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子被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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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由嚴挺之事件而引發的政治風暴卻並沒有就此終結,反而有一種愈演愈烈的趨勢,因為如毒蛇一般敏銳而毒辣的李林甫又從中找到了向“敵人”發起進攻的機會。
四月二十日,李林甫以“周子諒是張九齡所推薦的”為由向李隆基發起了對張九齡的彈劾,這算是正好撓到了李隆基的癢處——張九齡近來一直和他政見相左(二十四年的牛仙客、嚴挺之等事件),於是李隆基便將張九齡降職為荊州長史。
張九齡離開了朝廷中樞,最為高興的並非牛李(牛仙客和李林甫)一黨,而是深宮之中的武惠妃。因為開元十四年時,李隆基跟大臣提出,要立武惠妃當皇後,但千鈞一發的時刻卻被大臣以“太子已立,武惠妃又有兒子,如果讓她當皇後,難道太子也要跟著換嗎”為由進行了阻止,李隆基想想政治成本卻是太大,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而她即將到手的皇後之位也飛走了。
於是武惠妃從此便閉口不提“皇後之位”的事,但這並不說她從此就消停了,而是因為她有了新的訴求——“太子之位”,當然不是她本人想成為太子,而是廢掉李瑛的太子之位,改立她的兒子李瑁。武惠妃的想法其實並不複雜,她之前的打算是“讓自己先成為皇後,再為李瑁謀得太子之位”,隻是大臣們的反對讓她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將兩者的難易程度即先後順序搞反了,這才有了後來的轉變。但武惠妃這一意識形態的轉變可謂是極不得了,就像諺語說的那樣,“女人柔弱,為母則強”,隻要是為了孩子好,母親什麽事都做得出,武惠妃接下來的所作所為就講這句話演繹得淋漓盡致。十數年來武惠妃可謂是費勁心機、手段頻出,其中有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可是與張九齡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時間回到開元二十四年,武惠妃的女婿告訴她,最近,太子李瑛和鄂王李瑤以及光王琚混在一起,三個人經常發表對李隆基的不滿言論!
三人並非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他們為什麽會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呢?主要是三人有著相似的遭遇,先說李瑛,他能夠在開元三年被立太子主要有四方麵的原因:其一,當時的王皇後沒有兒子,這就導致了“立嫡”變成了不成立的條件;其二,李隆基的長子小時候打獵又被野獸抓傷了臉,有損國家形象,也不適合當太子;其三,他剛好是玄宗的次子;其四他的母妃正極為受寵。於是李瑛便以“長和愛”的雙重優勢登上了太子之位,那麽他和趙麗妃之間的親密關係和重要性自是不必多言。
再來看看鄂王李瑤以及光王琚,但兩人為什麽可以在沒有突出才能的情況下也受到李隆基的重視呢?這自然是因為雙方的母妃當時比較受李隆基的寵愛,兩人又在李隆基的耳邊吹了枕頭風。於是李隆基愛屋及烏,兩人才算在諸王中得以凸顯,因此他們對各自的母妃自然是身懷感激的。
隻是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武惠妃。作為武則天的堂侄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兒,神龍政變之後,年幼的武惠妃便被收入宮廷中當了一個小宮女。李隆基即位後,無意間發現了這個亭亭玉立的,舉手投足間仿佛有著武則天風範的宮女,並由此對她倍為寵愛。
然而凡事皆有定數,李隆基分給武惠妃的雨露多了,對於之前趙麗妃(太子瑛生母)、皇甫德儀(鄂王瑤生母)、劉才人(光王琚之母)等人自然就沒那麽上心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武惠妃產下了李瑁等皇子後,六個人更是漸漸地被李隆基拋諸於腦後了,前者也幾乎專寵於後宮了。
於是有著相似的遭遇、且幾乎沒有利益衝突的三個人便慢慢地走到了一起,三人私下裏聚會時的話題剛開始還隻是武扯到了惠妃身上,但不知何時起竟慢慢地與李隆基也攀上了關係,隻是沒有前者那麽厲害罷了,“大唐版宮廷版的三劍客”之間的關係也通過一次次聲討武惠妃的聚會得到了加強,最終形成了親密無間的攻守同盟。
但正所謂“世上也沒有永不透風的牆”,三人的私下言論自然慢慢地就被人察覺了,若是自己人自然不會有什麽,隻會對他們報以理解和寬容,然後向他們發出提醒和警告罷了,但要命的是這個人不是自己人,或者說是潛藏在暗中的奸細更為恰當。這個人叫楊洄,他的身份可不一般,他的母親是唐中宗和韋皇後的女兒長寧公主,但最關鍵的是楊洄本人可是在開元二十二年七月的時候娶了武惠妃的女兒鹹宜公主。另外他的家族可是大唐豪門排名中的“一李,二武,三楊”之稱的楊家,前有武則天的母親楊夫人,未來還會有大名鼎鼎的楊國忠(楊釗)、虢國夫人(楊花花)、韓國夫人和秦國夫人,以及流傳千古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現在還是壽王妃)。
俗話說得好,環境影響人,楊洄出身於豪門世家,他的政治敏感性自是可想而知的。於是在後宮爭鬥插不上手,朝堂廝殺不擅長資格不夠且不擅長的情況下,楊洄選擇了本色出演,利用青年公子哥的身份,專門負責盯著太子的一舉一動,隨時舉報“三劍客”的不法行為。
但“三劍客”自然也不傻在,不會不設任何防範,而楊洄也沒有順風耳的本領,所以一開始他自然是沒有什麽收獲。但有道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楊洄的堅持也慢慢地到了回報,也有聽到關於武惠妃壞話時的不滿轉變為了聽到關於李隆基壞話時的驚訝和竊喜了。
於是便有了之前楊洄告密的那一幕,而武惠妃的心情和自然就變得美麗起來了,但為了實現扳倒李瑛的目標,她便隱藏了內心的興奮,轉而找到李隆基先是梨花帶雨地講了“三劍客”對自己的詆毀,又在最後透露了三人對他也是不滿的。
李隆基此時並沒有糊塗到偏聽偏信的地步,太子李瑛和武惠妃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但不得不說武惠妃很聰明,她沒有像之前那樣隻提自己的委屈,而是不僅連李隆基的感受也考慮到了,更是直接戳到了對方的軟肋,再加上她說的這些話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起碼有“七分真,三分假”這便由不得李隆基不信了。
作為當事人之一,武惠妃的受寵與趙麗妃等人的失寵的詳細過程和原因,他並不陌生,所以武惠妃提到的“太子和兩個王爺結黨,說是妾身奪了他們母親的寵愛,想要害死臣妾母子呢!請陛下千萬為我們母子做主啊!”也並非沒有任何道理,但更令他生氣的是太子等人居然敢對他不滿!
這在李隆基看來是不可饒恕的,因為在他的認識中,天下最尊貴的東西有兩樣:皇位和太子之位。李隆基自己占據了皇帝之位暫且不提,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他已經將第二尊貴的太子之位給了李瑛,但李瑛是怎麽回報自己的呢?前些年還算老實,但最近呢,詆毀武惠妃,這是不孝;就連對自己也開始不滿了,這和不忠有什麽兩樣?於是李隆基心中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不忠不孝之人還有資格勝任太子之位嗎?更令李隆基覺得膽寒的是,下一步,李瑛是不是就準備發動政變了?
也不怪李隆基容易往政變的方麵想,這主要是與他小時候的經曆有關,有著天下最尊貴的身份,卻過得連普通的大唐百姓都不如,整天提心吊膽的,自己的生母被害也無能無力。這邊導致了李隆基極度缺乏安全感,也為他後來發動一係列政變埋下了伏筆,更是導致他有著極強的控製欲,不僅是邊疆將領、朝中大臣,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例外,而其中最為特殊的太子就更是不用多說了,因為若是其他的人發生叛亂或政變,起碼還有“太子”這一關橫在所有人的麵前,但太子不一樣呀,他自帶“大義名分”的光環,所以比起其他的人,太子推翻皇帝的可能性更大,隻要時機把我的足夠準確、處理的手段足夠巧妙,恐怕連任何大的浪花都翻不起。這樣的例子也不要太多,遠的不說,本朝的玄武之變、神龍政變、唐隆政變等可都曆曆在目呀!而李隆基作為政變高手,他最害怕、最敏感的自然也不外乎政變。
再加上“皇帝”這一職業“死而後繼”的天然特性,李隆基聽了武惠妃的話,便難免會先入為主地聯想到“李瑛會不會也是天天渴望自己去死,然後來接我的班呢”。
於是李隆基怒了,第二天一上朝就跟宰相提出來了,太子和兩個兄弟結黨,擅自議論皇帝,應該廢掉!於是李瑛的太子之位再次變得岌岌可危了,“三劍客”的內心也都極為惶恐不安。
發生了“廢太子”的事件,李瑛是不幸的,但同時他又是xìng yùn的,因為這一事件是發生在開元二十四年,李瑛的堅定支持者張九齡還是首席宰相,具有較大的實權。再加上張九齡剛正不阿,喜歡跟李隆基叫板,就連“皇帝出行要避開百姓秋收的時間”這樣不算嚴重的事都要爭出個是非曲直來,何況是廢太子這種事關國本的大事呢。於是張九齡便鐵骨錚錚地道:“陛下踐祚垂三十年,太子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chéng rén,不聞大過,陛下奈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陛下必欲為此,臣不敢奉詔。”
按說“反對廢太子”的態度已經表明,張九齡就應該到此為止,讓李隆基好好冷靜一下,待其想清楚後說不定就會聽取了他的意見。但張九齡也許是教訓李隆基上了癮,也許是覺得應該多說幾句,於是他又給李隆基講了一大堆曆史上因為聽了女人的話,改換太子引發的禍害,矛頭直指武惠妃。
要知道,李隆基會再次提出“廢太子”的決定,其中固然有武惠妃的緣故,但最為關鍵的地方卻是太子早已成年,且在朝臣中間有了一大批的支持者,換句話說,是太子李瑛已經具備了取李隆基而代之的能力。於是張九齡的後麵一番話就顯得有些畫蛇添足了,使得心中本已有所鬆動的李隆基又有了堅持最初決定的打算。可是,廢太子也是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大事,沒有宰相認可,李隆基不敢、也不能貿然行動,怎麽辦呢?於是李隆基的越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了。
李隆基的不滿自是被李林甫看在眼中,樂在心裏,於是他退朝之後對著李隆基身邊的宦官嘀咕了一句:“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然後又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了朝堂,李林甫知道,宦官肯定會把他這句話報告給李隆基。
那麽李林甫這句話厲害不厲害啊?太厲害了,要知道,這可是中國曆史上宰相慫恿皇帝違規時候最經典的說法了。當年,唐高宗想立武則天當皇帝,長孫無忌他們反對,李勣不就說了這麽一句,幫高宗下了決心嗎?時隔八十多年,李林甫又拿這句話來蠱惑皇帝了。
李隆基一聽李林甫這麽說,心裏也頗有點豁然開朗之感,是啊,跟國家有關係的事情我聽你宰相的也就罷了,可是,讓哪個兒子接班,這是我們李家的私事,你張九齡管得著嗎!幹脆拋開宰相算了!可是,轉念一想吧,唐玄宗又有點負罪感,畢竟,在內心深處,他覺得張九齡還是對的。到底聽誰的呢?唐玄宗心裏的天使和魔鬼各占一半的位置,反複鬥爭,哪邊戰勝都有可能。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武惠妃沉不住氣了,走了一步臭棋,一下子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麵了。怎麽回事呢?當時廢不廢太子,關鍵不就在張九齡這兒嗎?武惠妃想,幹脆去他那裏疏通疏通關係好了,告訴他,隻要在這個問題上高抬貴手,武惠妃絕對虧待不了他!於是,就派了一個心腹宦官牛貴兒去找張九齡了,跟他說:“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武惠妃這樣做好不好啊?大大的不好。她太低估張九齡的政治操守了。她以為宰相都像李林甫那樣,隻知道固權保位,她不知道,張九齡是有原則的人,這樣的人可能被打倒,但是決不能被收買。
果然,張九齡一聽,鼻子都氣歪了,你武惠妃居然想收買我,這不是侮辱我嗎!對著牛貴兒一頓臭罵,把他給罵走了。這還不算,第二天一早,張九齡就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匯報給唐玄宗了。
李隆基一聽,簡直像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一下子把他澆醒了。本來,武惠妃梨花帶雨一番哭訴,他還覺得武惠妃楚楚可憐,引起了他保護弱者的衝動,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女人的心機不簡單啊!更要不得的是,她居然想對外廷插手,跟宰相勾結,這可就觸犯了唐玄宗的底線了。要知道,唐玄宗可是在武則天、韋皇後和太平公主時代曆練成長起來的,他太知道後宮和外廷勾結的威力了,他可以寵愛一個有政治頭腦的女人,但是,絕不能接受一個有政治野心的女人!就這樣,因為武惠妃的失招,也因為張九齡的保護,李瑛的太子之位又保住了。
大概李林甫當時的內心是極為鬱悶的吧,就算不會感歎一句“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大概也會產生一種和範增類似的想法——“婦人,不足與謀”吧。
不過經曆了此事,李瑛的太子之位雖然保住了,但他在李隆基心目中的位置可是越來越邊緣了,而要想消除他們父子間的這種隔閡,恐怕唯有依靠時間的力量了,至於需要多久呢?也許是數月,也許是數年,誰也說不準,誰也不知道。
而更為糟糕的是,三劍客在發生了“李隆基因李璥大赦天下”的事件後,又開始了他們的“名人談”,他們此次雖然吸取了之前的教訓,沒有再埋怨君父的不是,就是關於李璥的話題也隻是隨口提了兩句,然後就把矛頭準對在了武惠妃身上。
“三劍客”此次聚會的事不出意外的再次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雖然交談的內容內容並不清楚,但人卻有一種天生的能力——想象力,於是李林甫等人結合事情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給李瑛三人塑造了一個“不吸取教訓,再次埋怨李隆基,更喪心病狂的是連年幼的李璥都不放過。”,就連每句話是由誰說的、他的動作、神態都塑造地到了能夠以假亂真的地步,也將到時候由何人通過何種方式將之傳道李隆基的耳中,然後大家做出怎樣的後續反應等等都考慮的一清二胡。
如今可以說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而老天爺沒讓李林甫等人久等,隨後發生的周子諒案就給他們送來了機會。同時為了保證成功的最大可能性,李林甫先發起了對張九齡的進攻,其結果自然是令其極為滿意的。
如今再回到張九齡離開中樞這一時間點上。
就在張九齡離京的當天夜裏,武惠妃按照之前的計劃派人在宮中到處傳播“李瑛兄弟對聖人廢太子的事心懷怨恨,且對汴王受到寵愛甚為不滿,便準備當自己的地位再次受到動搖時就先下手為強……自己說出來隻是為了活命”的消息,而李隆基最為皇宮的主人,自是很快就得到了這一消息,然後又找來宮中侍衛進行詢問後,便確認了李瑛等三人確實是在那段時間進行了聚會,而其中提到的“地位再次受到動搖”可不就指的是“張九齡離京”之事嘛。
於是,李隆基心中再次冒出了“廢太子”的念頭,但穩重起見,他還是一邊命人去查詢消息的源頭,一邊找宰相進行商量。而此時的首席宰相不是別人,正是李林甫了,他當然是支持廢太子的,至於次相牛仙客則是選擇了“李唱牛隨”。但李林甫卻不會簡單粗暴地說,陛下,我早看太子不順眼了,廢掉算了?但李林甫的行為準則一向是:坑了你,你還不知道,事後也不會找我的麻煩。於是他選擇了和上次同樣的辦法——讓皇帝感覺是他自己在拿主意的。所以,李林甫不偏不倚地道:“這是陛下的家事,我們當大臣的不宜過問。您就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吧。”這種說法貌似不表態,其實就是支持啊!因為李隆基本就是偏向於廢掉太子的,如今一看宰相沒有意見,他內心廢掉李瑛的念頭就更為強烈了。如今缺的也隻是消息的真偽了,但很快,宮中侍衛就在偏僻的地方發現先了被殺死的太子府宦官,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也都不一而足的指向了東宮。於是李隆基終於下定了決心。李林甫不是說這是家事嗎?那就按家法處理吧,不用在朝廷裏宣布了。於是李隆基直接派了一個宦官到宮裏宣製,把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都廢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