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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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明亮而寬敞,大床綿軟得讓人一坐就陷進去,張大真坐在床上,看著窗台上擺放的菊花發呆,那菊花是不是在提示著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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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來。”

    沈月如走進來,注視著張大真,道:“你是不是要走?”

    張大真拍了拍床榻,道:“這床這麽大這麽軟,睡上一輩子也不會膩,我為什麽要走?”

    沈月如咬著嘴唇,道:“你肯定會因為名冊的事離開。”

    張大真道:“名冊已經被找回來,也已經呈到皇帝麵前,事情不是已經圓滿解決了?”

    沈月如道:“我不明白一件事。”

    張大真道:“你說。”

    沈月如嚴肅起來,眼裏閃爍著寒光,道:“你難道從沒有拓印名冊?”

    張大真道:“我連看都沒看那名冊。”

    沈月如道:“你說的是真話?”

    張大真道:“這次我絕對沒騙你。”

    沈月如鬆了口氣,思慮了一會兒,道:“你是不是覺得趙忠與少林護法絕不是李南候的對手?”

    張大真道:“對。”

    沈月如道:“但他們卻同歸於盡,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張大真道:“想要明白其中關鍵,必須要見到李南候的屍體。”

    沈月如道:“可惜李南候的屍體已被燒成了灰。”

    張大真道:“武工院有辦法找到運送屍體的人嗎?”

    沈月如搖頭道:“沒辦法,武工院名存實亡,不然也不會現在這樣門可羅雀。”

    沈月如忽然臉上煥發一種奇異的神采,道:“但我能找到。”

    二重院,西廂房,阿翠蹲在地上擺弄著一些木頭橛子,沈月如向她道:“我和師弟出去一趟,你看好師傅也看好她。”

    “她”指的就是師娘了,阿翠露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道:“好,你放心吧。”

    張大真忽然覺得阿翠的笑比不笑更可怕。

    名冊剛剛呈上去,皇帝的雷霆手段就已發出,魏忠賢被發配到洪武帝的老家鳳陽府守陵,菜市口血流成河,但凡與閹黨有關官員,一概不是關進詔獄,就是斬立決。

    京師的風中帶著血腥味,人們仿佛也聞到這種味道,大多關緊房門,走在街上也是戰戰兢兢。

    棋盤街卻仿佛根本沒有因為這場浩大的肅清行動而失了顏色,天南海北的富商雲集,店鋪鱗次櫛比,高樓庭軒更是隱沒在棋盤街後,仿佛某種崗哨,在監視著一切不法分子。

    這間房子構造簡單,並且這也是個偏僻的地方;三間連在一起的屋子,兩間偏屋,中間是正堂。

    校尉李工就坐在偏屋裏,屋子裏黯淡無光,他目光呆滯的看著桌上的菜,菜是好菜,嶺南肇慶特有的鮮美鱸魚,在京師十月能吃到這菜的非富即貴。

    怎麽會輪到他一個小小的校尉來吃?

    房門被推開,張大真走了進來,背著天光,好像鍍金的天神降世;走進屋內,他隱約覺得眼睛一閃,好像有什麽發亮的東西從眼前一閃而過。

    那好像是個人影?他揉了揉腦袋,覺得自己眼花了。他定睛看著臉上仿佛蓋著一層紙的李工,道:

    “你是城南校尉李工?”

    “是。”

    “昨晚你運送了幾具屍體。”

    “四具。”

    “你都知道是誰?”

    “不知。”

    張大真看了看他呆滯的臉,伸手用筷子刺穿幾乎煮爛掉的鱸魚,轉頭低聲道:“鱸魚有毒。”

    跟在身後的沈月如皺眉道:“你買了幾條鱸魚?”

    李工道:“一條。”

    “從哪裏買的?”

    “城東集,早市。”

    張大真走出房門,去往廚房,推開廚房的房門,看到一雙手,這是剛擠過魚腥線內髒的手,他就看到這個人。

    她是個婦人,看樣子是李工的堂客,雙手手上還有魚鱗,睜大眼睛,目光驚恐的看著張大真。

    張大真拿起灶台上的木盆,木盆裏的水剛剛倒進泔水桶裏,他道:“把你擠出的東西撈回來。”

    婦人強忍著嘔吐把手伸進泔水桶裏,撈出腥線和內髒,張大真道:“這是兩條鱸魚的量,為什麽你丈夫說他隻買了一條鱸魚?”

    婦人眼睛睜得更大了,低聲道:“他他不是我丈夫。”

    張大真怔住了。

    轉身回到正房,李工癱坐在椅子上,膚色鐵青,目光渙散。

    “他死了。”沈月如道:“毒性發作太快了。”

    張大真看到她手攥著什麽,皺眉道:“你攥著什麽?”

    沈月如臉色有些發白,道:“沒沒什麽。”

    張大真就看著她,她終於屈服在這目光之下,攤開手,那是一塊布錦。布錦薄紗是淡藍色的,張大真想起師娘穿的薄紗以及剛吃的鱸魚,臉色變了變,道:“你從哪裏找到的?”

    沈月如道:“在他的皮兜裏。”

    張大真思索道:“這薄紗很珍貴,他是買不起的。而且,這是女人的服飾”

    沈月如道:“就像這鱸魚,他也買不起。”

    張大真道:“這豈非都是別人的?”

    沈月如深吸一口氣,道:“你難道不覺得他和竹梅有什麽關係?”

    張大真道:“我更覺得她跟李南候有什麽關係。”

    沈月如道:“想要知道這些,得去現場看看情況。”

    張大真走出房門,看了看天色,歎氣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說,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

    沈月如點頭道:“你去報官?”

    張大真提著嚇得吐了好幾次的婦人,道:“讓這個女人去報官吧。”

    這女人已經被嚇得腿都軟了,沈月如黛眉微微挑起,緩緩道:“好吧,我叫師娘晚上給你留飯坐在鍋裏。”

    張大真搖頭道:“不必,我晚上不回去了,我自有去處。”

    沈月如的臉色冷了下來,極為嚴肅的道:“張一劍,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張大真心裏想著:這師姐實在難纏,自己實在不願與其有什麽瓜葛,畢竟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與自己行為方式還是有所不同的,原主人十幾年與其朝夕相處,若被她看出什麽來豈不是不妙?

    想著,他沉聲道:“就是我已有伴侶的意思。”

    沈月如忽然笑了,隻是這笑聲聽起來無比淒涼,她道:“我真是自作多情,你就算與葉芷蘭沒有瓜葛,又怎麽願意和我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在一起?”

    張大真現在很想逃走,但若是逃走恐怕又會被對方誤會,他隻能硬著頭皮道:“師姐言重了,世間比我好的男人多得是,何必何必自怨自哀?”

    沈月如的語氣又變得平淡,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去找你?”

    張大真搖頭道:“不知。”

    沈月如忽然用極度亢奮的聲音道:“因為我已發誓,絕不讓你再逃走第二次!”

    張大真心裏一陣惡寒,剛想開口,沈月如陡地一伸手,一蓬銀晃晃的物事就從她的手中飛了出來。

    這東西竟是極快,張大真隻來得及側身閃躲,同時隻覺得自己的小腿一涼,那上麵竟是纏上了一道鋒利的鋼線在,這鋼線極為鋒利,轉眼間就在他的腿上劃出一條狹長的血口。

    沈月如有些癲狂的聲音傳了過來:“放心,師弟,我早就為你製作了好幾條腿,到時候我們就是一樣的!”

    “淦!”張大真罵了一句,不退反進,因為他不知道若是一後退,自己這條小腿就會被鋼線扯斷。

    銀光閃爍,一道梭鏢從房頂飛來,斬斷了纏著他腿上的鋼線。

    張大真一愣,旋即空中飛來一盤繩子套在了他的腰上,隻覺得腰間一股向上的拉力傳來,張大真並未反抗;他正想脫離險地,於是身子旱地拔蔥一般騰空而起。

    他的人已飛起,目光卻停在沈月如蒼白如同死人一樣的臉上,他看到她臉上陡地露出一張極為怪異的表情,那是一種怨恨與悲哀糾纏在一起的表情。

    接著他飛上房頂,耳後卻傳來仿佛要刺進他心裏的淒厲的笑聲,他心頭一震,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

    看著前麵縱越的黑影,他解開自己腰間的繩子,施展輕功,跟著這個救他逃走的影子而去。