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鳳
字數:6389 加入書籤
時間回到一刻多鍾前。
李璥站在少陽殿外,環視了一周後,卻發現連竟然連一個可以說幾句話的熟人都找不到,靜極思動,他便生出了到周圍轉一轉的念頭。
而李璥選的方向不是別處,正是東邊兩裏外的那片鬆林,因為在他的視野範圍內,隻有這裏仍是一片鬱鬱蔥蔥的,令人不由地心生向往。
本來李璥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那片鬆林的全部,但等他靠近後,才發現這哪是一小片樹林,簡直就是一片綿延十數裏的林海呀!
於是李璥不得不改變了自己那“踏遍樹林”的初衷,因為冬天的白晝時間很短,在他的估算中,要不了一個時辰夜色就會籠罩整個驪山,更何況眼前的竹林也實在是太大了點,就算是到了半夜,自己也不能橫穿這片竹海,而那時也早已過了自己和月兒約定的時間,那便會由此而帶來一係列麻煩。
但已經到了竹林前,要是不進去看一看就轉身離去的話,李璥又覺得有些遺憾,猶豫了片刻後,他最終還是做出了“隻在外圍轉一轉,不過於深入”的決定。
李璥隻深入了兩裏左右的樣子,就有了返回的打算,但就在他轉身之際,耳邊傳來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吱吱吱”的鳥叫聲,聲音十分急促,似是在向人尋求幫助一般。李璥便好奇地停了下來,又仔細地聽了片刻就確定了聲音是從數丈外的一處大坑中傳出來的,於是便立即走了過去。
坑中的景象很快就呈現在了李璥的麵前:一張數丈大小的巨網中有著兩隻相隔了數尺的動物,一隻是不知死去多久了的野兔,另一隻是體長兩尺,但大片羽毛失去光澤且已奄奄一息的白色禽鳥。
於是李璥一邊排除潛在的危險,一邊還原當日的景象:山野間,一隻野兔遭遇了白色禽鳥的突然襲擊,在慌不擇路的情況下它落進了這個不知是什麽人在什麽時候所設的陷阱中,但陷阱的機關卻是在白色禽鳥跟隨者落下來時發動了,於是野兔和白色禽鳥就被“一箭雙雕”了。在一番掙紮後,兩者都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然而兩者卻沒有被困在一起,而是隔了數尺的距離。但就是這數尺的距離,卻讓受傷的野兔得到了安詳死去的機會,同時也讓白色禽鳥失去了補充體能的機會,“看得見,卻吃不著”大概就是說的這種情況吧。
想完了這些,李璥也得出了附近沒有其他危險的結論,至於白色禽鳥,看它那副“每多動一下就距離死亡更進一步”的樣子,也不必擔心它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威脅,更何況還有這張大網在呢。
李璥對於死亡或腐朽的事物有一種本能的厭惡,因此他準備帶回去的隻是白色禽鳥,而不是野兔和大網。不過好在周圍的樹木不少,李璥隨手折下一段半個手臂粗細的鬆樹枝,然而接下來將白色禽鳥從網中剝離出去的事卻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因為白色禽鳥和大網的糾纏實在是有些複雜。無奈之下,李璥隻好屏住氣,用雙手以最快的速度將白色禽鳥從網中取了出來,然後便抱著它離開了這處大坑,似乎是多停留一刻,那種氣息便會如附骨之疽般沾染上身。
李璥剛生出看看這隻白色禽鳥是何來頭的念頭,左手就突然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要不是他有著chéng rén的意誌,恐怕就直接將抱著的家夥扔出去了。但這並不代表著李璥不會追究這件事,他惡狠狠地將白色禽鳥舉了起來,正準備說些“恩將仇報”、“過河拆橋”之類的話來責罵它,卻又忽然想起,它隻是一隻扁毛畜生罷了,根本聽不懂人話,自己又不會鳥語。
李璥又將左手騰出來,仔細地瞧了瞧之後,發現隻是被啄破了一點兒皮,這才收起“將它扔下不管,凍死了事”的念頭。並不是李璥同情心泛濫,而是他覺得就這樣讓它死掉了就太便宜它了,自己浪費時間不說,還受了輕傷,這些都應該從他身上找回來,更重要的是懷裏的這隻白色禽鳥讓他想起了一句話: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墾。
想至此處,李璥的呼吸不由有些急促起來,因為自己遇到的是純白色的,是不是意味著它更加珍貴了呢?雖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到李璥心中的喜悅,同時他心中也有了給它取一個名字的念頭。在李璥看來,名字是一個符號,自己這樣做了就等於是在它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然而李璥卻又為難了,並不是他“江郎才盡”了,而是因為他不能分辨出這隻海東青的雄雌來,作為門外漢,他隻知道一點“雌性的體型比雄性大”,但眼下卻隻有一隻海東青,無法進行比較。無奈之下,李璥隻好以己度鷹,認為它是雄性的了,與此同時《秦時明月》中那隻白色大鳥的形象也在他的腦海中閃現而過,下一刻他便想到了一“白鳳”這兩個字。
突然間,李璥又覺得應該問問“當事鳥”的意見才算公平,於是便又把海東青舉了起來,然後開口道:“海東青,我給你取了‘白鳳’名字,要是你願意,就不用出聲;如果不願意,就叫五百聲,開始吧。”
也許海東青聽懂了,也有可能隻是為了表達對李璥的不滿,總之它開始叫了,“吱,吱,吱……”。剛開始的時候,白鳳的聲音還算尖銳,然而十數聲後就隻剩下一半的響度了,三十聲後已經成了哀鳴,四十聲後已經幾不可聞了,五十聲後已經隻能看到喙在張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於是李璥一臉愧疚地道:“對不起,我剛才有一句話忘記說了,五百聲以下表示你非常願意接受這個名字。所以,白鳳,恭喜你有了新名字。”說到後麵,他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若是白鳳真的聽懂了李璥的話,而且它也擁有了口吐人言的能力的話,恐怕它的第一句話就是“人類,你好狡猾,好不要臉”吧。
但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如果,它的不甘也注定隻能由它獨自品嚐,而“白鳳”也從此成了將伴隨它餘生的符號。
這一耽誤,一刻多鍾的時間就過去了,而李璥此時還需要數十丈的距離才可以走出這片鬆樹林,但他卻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小郎君。”這是月兒的聲音
“汴王。”這個聲音略顯稚嫩,但對他來說卻很陌生。
雖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在喊自己,但他還是一邊向著聲音的傳來的方向跑去,一邊回應道:“月兒,我在這裏。”
很快,月兒和若兒便看到了一副令她們終身難忘的畫麵:無邊的鬆樹林中,落日的餘暉灑遍每一個角落,一個麵若冠玉的華服小郎君,雙手抱著一隻白色的大鳥,以怪異的姿勢在快速地奔跑……
“沒想到兩年過去了,小郎君還是像當初的小弟弟一樣。”月兒想到了剛見到李璥時,他在追著一隻蝴蝶嬉戲的樣子。
“我還以為皇子王爺們都是一副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的樣子呢,沒想到邊玩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不過他抱著的到底是什麽鳥呢?”若兒歪著腦袋想到。
兩人上在思索間,李璥已跑到兩人身邊,喘了一會氣,才問道:“你們怎麽來了?對了,這位小娘子是?”
聽到李璥的聲音,兩人這才回過神來,月兒答道:“我從少陽殿出來後,沒見到小郎君的身影,還以為是你出了什麽意外。幸好若兒告訴我,你可能是到這片鬆林來了,所以我們就過來找找看,沒想到還真的在這裏找到你了。”後麵的話自然是指著若兒說的。
而若兒此刻也上前行禮道:“見過汴王。”至於之前的疑問,卻已不敢再開口詢問了,畢竟她不能真的忽略了對方的身份。
李璥先是擺了擺手道:“不必多禮,你像月兒一樣就可以了。”然後又指了指懷中的白鳳道,“我本來隻是打算在這裏隨便轉一轉,卻沒想到中途遇到了它,所以就耽誤了一點時間,卻是害得你們擔心了。”
“這是什麽鳥呀,是海東青嗎?”月兒仿佛知道若兒的心聲一般,問出了她不敢問但又想知道dá àn的問題,
“咦,沒想到白鳳已變成這副模樣了,你還可以一眼就認出來!”李璥有些驚奇地道。
“白鳳?這是小郎君給它起的名字嗎?倒是挺適合它的。”月兒頓了一頓,才又繼續道,“我到小郎君身邊侍奉前,在接受宮廷培訓的過程中接觸過海東青一些介紹,還見過一副它的刺繡。不過我見到的那隻海東青是‘頭部羽毛白色,綴有褐斑,上體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紅色,綴有褐斑,尾部純白色,嘴較厚長,跗蹠隻上部被羽’的樣子。”
“因為你見到那隻是海東青中的“玉爪”中的jí pǐn,而汴王的這隻白鳳卻是傳說中的神品,自然有所不同了!”月兒剛說完,若兒便幽幽地感歎道,同時看向李璥的目光也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神品?什麽意思?若兒,你能詳細說說嗎?”李璥倒不是故意謙虛,而是他真的不太懂其中的門道。
“海東青號稱‘萬鷹之神’,你們都聽說過吧?”見兩人一起點頭,若兒才繼續道:“傳說中十萬隻神鷹才出一隻海東青,它是肅慎(滿洲)族係的最高圖騰。通常人們將海東青分為玉爪、秋黃、波黃、三年龍等名目,其中玉爪最為珍貴,而剛才月兒姐姐描述的那種便是其中的jí pǐn,但在傳說中還有純白色、天藍色、純黑色三種神品,但卻一直沒有人見過,直到今天……”
若兒雖然沒有說完,但兩人卻都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李璥才有些擔憂地道:“那肅鎮的人若是知道了白鳳的存在,會不會追到長安來找我討要它呢?還有,我是不是應該把它獻給聖人呢?”這是李璥第一次在外rén miàn前稱李隆基為聖人,由此可見他此時的內心是極不平靜的。
“在回答汴王的問題前,若兒有一事想向你請教?”若兒不答反問地道。
“你問吧,若是知道,我自然不會隱瞞。”李璥明白對方在這時說出這樣的話來,必不會是無的放矢,但也並不意味著他會將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訴給她,比如重生的秘密,與它相比,神鳥什麽的都算不了什麽,起碼在此刻他是這樣認為的。
若兒自然聽懂了對方潛在的意思,但她卻絲毫也不介意地道:“這件事,汴王肯定知道,也不會讓你有任何的為難,隻要請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被白鳳啄破了皮’就可以了。”
“你怎麽知道?”李璥沒想到對方問的是這樣的事,便下意識地將左手受傷的地方遮掩了起來,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做和掩耳盜鈴有什麽區別?隻是,任他怎樣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早就注視著李璥一舉一動的若兒已經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汴王,請將手伸出來吧。”
“等等,我明白了,你從一開始就在布局,之前說的那些話也都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這才是你的目的,對不對?”雖然已經有所猜測,但李璥還是有些心存僥幸。
然而,李璥是注定要失望的了。
隻見若兒螓首輕點,笑靨如花地道:“早就聽聞小郎君少而早慧,有chéng rén之風,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李璥很清楚,對方隻是在諷刺他罷了,但他卻沒有反唇相譏,因為那樣就等於上了對方的當,於是他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你想看,那就給你看好了,不就是一個啄痕嘛,我就不信你還能看出一朵花來。”說完,便將左手伸給了對方。
“你真給我看呀?”這下倒輪到若兒吃驚了,她還以為李璥會忍不住對自己進行反擊,然後拒絕自己的要求呢,卻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
“當然是真的了。”看到對方的反應,李璥便明白自己終於搬回了一局,但雙方之間的優劣局勢卻並未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因此他並沒有就此放鬆警惕。
“我也不白看,等下我不僅會回答你的那兩個問題,還會告訴你一個秘密,就當是給你的報酬好了。”若兒道。
此時此刻,月兒突然覺得自己似是被他們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似的,不僅兩人說的話讓她有些聽不懂,兩人此時的樣子也讓她覺得很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但李璥早已在月兒心中有了不可取代的地位,甚至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得之幸甚,失之損命,於是她突然鼓足了勇氣開口道:“我們先回去吧,否則會被聖人發現的。”在她看來,李璥會變成這樣,全是若兒惹的禍,自己雖然壓製不了她,但聖人一定可以。
月兒的猜測並沒有錯,若兒還真有些害怕李隆基,隻見她點了點頭:“月兒姐姐提醒的對,那我們就先回去好了,明天我去找你,到時再繼續詳談。”
“好。”
於是三人便一同離開了這片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