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鳳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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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園,別院。

    白鳳如今已經完全恢複了“萬鷹之神”的雄姿,但即使李璥如今對它實施了“不搭理、不管吃喝、不管住”的三不政策,它也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李璥不搭理它,它就自娛自樂,或者是到天上飛幾圈,或者站到樹上唱幾首歌,玩的不亦樂乎;李璥不管它吃喝,它就自己道林子裏去尋找狐狸、野兔、鬆雞等,到山間去找清泉或小溪;李璥不管住,它就在院子裏的一棵巨型柏樹上安了家。

    對於這一現象,前些天到李璥這裏蹭茶的若兒給出的解釋是,白鳳啄食了李璥的血就如同被下了子母蠱一般,沒有李璥的允許,它是無法離開前者太遠的。在李璥看來,應該是自己救了它,它便留下來報恩了。

    李璥也曾向若兒詢問過白鳳的年齡以及壽命長短的問題,若兒僅僅告訴他,白鳳如今相當於普通海東青的三歲,還處於幼年期,至於壽命則是無從得知的,因為從沒人見過神品的海東青。

    由於白鳳如今沒有給李璥增加任何負擔,所以對於前者的存在他便采取了默許的態度,甚至心中偶爾還會冒出“若它從此洗心革麵,就帶他回長安”的打算,卻是隻向告訴給了月兒一個人,並未向其他人提及,包括白鳳。主要是因為它太聰明了,李璥擔心它知道了後會偷奸耍滑。

    所以白鳳就成了這處別院的忠誠“守護神”,當然它不在的時候要例外。

    子時。

    別院四下靜悄悄的。

    李璥也早已抱著月兒進入了夢鄉,此事在外麵守夜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平安。

    四天的時間過去了,李平安對於李璥的印象越來越好,他發現後者雖是天潢貴胄,卻待人謙和、溫潤如玉,這讓他越發地想要向李璥效忠了。隻是在他有限的認知中,猛士或士子們在向主gōng tóu誠的時候都會想辦法帶上一份見麵禮,這樣和同僚們相處時自己才會有麵子,有地位。

    雖然這幾天李平安一直在琢麽這件事,但由於李璥整天待在重重保護之下的芙蓉園中讀書、品茶、練字、散步、聊天,根本不到別的地方去,自然不會遇到什麽危險,所以李平安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舍身護住”的辦法也一直沒有施展的機會。

    在苦等沒有轉機且不能給自己製造機會的情況下,李平安選擇了尋找機會,白天找不到就晚上。今天夜裏,就是李平安執行計劃的第一天,為了把心懷疑慮的同伴勸回房好讓自己代替他們值夜,他不僅說了許多好話,還編了個“自己最近夜裏失眠”的借口。

    當然李平安還知道一個更簡單的辦法,他之前就用過一次,那就是借用一下李璥的名頭,告訴他們晚上不必值守就可以了。但李平安也隻是隨便想了一下就直接將這個“簡易之法”放棄了,因為這固然是一件小事,卻很有可能會在眾奴婢之間造成極不好的影響,甚至會有人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胡亂地“狐假虎威”,更為致命的是這很有可能會在李璥心中留下“奸猾”的惡劣印象,那麽想要實現自己的目的可就不止是難如登天那麽簡單了。

    因此,李平安選擇了一個笨方法——守株待兔。

    雖然李平安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呀!

    就在李平安有些眼皮子打架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脖子一涼,然後就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並將他朝著一個僻靜的地方拖去。

    “莫非是刺客來了?”李平安心下先是一驚,但他隨後就又興奮起來了,“刺客來了,自己不就可以立功了嗎?立了功不就有透明狀了嗎?”

    於是,此時的李平安非但沒有被劫持的覺悟,心中想的也不是如何保全性命、如何逃脫,而是如何將這個大膽的匪徒抓住。

    隻是李平安尚且沒有想起什麽製敵取勝的妙計,他的餘光就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一支脫弦而出的利箭一般疾速地向著自己,不,身後的狂徒激射而去。

    是白鳳!李平安腦中剛剛冒出這三個字,他便聽到“當啷”的一聲響,隨即又感覺到脖間的冰涼觸感消失了,這才反映過來之前的聲音是兵器落地的聲音。

    李平安也顧不得後頭觀看白鳳和刺客之間的爭鬥,而是趁此機會將落地的兵器狠狠地踢了一腳,然後便連忙跑開,到了數丈外的安全地帶後,便立即放開嗓子喊道:“有刺客!快來抓刺客!快保護大王!……”

    於是乎,整個別院的燈火在數息之內全部亮了起來,覺得自己有兩下子的便迅速拿著棍棒加入了戰鬥,膽小體弱的也連忙和相熟的人站到一起,以免被人趁機脅迫成了人質,腿腳靈活的也匆促地跑到外麵找侍衛去了,總之整個別院全都動了起來,就連庖人也拿起了菜刀加入了“預備隊”。

    外麵那麽大的動靜,李璥自然不會聽不到,但由於白鳳太過凶猛,別院內的奴婢們急於表現的也不知李平安一個人,再加上巡邏的侍衛剛好就在附近,所以等到他在月兒的服侍下穿好衣物從房間內出來時,那個刺客已經被眾人製伏了。

    李璥對於刺客找上自己是極為不解的,因為他這兩年來幾乎從未出過皇宮,就連這唯一的一次離開長安也是到驪山來,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發生衝突,更不會招惹到不惜派出刺客來刺殺自己的人。

    但事情如今已經確確實實的發生了,刺客也已經被抓到了,隻要審訊一下,自己心中的疑問就會得到dá àn,於是李璥便放棄了沒有頭緒的思索,轉而向刺客走去。

    而白鳳卻在此時突然飛了李璥麵前,還圍著他轉了幾圈,似是在向他邀功一般,接著又看到後者並不像之前那樣嫌惡自己,它便大膽地飛到了李璥的右肩頭,然後牢牢地站定。

    李璥看到白鳳的這副摸樣,再結合之前在房內穿衣時聽到的隻言片語,很快就猜到它在這件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便默認了它和自己親熱的舉動。

    隻是他和白鳳的這種組合落在旁人的眼中卻是稍顯的有些怪異,一個半大的孩子,一隻體型巨大的白鳥,但隨後又想到前者天潢貴胄的身份,後者剛剛和刺客搏鬥的場麵,便又覺得兩者在一起簡直是相得益彰呀!

    不過這群侍衛的首領看向李璥的目光卻是有些不同,怪異、讚歎什麽的都沒有,有的隻是激動、驚喜,那是遇見對自己有大恩之人才會流露的感情,比如救命之恩,更湊巧的是,這個人就是四天前的夜裏被白鳳救了一命的李忠一。

    從見到白鳳的一刹那,李忠一便隱隱猜到了救命恩人的身份,此時又看到了眼前這一幕,他更是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於是不由地在心中暗暗想道:“原來是汴王的白鳳的救了我的性命,虧我之前還想著是附近的那個山中獵戶飼養的獵鷹,待日後相見了就請他喝幾頓好酒,再送給他一批錢財以相報救命之恩。卻是忘了,像這種神禽哪能是一個普通的獵戶所能擁有的,即使機緣巧合遇到了一直jí pǐn獵鷹也一定是想辦法將之賣掉換取錢財以補貼家用,哪會將之留下自用。因此我早該想到它必是貴族公子所有才是,真實糊塗,虧我平日還常常在兄弟們麵前自詡聰明,如今看來是自作聰明還差不多。

    不過這樣的話,也意味著救命之恩就沒那麽容易報答了,畢竟以對方的身份,美人、錢財、美酒什麽的,他可是一樣都不缺,自己能拿出手的也一身還算尚可武藝罷了。隻是自己如今還是宮中的侍衛,對方也沒有開府,就算自己想要投效也是一時之間找不到門路,所以也不必太過著急。更重要的是,自己也可以借助這段時間好好地觀察一下對方是不是真值得自己效死。”

    同時李忠一也很明白,此時此地人多眼雜,並不適合上前向李璥說出自己和他的淵源,因此他隻是看了後者幾眼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以免引起對麵的注意。

    李璥如今還尚且不知道白鳳誤打誤撞間替自己闖了禍的同時也救了一個人,自然也不會想到那個人此時就剛好出現在數丈之外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已放到被綁在柱子上的那名刺客身上了。

    李璥直到此刻才看清對方的慘狀,臉上破了相不說,一隻眼珠子已經不知道掉到何處去了,甚至是不知道已經被誰不小心踩到泥土裏去了也不一定,身上的衣服不僅破了好幾處大洞,至今還殘留著不少腳印。

    其實白鳳最先攻擊的是刺客那握著短匕的右手,但他如今雙手都已被綁到柱子後麵去了,站在李璥的角度是看不到的。

    但眼前這名刺客即使再慘十倍,百倍,千倍,甚至是已經被人打死了,李璥也不會有絲毫的同情,農夫與蛇的故事,他可是早就耳熟目詳了,對於試圖傷害自己的人,他可不會對其講究什麽寬厚仁慈。

    因此,李璥對於這名刺客的悲慘模樣視而不見,直接開口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來行刺我?是誰指使你的?”

    可對麵那人對於李璥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將目光越過後者,投向更遠的地方,但外麵黑漆漆的,是以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在是在看什麽,或是在期望著什麽。

    隻是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李璥,通過觀察,他已得出了一個初步的結論,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驗證一番,於是他再次問道:“你其實不是刺客,對吧?”

    此言一出,周圍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李璥的身上,可他並不出言解釋,而是死死地盯著被綁在柱子上的那人,盯著他的眼睛,希望可以從中發現點什麽。他並不指望自己的一句話就可以讓對方開口,畢竟自己這夥人將他打得這麽慘,即使是換作自己的話,自己也要好好地拿捏一下眼前的這群凶殘的家夥。

    也許是古人沒學過心理學,也許是對方沒想到一個小孩子竟然可以問出一群成年人都發現不了的問題的緣故,李璥果然發現那名“刺客”的雙眼在他問出那個問題的一瞬間露出了一抹精光,雖然很快又被對方隱藏了起來,但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即使隱藏的再完美也不果是掩耳盜鈴到了。

    於是李璥的嘴邊露出了勝利的弧度,然後又繼續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麽發現這一點的嗎?我還知道你為什麽眼睛一直看著我身後?你沒聽錯?是身後,不是我身上。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話,你看的那個地方剛好就是你fān qiáng而入的位置,之前你一定在那裏留了人手幫你放哨,對不對?隻是那個人在聽到院內的動靜後,便明白事情出現了意外,他就立即提前撤退,回去給你的主子通風報信了。所以你是在想那個人是否已經順利的回到了你們的主子身邊,你的主子何時才會派人來救你,以及會不會放棄了你等等,是不是這樣啊?”

    周圍的人已經幾乎聽呆了,他們看向李璥的目光早已不知何時就從奇異變成了敬佩,至於他所說的這番話的對錯暫且先不詳細計較,就衝著這些話的內容,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就足夠引起眾人的深思。

    其中有三個人的目光和眾人稍有些不同,其一是月兒,可以用滿是小星星來形容;剩下的兩個人,一個是李平安,一個是李忠一,他們透露出來的意味倒是有些像似,汴王果是不凡,年少之時即有王者風範,這時候他們二人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孔子》中的一句話:“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隨即前者便做出了今晚之後就尋機投靠的決定,而後者則是下定了日後表忠的決定,但具體時間還要看情況而定。

    隻是眾人似乎高興得太早了,包括李璥在內,隻見一直閉口不言的“刺客”突然開口道:“汴王是吧,你不要再自鳴得意了,什麽你身後的那個地方是我fān qiáng而入的位置,你真以為自己是神童嗎?覺得什麽都是一猜就對?你若不服氣,就派人去那裏查看一番就知道了。哈哈哈,什麽少而聰慧,我看也不過如此嗎?”

    與“刺客”的開懷大笑正相反,在場眾人的臉色可謂是十分難看,他們前一刻才向李璥表現出折服,下一刻就被打臉了,而且對方還是半柱香前才被他們痛打了一頓的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來得快”?

    是以他們也不敢去看李璥的臉色的,畢竟刺客打臉的主要對象可正是他本人,眾人生怕自己的善意同情會被後者視為惡意嘲諷。畢竟就算李璥今天再丟人,他也仍是天之驕子,眾人也仍是卑賤的奴婢或侍衛,若是不小心被對方記恨上了,豈不意味著日後要被穿小鞋?雖說李璥的心胸不一定有這麽狹隘,自己向他表示了同情,也有很大的可能會被對方接受,日後也會給予自己相應的回報,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因此和不可控的機遇相比,他們寧願選擇繼續平凡,繼續普通,繼續卑微,這樣起碼不會有太大的坎坷,不是嗎?

    此時,同樣有四道不同的目光看向了李璥:

    其一仍是月兒的,她的目光中帶著鼓勵和信任,她認為小郎君的話一定是對的,那個刺客一定是煮熟了的鴨子——嘴硬。月兒甚至還握緊了一雙小粉拳,似是隻待李璥一聲令下,便會衝上去將那個刺客狠狠地暴打一頓,哦,不,將他的嘴打得稀巴爛爛,免得他繼續胡說八道。大概這既是愛情的力量吧,可以賦予陷於其中的人無盡的勇氣和無窮的力量,讓淑女變暴女,仙女變妖女。唉,戀愛中的女子就是這麽迷糊,這麽任性,這是不分年齡的,具有普適性和普遍性。

    其二是李平安的,他的目光中帶著同情和堅信,他在想著大王此時的心裏一定不好受吧,但他仍相信大王是最棒的,不是大王錯了,而是這個世界錯了。和月兒相似,他也有狠狠地打一頓那個刺客的心思,不過他不準備用手,而是打算用腳,他準備將那個不識時務的家夥變成和自己一樣的身份,不得不說很多時候,當一個人遭遇了不幸後,他都有著讓身邊的人和自己遭受同樣的不幸的心理,特別是那些比他過得好的人。大概這便是人的陰暗心理的體現或者說是人的劣根性吧。

    其三是李忠一的,他的目光中前兩人的都不同,沒有鼓勵,沒有信任,更麽有同情,也沒有上前胖揍那個刺客的打算,有的隻有審視。他在問,汴王,你能撐下去嗎?即使這次失敗了,你能在未來重拾信心嗎?若你不能,那麽抱歉了,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我隻能換種方式報答了,如若你可以選擇堅強,那麽便會真正的歸心於你,畢竟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並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獨行者,所以我也有自己的報複,期望為自己的後人攢下一份豐厚的家產,讓他們的生活有所依靠,甚至若是xìng yùn地獲得一個爵位,那就更加的好了。

    其四是那名“刺客”的,他的目光雖帶著濃濃的嘲諷和譏笑,不過也有著被他遮掩得很好的敬佩、害怕以及心虛。他敬佩李璥竟然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並不是刺客,也敬佩他能夠僅僅通過自己視線注視方向就有了後麵那一係列的推測,雖然其中有對有錯,但起碼聽起來卻很有說服力,不是嗎?他害怕李璥大怒之下會命人直接將自己打死,為了保守秘密,他固然可以忍受常人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痛苦,但並不意味著他也同樣不怕死呀!因為痛和死雖都隻是一個字,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有的人害怕痛,有的人害怕死,也有的人害怕生不如死,很不幸,他剛好屬於第二種。同時他也在心虛,他擔心李璥會很快就從自己向他施加的心理打擊中恢複過來,擔心自己的故意誤導會被他再次識破,那樣自己可就等於是招了一半了。那樣的話,他便不得不懷疑自己的主人會不會真的向李璥所說的那樣放棄了他!他不敢賭,也無法再做些什麽,唯有等待和期待,以等待拖延時間,期待自己的主子盡快派人來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