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傾吐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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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陽殿外。

    “汴王,若兒告退了。”若兒先恭敬地向李璥施了一禮,又和月兒打了一聲招呼,才轉身離開。

    若不是懷中還抱著白鳳,李璥都要懷疑在鬆樹林裏發生的一切是否隻是一場夢了,若兒一前一後的表現簡直是判若兩人呀!前一刻是無法無天的小魔女,現在又成了溫婉可人的小家碧玉,令人難以接受。

    但無論如何,到了明天,一切都會揭曉的,想清楚了這點後,李璥便覺得周身似是一瞬間便通透了許多,然後隨手招來一個宦官,在他的引領下向著早已安排好的住處走去。

    芙蓉園內的一處別院。

    受李璥的影響,新式椅子已在過去的一年了走進了千家萬戶,至於是否所有人都接受了它們,他並不知道,既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知道,反正之前他所到的每一個地方,興慶宮、大明宮、太極宮、以及如今的驪山別院都可以看到它們的身影,這就夠了。反正李璥的初衷隻是方便自己,再順帶著讓周圍的人受益,至於那些“非要死守禮製,活受罪”的老頑固,又與他何幹呢?屁股長在自己身上,椅子也一直在那裏,跪或者坐,都由自己決定。

    隨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李璥才對候在一旁的月兒道:“去命人準備一些米粥和熱水,給白鳳喂了食物後,我要更衣。”雖然他曾經聽過“海東青進食一次,可保二十天無虞”的傳言,但他還是準備給白鳳喂點食物,以免出現什麽意外。

    “是。”月兒滿懷心事地去安排了。

    “這丫頭,看樣子要是不和她解釋清楚,恐怕今晚就要失眠了。”看到月兒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李璥不禁搖了搖頭。

    半刻鍾後。

    月兒端著盤子走了進來:“小郎君,米粥來了。”

    李璥忽然想到了一個可以幫助月兒放下心事的辦法,便笑著對她道:“月兒,等下你給白鳳喂粥吧。”說完就將白鳳放到了桌子上,然後坐在一旁看著,似是篤定對方不會拒絕一般。

    果然,月兒幾乎沒怎麽考慮,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不知從何時起,隻要麵對李璥,她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月兒吹了吹勺子中的米粥,然後又抿了一小口,覺得不燙了,才將勺子送到白鳳的麵前,柔聲道:“白鳳,來,嚐嚐好吃不好吃?”

    也許是被月兒身上散發的母性光輝感動了,白鳳就如同一個嬰兒一般先是淺淺的啄了一口,過了一會,又似是覺得味道不錯,便又吃了幾口,隻是勺子對於它來說,終究有些不太合適,因此在它吃了一小半後,剩下的卻怎麽也吃不到了。

    李璥便在一旁提醒道:“直接把碗給它好了。”

    “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還會小郎君聰明。”月兒輕拍了一下額頭,感歎道。

    “不,是因為你有心事。”李璥點明道。

    “小郎君看出來了?”月兒並沒有狡辯。

    “你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我怎麽會看不出。幾年的朝夕相處,我還不了解你嗎?你就是一個藏不住事的人。”李璥沒好氣地道。

    “小郎君,請不要趕我走。”月兒突然跪下乞求道。

    “你這是幹什麽?還不快起來。還有,誰說要趕你走了?你再這樣,我可真生氣了。”李璥已經站了起來,倒不是準備打她一頓,而是準備拉她起來。

    “真的?”月兒雖還有些不太確信,但她還是依言站了起來。

    李璥這才又坐下,但也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道:“白鳳已經吃完了,你去收拾一下。它餓的時間太久了,第一次不能喂得太多,否則可能會把它撐死,以後再酌量遞增好了。”

    “是,月兒記住了。”月兒明白李璥的意思,這是打算把白鳳交給自己照顧了,同時這也意味著他不會讓自己離開了。雖然這樣的事算不上幫了李璥的大忙,但隻要可以留在他的身邊,她就已經很開心了,畢竟現在不能替他分擔更多,並不意味著以後也不能,隻有留下才有機會,也總會有機會的,即使那樣做的代價可能會很大,但她也在所不惜。

    李璥並不知道月兒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因為此時他的心中也有些煩躁,之前被壓下的心事又開始蠢蠢欲動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便把目光移到了白鳳身上。雖然隻是補充了一碗米粥,但白鳳此時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於是李璥便起了逗弄一番它的心思。

    李璥摘下腰間的玉佩,先將它遞到白鳳的麵前,在成功引起了後者的注意後,又將玉佩移開一些,然後右食指輕輕勾動,玉佩便像鍾擺一樣動了起來。白鳳最初的反應的確如李璥預料的那般,玉佩向左,它的視線也跟著向左,玉佩向右,它的視線也跟著向右,但很快它就似乎是對玉佩失去了興趣一般,無論玉佩在哪,它的目光始終盯著李璥。見到催眠白鳳的計劃失敗,李璥隻是自嘲地笑了笑,便將玉佩重新掛回腰間,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因為他的催眠手法也隻是形似神不似的業餘水平罷了,自娛自樂還可以,要想拿來對付以“智慧、堅忍”著稱的海東青卻還差得遠,更何況他的本意也並不在此,所以即使失敗了也沒有什麽。

    恰在此時,月兒來到了李璥身邊道:“小郎君,我服侍你個沐浴吧,等下就到晚膳的時間了。”

    “好。”李璥早就有此打算,自不會拒絕。至於白鳳,暫時還沒有恢複飛行的能力,所以李璥也不必擔心它搞出什麽幺蛾子,將它留在桌上後,便跟著月兒離開了。

    隻是誰規定了鳥類沒有了飛行的能力,就不能闖禍了,打碎瓶瓶罐罐什麽的有難度,但並不代表做不了其它的壞事,所以李璥很快就會對自己沒有安排人看住白鳳的決定而後悔了。

    浴室。

    “月兒,有個疑問藏在我心中兩年多了,我想借今天的機會問問你。”李璥在浴桶中道。

    “兩年多?為什麽藏了這麽久?”浴桶外的月兒十分驚訝,但隨即又反應過來道:“小郎君請問。”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就是我差點夭折那次。”李璥至今仍清楚記得自己剛醒來時,月兒那驚喜萬分的樣子。

    “奴婢用心伺候主子不是應該的嗎?小郎君怎麽這樣問?”月兒不解道。

    “但你那時給我的感覺並不是這樣的,你似乎是把我當成了自己最親近的人一般。”李璥糾正道。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這就要從我們初次見麵時說起了。”月兒道。

    “初次見麵?你繼續說。”李璥快速地回憶了一下,發現三年前並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

    “小郎君不記得了?”月兒有些失望和驚訝地道。

    “你也知道,我的記性沒有你好。你先說,也許等一下我就想起來了。”李璥找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好吧。”月兒點了點頭,接著道:“三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在女官的帶領下,來到了安仁殿。當時小郎君還隻有六歲,再加上經常生病,又瘦又弱,看起來就和宮外的那些四歲多的孩子差不多。於是我便有些懵懂地想道,原來住在宮裏的貴人們也會生病呀?”

    “當然了,貴人們又不是神仙,要和百姓一樣地吃吃五穀雜糧,自然會生病了。”李璥感歎道。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的,當時——”月兒說道一半,突然驚喜地道:“小郎君,你都想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額,還沒有。你繼續,繼續。”李璥訕訕地道,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沒事亂插什麽嘴呀,這下好了。

    “哦。”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但麵對這樣一個“讓人恨不起來”的小郎君,她又能埋怨些什麽呢?於是,月兒隻得繼續道:“當時,小郎君正在追逐一隻偶然飛到院子裏來的蝴蝶,忽左忽右地跑來跑去,小臉也因此變得通紅,但最終蝴蝶還是越過院牆飛走了。小郎君便一臉失望地走回殿中,然後靠著牆壁跪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地望著窗戶發呆。看到這一幕,我隻覺得心痛不已,想問問那隻蝴蝶,為什麽要急著飛走,不願意留下來多陪陪小郎君呢?想問問神靈,為什麽要讓這麽小的孩子遭受這麽多的痛苦?”

    “你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李璥覺得有些難以理解,除非月兒本人或她的親人有過類似的遭遇,但月兒的身體一向很好,那麽就隻有可能是後者了。至此,李璥不得不感歎一句,原來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呀!

    月兒到沒有對李璥的再次打岔感到不滿,而是眼神迷離地道:“因為我想到了陽兒。”

    “陽兒?你阿弟?”李璥試探著問道。

    “嗯。”月兒點了點頭,繼續道:“阿娘懷阿弟時,一時不慎動了胎氣,所以八個月便生下了阿弟。由於小弟先天不足,父親便給他取了個“陽”字,希望可以得到神靈的庇護。隻是事與願違,在陽兒三歲那年,他的病情突然加重,但父親為了給他和阿娘調養身子,早就花光了家中本就不多的積蓄。親友們也紛紛以各種理由拒絕了我們的再次借債,但就在我們一家人愁得不知怎麽辦才好的時候,村正長跑到我家,將‘長安正在采選宮女的事’告訴了阿耶,還留下了“隻要你送自己的女兒進宮,我就願意借給你一筆錢”的條件。而那時我剛好五歲,已經過了四歲的最小年齡限製,所以阿耶考慮了一夜後就將我送到了負責采選的使者那裏,而村正長也履行了他的承諾。”

    不僅月兒深深地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就連李璥聽得如同身臨其境一般,以至於自己還呆在浴桶中的事都給忘了,直到一絲絲涼意襲來,這才驚醒過來,不得不出言打斷道:“月兒,你扶我出去吧,我已經洗好了。”

    “啊,是月兒走神了,請小郎君贖罪。”月兒試了下水溫,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急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卻沒忘記上前攙扶李璥。

    “你今天怎麽回事,總是請罪請罪的?還不快伺候我穿衣服。”李璥覺得此時非但不能安慰月兒,反而應該責怪她幾句,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讓她覺得心裏好受些。

    李璥並沒有猜錯,隻見月兒立即放下自責,轉身將放在一旁的幹淨衣物拿了過來,然後極為細心地替他穿戴了起來。

    “出去吧。”李璥一副“我還沒消氣”的樣子,說完便直接往外走。

    “是。”月兒連忙跟上。

    回到之前的房間,李璥正準備收起故作的“假怒”,卻在看到白鳳的那一刻變成了真怒,因為它不僅劃破了光滑平整的桌麵,還在上麵留下了自己的代謝物。這對有著輕微潔癖的李璥來說,簡直無法忍受,同時也讓他深感慶幸,畢竟自己沒有在這張桌在上吃過任何東西,否則他真懷疑自己會惡心地嘔吐。

    “月兒,你去叫幾個人進來,讓他們把桌子抬走,怎麽處理,我不管,隻有一點,以後不要讓我再見到它。至於這隻扁毛畜生,把它扔出去,最好今天夜裏就把它凍死。”李璥和月兒正麵相對,指著身後的白鳳對月兒吩咐道。

    “小郎君,你消消氣,我這就去交代此事。”月兒已經想明白了李璥在浴室時舉動異常的因由,此時心中正極為感動呢,自然不會站到白鳳的一邊去,更何況它做的事的確有些,不,是太過分了。

    由於發生了白鳳的事,李璥直到晚膳時也沒有什麽胃口,所以隻是隨便吃了幾口菜,就丟下碗筷回了內室。

    但在一旁服侍的一眾宮婢和宦官卻是被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得罪了李璥。

    月兒雖明白其中的詳情,卻也沒有出言解釋,而是先不動聲色地將每樣菜都嚐了一口後,才誇了句:“今晚的飯菜做得不錯,大家服侍得也很好”,然後又極為可惜地感歎道,“可惜汴王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去休息了”,最後又出言吩咐,“大家把飯菜撤下去,收拾好後就可以去休息了。”

    “是。”眾人不由地鬆了一口氣,接著又見月兒也放下了碗筷,這才一起上前收拾,很快這裏就隻剩下了月兒一人。

    李璥早已離開,而月兒留下的目的也已經達到,很快她的身影邊也消失在了房間******室。

    李璥已經躺在了床上,見到月兒進來,便欣慰地道:“月兒,有勞你給我善後了。”說完,又指了指床邊,示意對方坐下。

    月兒卻沒有立即依言而行,而是先將李璥扔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後,才坐在他身邊,麵色平靜地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小郎君不必如此。”

    “嗯。”李璥點了點頭,接著道:“月兒,你接著之前的講吧,我還沒有睡意。”

    “好。”月兒又替李璥掖了掖被角,才啟口道:“我進宮後不久,就發現雖然每天都需要學習很多東西,卻是吃穿不愁的,於是就開始將自己所得的月例和賞賜都托人捎給阿耶,以幫助家裏減輕負擔。我本以為隻要這樣持續下去,慢慢的,家裏就會還清欠債,阿弟的病也會被治好,然後和阿娘、阿耶他們一起過上好日子。隻是一年後,我卻突然得到了消息,阿弟在半個月前的夜裏突然咳血不止,隻是大夫還沒請到就死了。之後沒多久,我就遇到了小郎君,不由自主地我就把你當成了‘弟弟’來對待,希望你可以早日好起來。但沒想到,僅僅一年,你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差點出現意外,不過幸好你挺過了最後的難關。”

    “那你是不是如今還把我當成‘活著的陽兒’?”雖然這樣問既傷人又傷己,但李璥卻覺得長痛不如短痛,這樣對大家都好。因為李璥在前世時看到過太多類似的故事——有誤會的,不提前解開,結果造成了更大的誤會;沒有誤會的,也不願解釋,於是便產生了誤會,所以他不會讓自己犯同樣的錯誤,以免陷得更深,傷得更狠。

    “活著的陽兒?”月兒在心中將這五個字重複了一遍,卻是突然嚇得俏臉發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道:“小郎君,我沒有。”

    “是不敢,還是沒有,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雖然李璥的內心此時也是痛如刀割,但他卻反複地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此時痛勝過日後痛不欲生”。

    “兩年前,明月的確時常會把小郎君當成陽兒來看待;但當小郎君病危時,月兒便覺得是我整天思念陽兒才給你帶來了不幸,於是我便再也不敢把你和‘陽兒’扯上任何關係了;小郎君痊愈後,月兒便明白,你們之間是真的沒有任何關係,因為他從沒有向你這麽健康過。小郎君,這便是月兒的心中所想。”月兒以頭磕地。

    “好了,你起來吧,我相信你了。”聽到此處,李璥便明白是自己誤會了對方。

    “是。”月兒立即站了起來。

    “你下去休息吧。”李璥擺了擺手道。

    “是。”月兒再次細心地替李璥檢查了一番,確信沒有什麽遺漏後便施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