親近。他此時的表現和真正渴望得到阿耶關愛,渴望和阿耶親熱的小郎君並無二致,並沒有做一些和外表年齡不符的事,比如動作遲疑,說“自己不敢和天下至尊並坐”的傻話。之所以有了這樣的轉變並不是說李璥覺得自己已經過關了,便放鬆了警惕,而是因為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史書是由勝利者、後來者根據自己的需要和訴求來寫的,而真正的曆史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以及其中的因由後人是難以分辨真偽的,但李璥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他已經站在了這一段曆史長河中,也擁有了解讀曆史真相的機會,更擁有了改變曆史的機會。

    李璥此時就如同一個尚藥局奉禦,而大唐或李隆基就相當於他的一個病人,在治病前唯有了解了病情、病因,才容易對症下藥,藥到病除。如若不然,其後果大概也隻有兩種了,其一,病情沒有什麽變化,這種算是xìng yùn的;其二,病情非但沒有任何好轉,反而會急劇惡化,這恐怕就是大大的不幸了。

    因為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所以李璥決定將從前世帶來的“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心”這句話暫且埋藏於心底的深處,轉而向大唐,向李隆基,同時也是向他自己釋放出善意。因為這樣不僅是給對方一次機會,也是給他自己一次機會,也可讓他的心裏多一縷陽光,少一絲陰霾,可也讓他活得輕鬆一點,起碼不要現在就這麽累。

    至此,在李璥心底紛雜纏繞了一個多月的頭緒,終於被他理清了。因為此時內心已不再糾結,李璥便決定從最簡單的事開始做起,也算是在大唐的第一次嚐試吧。

    然而還不待李璥主動“進攻”,耳邊便傳了李隆基“責怪”的聲音:“三十郎,你怎麽這麽小就學會huì lù別人了?”

    “huì lù?哦,阿耶是指我準備送給高翁的單籠金乳酥嗎?那怎麽能算是huì lù呢?”李隆基的問話雖有些出乎李璥的意料,卻也不至於令他無從招架,再加上對方的責怪意味幾近於無,便清楚對方是再和他開玩笑,自然不會有絲毫的緊張了。

    “怎麽不算?除非你不打算兌現承諾?”看到李璥的小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李隆基便不甘心地給他設了一個小陷阱。

    “不,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怎麽會輕易毀諾呢?”李璥並沒有那麽容易上當。

    “《論語》倒是讀得不錯,不過三十郎還隻是小孩子嘛,算不得君子,所以毀諾還是沒事的。”李隆基一副為李璥考慮的樣子。

    “是嗎?我怎麽覺得自己也算是君子了呢?”李璥並不領情。

    “哦,那我倒要聽聽三十郎的高見了。”李隆基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

    “因為阿耶不僅是我和阿兄、阿姊們的阿耶,阿耶還是大唐的君主呀,所以我當然就是君子了,除非阿耶不要我了。”李璥話剛說完便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咦?三十郎竟然可以猜到阿耶的心思!”李隆基剛開始還以為李璥會給出什麽獨特的見解,還很期待呢卻沒想到對方隻是對“君子”這一詞語的歪解,卻害得他差點上當,便決定好好逗弄他一番。

    “啊?為什麽不要三十郎了,三十郎這麽乖巧,這麽聰明。”既然李隆基已進入了阿耶的角色,李璥自也樂意陪他繼續下去。

    “乖巧不乖巧暫且不提,既然三十郎自認聰明,那你就給阿耶說說為什麽之前的事不算huì lù呢?”李隆基自然不會不要李璥,卻是沒忘了之前的那個問題對方還沒回答,隻是他已做好了再聽到一次“胡言亂語”的準備。

    “嗯,因為高翁不僅是父皇的左膀右臂,還對我們這些小郎、小娘都很好,所以高翁已經不算是外人了,那我請他吃點心也隻能算是孝敬長輩罷了,哪能和huì lù扯上關係呢?”李璥口齒伶俐地道。

    “嗯,這次就勉強算你過關了,來,讓阿耶抱抱,看看三十郎長胖了沒有。”李隆基被李璥的回答觸動了心底的柔軟,令他有一種落淚的衝動,但帝王的直覺卻告訴他“要學會隱藏,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便決定將李璥抱在懷裏以緩解自己的情緒波動。

    “好。”李璥雖察覺到李隆基此時有些異樣,卻也識趣的沒有多問,隻是麻利地爬上了對方的膝蓋,和他一起沉浸在這種極為難得的“父慈子孝”的氛圍之中。

    由於父子二人的談話並沒有刻意避開他人,所以守在外麵的高力士聽得是一清二楚,他的心情也隨之發生了數次變化,由樂嗬嗬到好奇,最後就隻剩下感動了。他的心中此時也莫名地對即將到來的單籠金乳酥變得更加期待了,真希望明天快點到來呀!但想著想著,高力士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似是有什麽事情自己忘記問了一樣,但一時之間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難道我已經老了嗎?

    從明德門到承天門的距離不足二裏,因此李隆基的車駕很快就到了太極宮。

    李璥剛揭開車駕的帷幔,正準備朝外麵走去,身後突然傳來了李隆基的聲音:“三十郎,你願不意和父皇住到興慶宮去?”便隻好將帷幔放下,再次轉過身來。

    “可是阿兄們都住在十六王宅呀,我不是也應該住到那裏去嗎?”李璥的確被李隆基的提議驚嚇到了,下意識的便想拒絕。

    正外麵等候的高力士此時的內心也是極不平靜的,因為李璥之前會住在太極宮而不是大明宮,便說明了他並不是很受李隆基的重視,畢竟有著“後者的出色的成年皇子較多,而前者又尚且年幼”這一客觀事實的存在。但現在李隆基卻給了李璥住到興慶宮的機會,可見其態度有了多大的改變。若說李隆基的做法還隻是令他感到吃驚的話,那麽李璥的選擇——並不恃寵而驕,就令他值得他的讚賞了。

    “但你並沒到開府的年紀,所以住在宮內也沒什麽。”李隆基的做出的決定,顯得並沒有那麽容易改變。

    “那好吧,我過幾天就搬過去。”本來李璥是打算堅決推辭的,但隨即又想到之前已經有了“了解李隆基,進而影響李隆基”的打算,便將已到了嘴邊的拒絕之言吞回了腹中。而李璥所說的“幾天”也算是給了李隆基反悔的時間,以免他隻是因為之前兩人的片刻親近而頭腦發熱才提出了這一打算。

    “你有很多的東西需要整理嗎?給你一天時間,明天未時我派人來接你。”李隆基雖不知李璥心中所想,卻是不滿他的拖拉,於是便連時間也替他決定了。

    “是,阿耶。”事已至此,李璥索性也看開了,整了整衣服便又在高力士的幫助下走下了馬車。至於阿兄和相公們的異議,李璥並不準備去理會,除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緣故外,他還準備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

    高力士卻是看著李璥離開的背影搖頭不已,心中還念叨著:“還是太年輕,不,太年幼了。我之前還以為你可以經得住yòu huò呢,唉,興慶居,大不易呀,其中的水深著呢!不過聖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呢?難道他是另有深意?但無論如何,我都會暗中關照你一二,誰讓你對我的脾氣呢。”

    高力士並沒猜錯,車駕中的李隆基的確是另有打算,通過之前的相處,他已發現了李璥很是聰明、機靈,同時他的內心卻又有著一定的堅持,雖然如今還稱不上“外圓內方”,卻已經算是初現皺形了,需要的隻是時間和打磨,就如同一個遇到一塊稀世璞玉的玉匠聖手一般,則能不令他見獵心喜呢?但李隆基暫時還沒有將這些告知高力士的打算,並不是他對自己的眼光不自信,也沒有“高力士會搶走好苗子”的擔心,畢竟李璥和自己的身份都在那擺著呢。因為李隆基還沒想好對李璥的培養方案,同時他也想看看李璥和高力士之間到底有沒有師徒的緣分。

    對於高力士和李璥的心中所想,李璥自是不知,但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太過在意,也許還會產生“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的瘋狂念頭吧,因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他決定好了的事,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實現“改變自己,改變李隆基,改變大唐”的目標。

    安仁殿。

    李璥剛坐下沒多久,就看到了匆匆趕回的月兒,雖然天氣很是寒冷,但她的美額和瓊鼻都有細汗留存,粉腮微微泛紅,白霧從她微張的顫口逃逸而出,為其添了三分的仙子氣質。

    “跑那麽快幹什麽,殿內又不是沒有其他人伺候。你先去更衣吧,等會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李璥看到月兒衣服香汗淋漓的樣子,不由嗔怪道。

    “知道了,小郎君,月兒不是怕你不習慣嘛。”月兒笑嘻嘻地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一刻鍾後,月兒就換好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注意。小郎君,你之前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我的嗎,快說吧。”月兒見到李璥似是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心中一甜的同時也主動問起了正事。

    雖然明知月兒是在轉移話題,李璥一時之間卻也拿她沒辦法,便將李隆基的安排告知了她。

    “啊,聖人要讓你明天就搬到興慶宮去住?”也難怪月兒一時之間難以相信,畢竟其他的皇子從小都是住在大明宮或興慶宮的,隻有李璥一個人中途搬到了太極宮,其中的原因自是不用多說。然而李璥隻是和聖人一同坐了一次馬車,前後的待遇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冰雪如她,瞬間便猜到定是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但無論出於何種因,既然李璥沒有告訴她詳情,她便也不會主動去問,更不會產生懷疑或怨恨什麽的,因為兩者之間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就產生了某種默契。

    “你沒有聽錯,是明天未時就要搬到興慶宮去。”李璥再次確認了一遍,又頓了一頓,才繼續道,“我的物品你都清楚,所以就由你安排人收拾吧,我去和阿娘說一下這件事。”

    李璥並沒詢問月兒是否願意跟他到興慶宮去,便直接替她做了決定並非過於武斷或太過草率,而是因為他的心中早已有了dá àn,這同樣是默契使然,也是兩者的無聲約定——天涯相伴,生死相隨。

    “好的,那我等會再順便問問有沒有人願意跟我們一起,畢竟大家都相處了一年多了。”果然,月兒非但沒有絲毫的著惱,反而考慮起了人事安排。

    “興慶宮雖然更接近聖顏,但其中的凶險也更大,你要和大家說清楚。”雖然剩餘的宦者和宮婢和李璥的關係沒有像月兒親密,但這些年的的服侍也稱得上盡職盡責,因此他也不願意為了如空中樓閣般的前途而害了他們。

    “我知道了,小郎君快去吧。”月兒點了點頭道。

    見此,李璥也就不再贅言,又隨便指了兩個宦者示意他們跟上自己,便出了殿門。

    雖說此時冠絕後宮的是武惠妃,但武賢儀卻是和她有著表親關係,正所謂“不看僧麵看佛麵”,因此她在大明宮也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

    綾綺殿。

    “你說聖人讓你明天搬到興慶宮?去阿娘知道該怎樣做了。”武賢儀的反應與月兒並不太大差別,畢竟一年前李璥會搬到太極宮去就是因為自己在與武惠妃的爭鬥中落入了下風,至今這種局勢也沒有好轉,卻沒想到在幼子這裏扳回了一局。而月兒可以猜到的事,常年處於宮鬥漩渦中的武賢儀沒理由會落後與人,甚至比起前者各位敏感,所以她也同樣沒問其中的詳情,除此之外,她更是有了“隱藏鋒芒,示人以寬”的打算,因為相比起一時的好奇之心和好勝之心,顯然是幼子的前途更為重要一些。

    由於安仁殿還有不少事要處理,同時也為了避免引起無謂的嫉妒衝突,母子二人又說了一些體己話,李璥提出了告辭,並沒有在綾綺殿留膳。

    武賢儀出身名門,自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隻是交代了一句“自己多加保重,有空就多來看看阿娘”之類的話便放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