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難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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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蘭殿。
武惠妃一臉不安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還不住地向貼身侍女問道:“蘭兒,派往李相公那裏的人是誰?怎麽還沒回來嗎?”
蘭兒聞言連忙道:“回惠妃娘娘的話,是武子興。娘娘莫急,他此時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隻是蘭兒的話剛落下,外麵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正是武子興,見到武惠妃,便立馬上前拜道:“武子興參見惠妃娘娘。”
武惠妃此時哪裏還會計較這些粗枝末節,見到來人是武子興,便迫不及待地道:“免禮,事情的詳細經過你都已經告訴李相公吧?他怎麽說?”
“奴婢已經遵從娘娘的吩咐,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李相公說了。李相公讓我帶話給娘娘,‘我也沒想到聖人會突然派人調查一年前的廢太子案,而且聖人如今很有可能已經見到了那個逃脫之人,我自己估計已成了聖人懷疑的對象,隻是缺少證據罷了。所以,無論立哪位皇子為新太子,估計聖人都不會再詢問我的意見了,因此推舉壽王為新太子之事,我已不可再過多參與,否則就不是在幫壽王,而是在害壽王。而且聖人估計很快就會派人對我進行監視,因而娘娘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再和我聯係,以免被聖人抓到與朝廷重臣相勾結的把柄,但娘娘對李某的恩情,李某斷不敢忘,因此特向娘娘進獻如下四策,具體如何行事,全憑娘娘自行決斷。
第一策,上策,娘娘和壽王一同出馬。娘娘是後宮的惠妃,也是聖人的娘子,壽王是皇族的皇子,也是聖人的兒子,因此娘娘和壽王在扮演好各自職責的基礎上可以嚐試著進行聯合,比如你們邀請聖人一起外出賞景、用膳等等。
第二策,中策,娘娘親自出馬。聖人雖是大唐的皇帝,但他也是娘娘的郎君,因此娘娘可以做這些事:其一,當聖人處理政事後,身體疲倦之時,娘娘為聖人親手準備一些糕點、參湯之類的為其補補身子,或是為聖人在寢殿做一些àn mó;其二,聖人這段時間的心情可能會不太好,因此你要幫聖人打理好後宮,讓眾妃嬪少一些爭鬥,使得上上下下看起來和和睦睦的,讓聖人在回到後宮時可以感受到家的溫暖;其三,若是聖人這段時間寵愛其她的妃嬪卻冷落了娘娘,娘娘也不要心生怨氣,更不要事後尋機報複對方,當聖人過後向你示寵時,你也要以身體不適等理由委婉的拒絕,勸他去關心關心其他的妃嬪。通過這些讓聖人對娘娘產生一些愧疚之心,對於緩和你與聖人的關係會有極大幫助,這也等於是在間接幫助壽王。
第三策,下策,讓壽王出馬。聖人雖然是天子,但他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父親,因此可以讓壽王在這段時間嚐試著做一些可以體現出孝心的事,比如親筆抄寫祈福的經書;寫幾首回憶往昔父子情深的詩詞;帶上侍衛獵幾隻上好的狐狸,然後用他們的皮毛給聖人做一件禦寒的衣物等等。
第四策,下下計,策。俗話說的好,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因此,娘娘最好按兵不動,將一切交給聖人自行決斷。’
另外,李相公還特別交代,無論娘娘采取哪一種方式,都要遵守一個前提,那就是當聖人向娘娘問起一年前的廢太子案時,聖人問什麽,娘娘就要盡量答什麽,實在不想說或不能說的,娘娘就推脫時間太久已經記不清了,但千萬不可欺騙聖人。
娘娘,這就是李相公的全部叮囑,奴婢就連一個字、說話的口氣都未擅自更改過。”
“你的記性這麽好,在我身邊伺候,倒是有些屈才了,看來以後也得好好重用你一番才是。”武惠妃能夠寵冠後宮,可不僅僅是依靠當年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她籠絡人心的手段可謂是得到了武家的真傳,雖沒有其姑祖母武則天一樣工於心計,但用來駕馭親近之人確是足夠了。
“娘娘謬讚了,奴婢能有今日,全靠娘娘提拔,怎敢貪賞,更不敢中途背主,隻要年改那個不嫌棄奴婢,奴婢願意在娘娘身邊服侍一輩子。”武子興說的倒不全是假話,但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武惠妃這條船夠大、夠穩當,可以經得起風風雨雨,雖然眼下遭遇了一點小波浪,卻根本算不得什麽,沒看到權高位重的李林甫都站在這一邊嗎?再說了,自己也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宦官罷了,就算真出了什麽事,隻要將知道的都老老實實的交代了,自己也不會受到太大的懲罰。隻要不傻,都知道應該怎麽選。
“我哪裏舍得趕你走呀,隻是覺得比你跟著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你在宮裏行走多年,對各方麵都比較熟悉,所以才想著過段時間就把你推薦到瑁兒那裏去。帽兒久居宮外,他身邊應該很缺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才是,不過你要是實在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更不會虧待了你,日後再為你謀個肥缺補償你一番就是了。這段時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到時候後再給我答複也不遲。事成之後,論功行賞,我絕不會虧待任何人。”武惠妃笑眯眯地道。
武惠妃是自家人是自家事,若說今日之前,她對“李瑁成為新太子”的把握有九成的話,但發生了今晚上的事後,她的把握就隻有五成了,為了避免身邊的做事不用心,甚至三心二意以至於暗中和李璵等人想勾連,她便在重賞當下的基礎上又許下了事成之後的厚報。武惠妃這話並不是針對武子興一個人的,從她沒把貼身宮女蘭兒支開就知道了,這樣做既是向前者表明,你看,我的話並不是為了敷衍你,有蘭兒作證呢;同時也是在告訴後者,你瞧,我多信任你呀,你可不要辜負了我才是;但更重要的是,她深深明白“事成之後,論功行賞”的威力有多麽巨大,甚至她越是強調這一點,就越會讓人產生危機意識,競爭意識,為了得到更大的賞賜,他們便會付出更多,以便立下更大的功勞。
但這也正是武惠妃的目的所在,用有限的承諾,得到數倍乃至近乎無限的回報,至於“兌現承諾時有近乎無數的人前來領賞,然後使得自己賞無可賞”的情況也已被她排除在外了。因為不僅凡事都有風險,在這件事上死一部分人也屬於正常,再加上對方是處於弱勢地位的,事成之後,自己更是高枕無憂了,怎麽處置他們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隻要自己眼睛放亮一點,將其中的不穩定因素用隱晦的手段提前除去,再把痕跡巧妙而又幹淨地抹除掉就可以了。
武子興自然聽懂了武惠妃話裏話外的意思,“隻要你好好為我做事,等過段時間,壽王成新太子了,我就推薦你到太子身邊服侍,若是你不願意,我隻能以後慢慢地再另找機會補償你了。”自五歲入宮,武子興十數年間見過了太多的爾虞我詐,也經曆了無數的血雨腥風,這讓他養成了謹小慎微的性格和“求穩不求快”的行事準則。因此相較於武惠妃給自己畫的“大餅”,武子興覺得還是手中“巴掌大小的蒸餅”更可靠一些,雖然不能讓他吃得嘴角流油,卻足以讓他吊住自己的性命。
於是武子興平靜了心緒,然後道:“回娘娘的話,奴婢現在隻想著怎麽辦好娘娘交給我的事情,至於日後如何全憑娘娘安排。”
“好,我知道了,你深夜跑這一趟,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明天自會有賞賜降下。”武惠妃滿意道。
“是,娘娘。”武子興施禮離開。
其實之前武惠妃之所以會失了分寸,是因為她擔心會被李林甫等朝臣所拋棄,自己在後宮就會獨木難支,但如今看來卻是她有些“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所以她的嘴角便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弧度。
蘭兒作為武惠妃的貼身宮女,自是善於察言觀色之輩,見狀便立即上前道:“恭喜娘娘,有了李相公的計策和支持,娘娘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沒有你說的那麽誇張,隻是多了幾分勝算罷了。”武惠妃卻沒有得意忘形,因為她很清楚,許多時候有了優勢就並不代表著一定可以成功,越是到最後的緊要關頭,越要沉住氣,“行百裏者半九十,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正是說得她這種情況。
“娘娘教訓的是,是奴婢過於大意了,隻是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行事,是采用上策嗎?”在蘭兒看來上策往往效果最好,最為穩妥,自然應是首選。
武惠妃這次到沒有反對蘭兒的建議,不過她給出的理由卻有些出乎蘭兒的預料,隻聽她道:“我記得張九郎還在朝中為相時,那次廢太子的謀劃差點就成功了,隻可惜我在最後關頭沒有耐住性子,出了一記昏招,竟然以支持張九齡留任宰相為條件去尋求對方的支持,卻是忽略了他的為官操守,反而被他在聖rén miàn前拿此事反告了我一狀,使得李瑛保住了太子之位。我怎麽會再犯上次的錯誤,是以我決定聽從李相公的建議,采取上策。”
蘭兒確實是有些擔憂地道:“娘娘要不要再派人去向李相公確認一下,免得領會錯了他的意思。”
武惠妃搖了搖頭道:“雖然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但你不妨聽聽我的分析:其一,李相公怎會預料不到我們此時的情況,他怎麽會不知道我是一個靜不下心來的人,怎會不知道讓我幹等結果是極難的?所以我覺得上策才是真正的上策,是屬於我的上策。其二,李相公也交代了,他可能已經被聖人監視了,我這種時候派人去找她豈不是會被聖人的人抓個正著,不僅會加大我和聖人之間的矛盾,還會連累道李相公。我自己也就罷了,反正已經和聖人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再有矛盾也不會讓我們的關係差到哪裏去,但李相公卻不同,聖人如今隻是對他有所懷疑罷了,但這樣做卻會平白地、真正地讓他失去聖人的信任,也會讓我們失去一個在未來替瑁兒保駕護航的關鍵人物。
其三,瑁兒如今能否當上太子的機會大約有五成左右,關鍵處在聖人那裏,若我們什麽也不做,便是把一切都交給聖人、交給上天來裁決,我們做了也僅是為他添加一些勝算罷了,權當作是添頭好了。”
“還是娘娘思慮周全,奴婢明白了。”蘭兒感觸頗深地道。
湯泉宮北的一處別院。
李林甫為了避免被李隆基派來的人盯上,所以送了走武子興後,便熄了燈,並躺到了床上,但他的眼睛卻沒有閉上,顯然是在想著什麽事情。
若是靠得近了,便可隱隱聽到李林甫在呢喃:“也不知惠妃娘娘能不能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會不會再像上上次廢太子那樣采用和我意見相反的計策,按照她喜歡在最後關頭喜歡和我對著幹的性子應該是選了下下策的吧。若是真是這樣的話就太好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上策呀!但會不會出什麽意外呢?
算了,不想了,就算壽王當不上新太子,有對我的官運有什麽影響呢?我如今已經入了聖人的青眼,隻要沒有其他的人進入中樞,就不會威脅到我的相位,我的敵人在朝外,不再朝內。應該想個辦法他們斷了他們的晉升之路,對功勞,隻要他們沒了功勞就無法繼續升遷了。
惠妃,壽王,我對你們也算進了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了,至於你們會不會自作聰明,最後能不能得到太子之位,就看你們的造化了。我可不願陪著你們一塊玩完,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睡了。”
武惠妃不會想到,自己真的犯了和大多數聰明人一樣的錯誤——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但也許正如她說的那樣吧,自己無論采取何種選擇都不過是盡到自己的一份心意,讓自己安心,覺得成敗皆無憾吧。
而李林甫也不會料到自己真的一語中的,武惠妃之前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特別是到了最後的關頭就變得越發強烈,常常是一發而不可收拾,但這次卻難得地、完完全全地聽了自己的話。什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武惠妃就是,什麽是百密必有一疏,李林甫就是。然而大概上李林甫也是不在意這些的吧,他的目標隻是相位罷了,太子之位於他何加焉?以李隆基的身體狀況,恐怕等到太子上位,他早已作了古吧,至於後輩們,他哪能管的了那麽多呢,不過盡人事,聽天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